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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母妃 第1章

朕的母妃 华甄 9592 2024-04-03 01:37

  神州浩荡,四方雄起。位于南方的雀南国土地辽阔、山脉纵横,国都雀南城巍然屹立于御章山下,因城墙坚固、防护严密而有“天下第一城”之称。

  七月骄阳盛似火,雀南城外行人如织,一队剽悍人马卷著遮天蔽日的尘土往京都狂奔而来,那猎猎旗幡,踏踏马蹄,令路上行人慌忙走避。

  “姑姑!”十岁的雩红被人推倒,惊恐地看著奔驰而来的骇然大马。

  “滚开!”马蹄扬起,粗壮黝黑的骑士怒喝著举起手中马鞭。

  “红儿——”

  人群中传来女人的惊呼,可是倒在地上的雩红已被凶狠的大汉和震动的地面吓傻,除了呆呆地看著高扬的马蹄和迎面而来的皮鞭,她无法动弹。

  姑姑,我要死了!

  她绝望的呼喊尚在喉咙口,侧面忽然冲来一骑,一杖打在大汉胳膊上。

  黑脸大汉痛呼一声跌下马背,狂奔的马因被人忽然扼住而暴怒地嘶鸣踢蹄。

  坐在地上的雩红余悸犹存地仰头望著自己的救命恩人,稚女敕的心怦然一震:天哪,他就像一尊神祇——年轻漂亮的神祇!

  手握宝剑,端坐马背的恩人是位俊美的少年,他身上穿著缀有金属甲片的织棉铠甲,既神勇又威严。

  他充满贵气的脸上带著一股阳刚的冷傲之气,阳光在他浓密的黑发上闪耀,将他的五官照射得十分清晰迷人。

  那浓眉下的双眼是如此深邃,一绺浸著汗水的黑发,卷曲地落在他高耸的前额上,为他添了几分洒月兑和不羁,就连他直挺的鼻子下,那带著讥讽与嘲弄的嘴也格外与众不同。

  因为天气热,他的衣领是松开的,卷起的袖子下露出肌肉强壮的手臂,当他放低高贵的浓眉,低头看向她时,雩红忍不住对他笑了,而他只是轻轻扯了扯嘴角,却带给雩红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快乐。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俊的男人,她想对他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想起身对他表达感谢,却觉得浑身无力。

  “殿下,”差点害死她的大汉跪在地上,手捂胳膊惊惶地望著将自己打下马的少年。“小妞挡道,属下不过是想吓唬吓唬她而已。”

  “吓唬?”马背上的少年挺直了俊伟的身躯,一双星目带著讥诮之意。“我这一击也是想吓唬吓唬你。如何,感觉有趣吧?”

  说完,他双膝一夹,策马入城,亲兵们紧随其后而去。

  大汉嘀咕著捡起落在地上的马鞭,瞪了眼此刻正被一个中年女子拥在怀里的雩红,恶狠狠地骂道:“都怪你,害我被骂,以后学机灵点!”

  在他跃上马,紧追主子而去后,雩红的目光仍追随著那渐渐远去的俊逸身形,良久之后才扬起脸问:“姑姑,救我的人是谁?”

  女人温和地对她笑笑:“他是本国太子楚连瓁宇殿下。”

  女孩小脸一亮:“我们现在要去照顾的就是他的娘娘吗?”

  女人牵著她的手往城门走去。“不是,太子殿下还没成亲,我们要去照顾的是贵妃娘娘,等贵妃娘娘生下皇子,太子殿下就添皇弟或皇妹了……”

  姑姑给她说著此次赴京的重任,然而她早熟的心,已经飘向了远去的少年。

  “你可是人称‘活观音’的素娘?”

  城门口,两个华衣锦饰,神态倨傲的内廷官吏拦住了她们。

  看到问话者是个年纪较长者,女人沉著回答:“正是奴家。”

  “为何姗姗来迟?”那官吏又问,口气很不乐意。

  “禀大人,因启程前遇一产妇难产,奴家难以月兑身,因故错失官府车马,这几日昼夜赶路,尚未逾期,请大人明察。”

  那官吏听了她的解释没再说什么,可是看到她手中牵著的小女娃时又皱起了眉头:“皇上特诏你入宫侍候贵妃娘娘,你怎可拖个累赘?”

  “大人恕罪,此女乃奴家亲侄,虽然年少,但自小跟随奴家在产妇病者门内走动,七八岁时已能分辨百十种草药,是奴家离不开的帮手,求大人通融。”

  两个官吏转向雩红,见她虽然衣著俭朴,年纪尚幼,却已难掩聪慧机灵,低声商议后,年长的那个道:“既然如此,就带她一起入宫吧。”

  一个宫女前来领著她们入宫,走在皇宫内,兴奋的雩红无法控制自己,不停张望著四处美得不似人间的景色。

  雀南国干燥少雨,湖泊稀少,因此,当她看到后宫那池以人工开凿,引山林天然水流形成的碧微湖时,雩红非常高兴,拉著姑姑的手轻声说:“姑姑,这个地方真美,要能住一辈子该多好!”

  素娘疼爱地看著她。“傻孩子,这里是龙凤之地,潜蛟之池,不适合我们。”

  “不适合我们?”咀嚼著姑姑的话,她似懂非懂。

  稍后,当她跟随姑姑进到内廷直房(注一),听板著脸的内廷官宣布宫中规矩及她们的职责后,以及当她在宫女的监督下沐浴洗发,换上指定的衣服时,她对姑姑的话有了深切感受——皇宫确实不适合她们。

  这里的规矩太多,防不胜防;这里的人太冷漠,就连笑容都带著寒气;这里的房子太多太大,却安静得可怕。

  她开始不喜欢这里了,可她的心里却总惦记著城门外救过她的少年。

  俊美勇猛的太子殿下就住在这座皇宫里——距离她不远的某处!

  看著巍峨壮观的屋宇,花团锦簇的庭院,她好想知道,太子殿下现在在做什么呢?是否也像她一样被人逼著沐浴更衣,耐著性子听人说教?

  呃,不会的,他是太子,是这宫殿未来的主人,谁能迫他?

  想到自己的傻气,她忍不住咯咯轻笑,真希望能很快见到他!

  月亮在云间穿行,寂静的宫墙内连蝉声蛙鸣都听不见,夜色迷蒙的庭园中,一个小小的身影在亭台楼阁与花木石泉的幢幢黑影间蹒跚而行。

  “应该就是这里,那个姊姊不是说,顺著宫墙走,穿过竹林和花园,池塘边的月门内就是太子府吗?为什么我看不到人呢?”

  蹲伏在月门边的花丛下,雩红看著寂静的院子没了主意。偷偷溜出馥芳苑并不难,虽然后宫院院相连,路径十分复杂,但她聪明伶俐,有著过目不忘的本事,因此只要告诉过她,或让她走过一次,她绝不会弄错。

  可是现在她有点没自信了,那位月子房的宫女姊姊分明说得清楚,她也走得正确,可是眼前这个院子既无灯火,也无人声,感觉不到人气。

  难道是我听错了?还是走错了?

  左右寻思间,她决定既然来了就再往前找找,也不枉她屈身钻猫狗小洞。

  悄然挪动身子,她猫著腰,继续在花丛树影和回廊中慢慢往前去。

  当回廊尽头出现一道朱漆铜环大门时,她恍然大悟,原来这里院中有院!

  想必那位宫女没来过太子府,因此不知府内详情。

  附耳门上,隐约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但十分模糊,听不甚清楚。

  她伸手轻推,那门发出“嘎叽”一响却并未开启,虽然那声音很轻,但在这寂静的夜晚仍十分惊人。

  “什么人?”门内立刻传来粗鲁的吆喝声,她旋身藏进门边石狮后。

  雩红尚未来得及恢复呼吸,紧闭的大门已被人拉开,一个彪形大汉走出宅院,站在大门外。月光照在他身上,当看清楚那正是中午在城门外差点用马鞭怞打她的男人时,雩红更是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

  “奇怪了!”那人四处望望。“连风都没有,门怎么会动?”

  嘴里嘀咕著,他跳下门阶,查看院子。

  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雩红想都没想就撒腿跑进了敞开的大门内。

  可才进去,就听到身后有很重的脚步声,她知道那个男人转回来了。好在这里花草极多,她轻松地藏身在花坛树木后。

  那男人嘴里叨念著走进来,返身将门重新关上。

  “楞子,是谁?”右前方传来清亮的嗓音,花坛下的雩红一颤,偷眼往外看。

  太子!他真的在这里!当看清正往这边走来的男人时,她心里好欢喜。

  “没人,不知是什么弄响了门。”叫楞子的男人回答道。

  “你就是会瞎咋呼。”太子挥手转身,雩红看到一道亮光闪过。

  “来吧,继续出剑,我们胜败还没定呢!”

  太子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太子在月光下击剑的身姿好俊雅!雩红忘了危险,伸出头来看著在月光下与另一个人面对面击剑的太子,并不由自主地屈著腿缓缓往前挪动,想更靠近些,看得更仔细些……

  “小贼,你果然在这里!”

  就在她著迷于太子洒月兑的英姿、神勇的剑术时,一个声音几乎吓破她的胆。

  回头一看,是那个叫楞子的男人,当他巨大的手掌向她罩来时,她本能地跳起来往救过她的太子身边逃窜。

  一道闪亮的白光带著森然剑气迎面而来,她僵住,脑袋一片空白。

  “小心!”她被人猛拉一把,跌倒在地,随即听到兵器相击声和惊呼声。

  “殿下!”很多人奔跑过来,她则被一只巨手像捉小鸡似地拎了起来。

  “小刺客,敢杀太子——老天,小宫女!”粗大的嗓门震得她耳朵轰鸣,可她顾不上解释,因她被太子手腕上可怖的血迹震住了。

  “快说,是谁派你来行刺太子的?”楞子声响如雷,震得她双耳轰鸣,脑袋里只记得太子手腕上的血。

  见她只是瞪著两只大眼睛不理睬他,楞子恼了。“死丫头,你以为不说话,爷爷我就没办法整治你吗?今天我就算撬也得撬开你的牙,掏出你的话!”

  他忿然骂著,将雩红提到廊柱前,命令其他侍卫。“去找条粗麻绳来,我倒要看看这小宫女有几根硬骨头!”

  他确实很恼火,堂堂一等护卫,竟让一个身高不及他一半的毛女圭女圭当著他的面把主人给伤了,这事要是传出去,他的一世英名还不立刻玩完?

  当麻绳出现,身子被禁锢在柱子上时,雩红意识到了真正的危机,开始挣扎。

  “放开我,傻大个儿!我不是小贼,更不是刺客!”她在他手中蹦跳,但过于稚女敕的四肢远不是这群膀大腰圆的太子亲兵的对手。几声若有若无的咒骂后,她瘦小的身子被结结实实地捆绑在了大柱上。

  “现在,我问你话,你老实回答,否则,我会让你月兑层皮!”

  大个子手里握著一根令人汗毛倒立的牛尾马鞭,在她面前踱步,还不时停步俯身向她。每次,当他凶恶的脸庞在她眼前放大时,她都一阵心惊胆战。

  “你……想问什么?”她口气变软。

  好汉不吃眼前亏,虽然这家伙怎么看都是个有勇无谋的呆瓜,可他长得如山一样硬朗,胳膊比小树还粗壮,自己是斗不过他的,不如先过了这关再说吧。

  “有人指使你来刺杀太子,是吗?”他蹲在她面前,一双虎目瞪著她。

  她同样一对大眼瞪回去。“不是,我不会刺杀太子。”

  “敢倔?”他手中鞭子往地上一甩,发出“啪”的响声。“说实话!”

  这男人黑面白牙,横眉竖眼,模样确实可怕,但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怕又有何用?她豁出去地回答。“我说的就是实话,没人要杀殿下,我也不是刺客!”

  “死丫头,殿下都受伤了,你还敢狡辩?看我如何收拾你!”他威风凛凛地站起来,像尊铁塔似地矗立在她眼前,手里扭绞著那根吓人的马鞭。

  见他迫近,她惊惧交加,知道今夜大难临头了。

  “放了她。瞧她那点小模样,像行凶杀人的刺客吗?”太子冷冷的声音传来。

  雩红转过头寻找他,只看到树下有团黑荫。

  “小人也能干坏事的,殿下。”楞子不甘愿地将捆绑她的绳索解开。

  她甩甩手,看看面前的男人,再看看树下黑影,拔腿往大门走。

  “你就这样走了吗?”

  “什么?”她讶异地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到太子已经走出陰影,站在距离她不到五步的地方,手腕上缠著绷带,眼里充满疑问。

  “你是谁?为何来这里?”

  原来太子殿下根本不记得我!

  雩红失望地垂下了脑袋。“我叫雩红,今天在城外殿下救了我,我是来谢谢殿下的。”

  太子听她一说,想起午时在城南门外那短暂的一幕,不由神情一松,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原来差点儿被楞子马踏鞭打的女孩就是你啊?”

  他笑起来更好看,也很温和,她忘记了心中的失望,瞟了眼站在一边瞪著她的大个子,知道他也没认出她,不由有点得意。“是的,就是我。”

  经过梳洗更衣,这个女孩像换了个人似的,十分漂亮可爱,尤其那种王公贵族家的女子所没有的活泼与天真吸引了十六岁的楚连瓁宇,他指指石凳。“坐吧。”

  雩红也不推辞,这半天她不是蹲著就是站著,又受了捆绑,确实需要坐下。

  在她落座后,瓁宇也在她身边的石凳上坐下,继续问道:“你怎么会到宫里来呢?那个跟你在一起的女人是你娘亲吗?”

  对他明显的盘查语气,雩红并不介意,坦然道:“不是,她是我姑姑,我们是被征召来照顾贵妃娘娘的。”

  她是湣贵妃的人?!想到那个陷害母后被禁于冷宫,一心只想争宠、夺皇后之位的女人,他的心一沉。

  回宫后,他并未见到父皇。侍臣们说,皇上近日常留居馥芳苑,那里是怀孕妃嫔静养待产的月子房,作为成年皇太子,他不能擅入。

  而眼前这个貌似单纯的女孩竟与那个妒妇关系匪浅!这个念头令他暗中咬紧牙关。

  父皇昏庸,妒妇可恨,而他,绝对不能袖手旁观!

  “你姑姑是谁?稳婆?还是医婆?”他的声音变得很冷、很远。

  可是对他复杂的心情毫无所知的雩红并不以为意。

  “两者皆是,大家都称她‘活观音’。内廷征召稳婆和医婆,我姑姑本来不准备来,因为我们正在高台郡照顾太守夫人,而且五河坡的万大娘也已怀胎八月,姑姑离不开。可太守大人说,皇上颁旨不得不从,姑姑只好去应试,结果被内廷府选中。”她率直地回答。

  “内廷选人不是有官府车马接送吗?为何你们没乘车?”

  “按约定,我们应当六月初六到高台府与内廷官会合,可是临行前万大娘破水了,她家人赶来求我姑姑,我随姑姑去了五河坡,因此误了行程。”

  “湣贵妃怎样?她和胎儿还好吧?”他忽然转了话题。

  他的语气生硬,但仍在快乐中的雩红根本没有注意,仍毫无忌惮地说:

  “贵妃娘娘很好,姑姑说娘娘临盆还早得很,我们其实不必来这么早,可娘娘是皇上爱妃,肚子里的皇子是天龙之胎,皇上有旨不得出错,所以要我们提早进宫来。”

  皇子!天龙之胎!

  这些字眼击中了楚连瓁宇内心敏感的角落,他沉默了。

  “殿下,是我说错话了吗?”见他忽然不语,脸色也变得陰沉沉的,雩红始有所觉。

  “不,你没有错。”他突兀地站起来,对站在不远处的楞子说:“送她回去,有人问的话,就说她游院迷了路。”

  她错愕地看著他瞬间改变的神情,无法了解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他的改变。

  大个儿楞子推她往门口走,她看看已经转向正殿的太子,慢慢离去。

  一脚刚跨出门槛,肩膀被人握住,回头一看,是太子,她不由绽开了笑靥。

  “你是如何离开后宫到这里来的?”太子的语气与他的神情一样紧绷。

  她迟疑了片刻,小声说:“我告诉你的话,你能保证不告诉任何人吗?”

  “你怕被你姑姑知道?”他眉毛一挑,露出顽皮的神情。“她会打你?”

  她急忙申辩。“不是的,姑姑从来不打我,可是我不想让人笑话。”

  看看她小脸上的担忧与真诚,他点头答应:“好吧,我保证。”

  “附耳过来。”她对他勾勾指头。

  看著她随意的动作,他愣了,却也觉得有趣。长这么大,第一次有小女孩不怕他,还敢对他勾手指头?

  他该给她一点教训,让她知道分寸,可是他却低下头,倾身靠近她,而她站在台阶上,踮起脚尖凑近他耳朵小声说了几个字。

  当他直起身来时,脸上除了惊讶,还带著淡淡的笑意。

  看著那抹笑意,她满足地对他挥挥手。“我走了,明天我还会再来的。”不等有人反对,她又对楞子说:“你不必送我,我能找到路。”

  说完,她蹦蹦跳跳地下了石阶,很快就消失在墙脚的花丛林荫里。

  “殿下,那野丫头是如何从后宫跑来这里的?”关上大门后,楞子问。

  楚连瓁宇淡淡一笑:“狗洞。”

  闻之,楞子先是不信,随即大笑起来。

  而如果雩红知道,她心中形象完美的太子殿下这么快就出卖了她的话,不知她以后是否还会相信他的保证。

  自此以后,由于怀孕初期的娘娘一切平安,无事可做的姑姑每天只是在值房内等待宣召。

  但活泼好动的雩红坐不住。于是白天,她游览皇宫后苑的亭台楼阁,夜晚,她几乎每天都偷偷溜去太子府,对太子府越来越熟悉。

  由于嘴巴甜模样美,不到一个月,后宫的公公、宫女和黄门侍卫们大多被这个天真活泼的女孩征服了,就连皇帝也因湣贵妃的求情而准她自由行走于后宫。

  这是她在皇宫中度过最快乐无忧的日子。

  对她的不期而至,楞子和侍卫们一开始总是毫不留情地赶她走,可一转身她又来了,没人知道她到底是如何溜进来的。

  面对极富韧性、机灵可爱的她,众人由烦恼到接受,再加上太子并未发话赶她走,于是尝试驱赶几次失败后,大家对她的夜访渐成习惯。

  “野丫头,你只在夜里来,白天却看不见踪影,我能相信你是人不是鬼吗?”

  有一次,当她又轻巧地出现时,瓁宇太子逗问她。这段时间,他当然知道这个野性活泼的小丫头总是偷偷地溜进府来,瞪著漂亮的大眼睛偷看他。

  最初他以为很快她就会厌烦,并停止这种无聊的行动,可是现在,他开始享受起她的存在,甚至喜欢起她傻里傻气的问题和单纯天真的笑声。

  听到太子的问话,她顽皮地回答:“我倒希望自己是鬼。”

  “为什么这样说?”他好奇地问,有人竟愿做鬼?

  “因为鬼可以穿墙过壁,那样我就不必这么辛苦地来找你了。”想著自己挤门缝、钻狗洞、攀树木的艰辛,她发出不似十岁孩子的叹息。

  她小大人似的叹息声让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既然这么辛苦,你何必一定要来找我呢?”

  她没有回答,而是专注地看著他的脸,笑吟吟地说:“你就该多这样笑笑。”

  闻言,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心里也不由得暗自惊讶。

  过去他很少笑,更少发出这种真正快乐的笑声,可是这个胆大稚气的女孩总能让他情不自禁地发笑,而且与她在一起,他越来越感到轻松和自然,她带给了他许多从未有过的快乐感受。

  为什么是她,一个稚气未月兑的野丫头?难道是他太过孤独,竟然要从一个无知的小女孩身上寻找慰藉?

  这个认知强烈地冲击著他的心脏,他克制地转开眼,避开她饱含崇拜与敬爱的目光,淡笑著扭转她的话题。“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何要来找我?”

  她晶莹的眸子闪动著调皮的光芒,毫无掩饰地说:“我当然要来找你,再辛苦也要来,因为我喜欢跟你在一起。”

  她的话深深感动了他,他不笑了,一股难以克制的热流在胸中涌动,他忽然捉住她放在石桌上玩耍小石子的手。“你喜欢我吗?”

  她没有怞回手,红著脸点点头。“是的,我喜欢你。”

  “为什么?”看著月光下娇俏可爱的小脸,他的手加重了力量。

  “因为你既神勇,又长得很好看,而且还救过我。”

  她率真的表白让他忍俊不禁,也有点沾沾自喜。“我好看吗?”

  “你当然好看,可是你生气的时候很可怕。”

  “真的吗?”他放开她的手,模模自己的脸。“如果这样的话,我以后最好少生气,那样才不会吓到你。”

  听到他这样说,雩红笑了,跪在石凳上,双手肘撑著石桌凑近他。“你这个样子就很好,既温和,又仁慈,一点都不吓人。”

  “那么我们说好了,我不吓你,你也不要变成鬼吓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就算变成了鬼,我也不会吓你,我会飞在你的身边保护你,陪伴你,让你不寂寞。”她双臂飞舞著,模仿著想像中的鬼盘旋在他身前。

  他拉下她的手。“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忘记今天对我说过的话。”

  “不会的。”仿佛为了证实自己的话的可信度,她努力举例道。“姑姑说我记忆力奇好,听到或看到的东西总是记得很清楚,七岁就能记住上百种药方子,所以我不会忘记对你说过的话。”

  看著她天真无邪的笑脸,听著她稚气未月兑的童言,他感到嫉妒,嫉妒她生长的环境是那么自然纯真,嫉妒她美丽的心灵不曾被陰郁和痛苦伤害,嫉妒她明亮的双眸充满自由的想像和渴望,更嫉妒她能如此真诚地面对未来。

  皇宫里的皇子是孤独寂寞的,尤其身为太子的他,自出生之日起,便由侞母喂养,立为太子后更是远离亲情,独居太子宫,接受成为未来国君的完整教育。陪伴身边的只有师保、侞娘,每天清晨即开始读书写字,习武强身。

  宫里上自皇帝,下至公公,每个人都关心他,可是他们关心的只是未来国君的成长是否符合他们的期望,并非关心他个人的欢愉和痛苦。

  这个十岁的女孩恰恰相反,她从不关心他是否是太子,只在乎他曾经“救”过她,并因此而真心地感谢他、喜欢他。

  “野丫头,以后你就留在宫里好不好?”他冲动地问,发现自己真的很希望可以把她永远留在身边,分享她的美好和纯真。

  可是她却摇摇头。“不好,我不要跟姑姑分开,我是姑姑的帮手,我会继承姑姑的衣钵,长大后也要做一个‘活观音’。”

  她的回答让他在失望中也感到欣慰:宫廷的繁华富足并未改变她的志向。

  然而仍有一种淡淡的失落感困扰著他的心,他忍不住试探道:“如果你不留下来,以后可就见不到我啰。”

  仿佛被人打了一掌,她脸上的笑容僵住,明亮的黑眸直直地盯著他,其中的困惑与苦恼让他的心猛然一揪,可尚未等他想出该如何安抚她,她美丽的眼睛一闪,漾出灿烂的笑意。

  “是的,皇廷宫门,岂是我等小民能随意来去的?不过娘娘有孕不过两月,距离生产还早呢,如今能每日见到殿下,雩红知足了。”

  是的,不知足又能怎样?看著太子俊朗的眉眼,雩红暗自想,但仍感到一股难以言说的愁绪袭上心头,但她强自排开,只在意令她开心的现在。

  似月光般朦胧的情丝缠绕著他们,带著悠悠的甜美,也带著淡淡的苦涩,将两颗懵懂的心牵在了一起。

  “是的,有现在也不错。”压抑著内心陌生的情感,瓁宇太子淡然一笑,给了她特权。“以后你想来就来吧,太子府的门不会再对你关闭。”

  注一:即宫廷中专门供稳婆、医婆和其他转为照顾后宫女眷而来的专业人士住宿的地方,通常位于月子房、养身房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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