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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爱」的酷刑(冷漠的温柔) 第三章

  为什么没有勇气?他想问芳咏,却发现,自己也没有勇气。

  或许这样最好…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需要的时候,彼此解决彼此的「需要」。生活在这个拥挤嘈杂的城市,他虽然觉得自由,却也不免感到孤寂。

  相濡以沫,用彼此的体温为台北漫长绝望的冬天加温,在阵阵寒冷的冰雨中。

  这样应该最好。

  「我不爱你,当然,你也不爱我。」芳咏的温柔总是蒙层薄薄的霜,「比起好听的谎言,我喜欢你坦白不说谎。所以,不用说爱和负责。

  你要的,只是我的身体,刚好我要的也只是这样。」

  原本他也以为,这样最好。

  如果不是她这样温和,这样的聪明,或许他不会有什么改变。若是她和南芬一样,用柔情和依赖无止尽的捆绑住他,或许他反而能够离开这里。

  但是她却活得这样自我,这样自在。

  她还是每天到幼儿园去,继续当她规矩而温柔的幼教老师,一样上学继续念夜间部的幼教系。她让书彦进入她的生活,用一种漠然的宽容。

  她很用功,每个学期都拿奖学金,系上的第一名从来没有月兑离她的掌心过。

  「真是累,」她会抱怨,「到底这些来念夜间部的小朋友搞什么?专心读书,连工都不打,居然念输我这个全职的幼教老师。」

  但是书彦拿来写硕士论文的书她也看得津津有味。

  「这些花枪耍得不错,」刚看完卢梭的爱弥儿,她笑,「下次就拿这本来唬老师,骗点作业分数。」

  真不知道她怎么能够这样从容不迫。她的工作忙,有时布置教室到三更半夜,深夜回家还要做教具,但是她还是不慌不忙的,安安静静的做去,有时会来敲书彦的门,跟他讨论教案。虽然书彦之前是职校老师,还是会开开心心的跟她讨论。

  「其实,我最想做小学老师。」他很感慨,「但是父母亲觉得,我若是只教小学,又何必念师大呢?人往高处爬,他们对我还是有很深的期待。」

  「最好当教授,起码当个高中校长是吧?当小学老师有什么不好?」

  说到教育,芳咏苍白的脸才会有淡淡的红晕,「教育应该从根本做起。不管什么职位,既然进入这行,就该有为教育献身的准备。教育工作是一种信仰,没有信仰的人,还是早早离开的好。」

  但是除了这个话题,她不会来扰书彦。

  她总是爱困的。功课做完以后,她会懒懒的瘫在客厅,专心的看卡通和动画。要不然,她会拿出漫画,享受的边吃零食边看书,表情总是那么满足。

  但是,书彦却觉得自己起了化学变化。

  他不再能够冷静的待在自己房间里,抱著书,他也到客厅。

  「我看卡通会吵你。」她抱着一盘草莓。

  「不会的,」他拿出耳机,「你看你的。」继续和那堆书奋斗。

  她总是懒懒的,却也不因为书彦在客厅有什么不自在。像是这种从容可以稳定自己焦躁的心,只有待在她身边,他才能够心平气和的面对似乎漫漫无期的阅读和论文。

  等他发现自己对芳咏不只是身体的依恋时,已经太迟了。他依恋着她稳定温和的氛围,只要看不到她就觉得看不下一个字。

  所以,当她去参加网聚的时候,书彦简直狂怒。

  「网聚?为什么网聚这么晚才回来?」他的声音非常大。

  芳咏皱了皱眉,「小声点如何?有人约我去喝咖啡。」

  喝咖啡?「哪一个?」

  「那个什么六天使的。」她神情自若。

  书彦跳了起来,「那个没贞操的?你跟他喝什么咖啡?」

  「的确是满没贞操的。」芳咏承认,「我以为每个人都躲在屏幕后面意婬,却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就这么大胆的邀我跟他去开房间。」

  「我杀了他!」他吼了起来。

  「你干嘛?」芳咏有些不耐烦,「就算我跟他开房间又怎样?这是我的事情。你又是我的谁?不是跟你上床,我的身与心都属于你。」

  对呀,我是芳咏的谁?他垂下肩膀,闷闷不乐的回房间。

  静静的坐着生气,他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同学有人急着结婚,进入婚姻即使失去自由,最少介意的人也只能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

  他第一次考虑用神圣的誓约绑住一个女人。

  门上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他很想发脾气叫她走开,却不知道为什么,一打开门看见她漠然而雪白的脸孔,反而抱住她,紧紧的。

  「这么介意?」芳咏叹口气,「你是个孩子。是不是男人都是孩子?」

  他不肯回答,只觉得内心非常软弱。

  「我没跟他上床。他的性伴侣那么多,我还不想生病。」芳咏温柔的模模他的头发,两个人的身高只差五公分,穿上高跟鞋就可以轻易打败他傲人的身高,「我并不那么想换伴,也不那么想体验不同的男人。你又何必介意?到底我还有点洁癖。不过,」她郑重的说,「如果你要求我如此,你也得保持自己的干净才行。我不想从你身上传染任何毛病。」

  他点点头。发现自己对她不管是身心都这么依赖,实在很震惊。

  但是,怎么办?我不知道怎么办。

  他遵守了自己的诺言。偶而回家,害羞的南芬怎样鼓起勇气跟他要求,他还是拒绝了。

  以前拒绝南芬,是因为不想被她因此抓住。现在拒绝她,是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人了。

  看着伤心的坐在他床上的南芬,他还是有点不忍,「…南芬,我还有很多年的学业之路。这样耽误你不是办法,如果有比较好的男人…」

  「你就是我最好的男人。」她小小声的,却坚决的像是花岗岩,「自从九年前在迎新晚会的时候见到你,我就知道了。」

  他的心,非常沉重。

  那时南芬还是刚进大学的新鲜人,他也不过帮她赶跑意图抢劫的歹徒,这个死心眼的女孩子,就这样爱上他,一路固执到现在。

  望着她柔美的侧面,实在不了解,为什么自己就是无法爱上她。接受她,是种无可奈何的接受。每个人都告诉他,这个女孩子不可多得,连母亲这样挑剔的人,都喜欢她的温柔顺从,一直催他赶紧将她娶回来。

  「南芬这么好,你为什么迟迟不肯结婚?」母亲这样质疑着他,「比起你大嫂那个没有用的女人,南芬好多了。你们兄弟要气死我是吧?

  当初要你大哥别娶那个什么也不会的女人,他不听;现在要你娶南芬,你也不打算听。你到底要耽误人家的青春到什么时候?」

  即使大嫂就在厨房,母亲还是肆无忌惮的叫着,他看见大嫂的背影颤抖了一下,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闷。

  「…我还不打算结婚。」

  夜里去喝水的时候,听到厨房有人细细的啜泣。

  他踌躇了一会儿,轻轻推开厨房的门。系着围裙的大嫂在哭,一面守着炖锅。他第一次觉得卤肉的味道这么凄凉。

  「大嫂。」轻轻唤着她,心里感觉很复杂。

  她拭去眼泪,勉强笑着,「书彦,还没睡?刚刚我突然觉得眼睛有点痛…」

  看了看炖锅,母亲是个严厉能干的人,对于所有速成的的事情都有很深的排斥。她要求大嫂将所有的家事做到尽善尽美,但是品学兼优的大嫂却对家事很低能。

  他很知道,因为大嫂是他爱慕过的学姊。

  几乎还记得那时爱慕的心情…刚进大学,和高中完全不一样的学习环境,他慌乱了一阵子,那时大嫂还有着温柔的笑容,学姊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只是一次没考好,什么了不得的?英文底子很重要,我们有个读书会,来参加好不好?」

  他深深为她倾倒,那么聪明俐落的学姊,声音总是轻轻的,但是在舞台上,她清晰充满感情的用流利的英文念着麦克白夫人的对白,表情是那么的生动。

  他的生命里写满了对她的倾慕,却在表达前,让惊艳的大哥捷足先登。

  喝掉了两打啤酒,他又哭又吐。对她的爱意还来不及表达,已经败在自己大哥的手底。

  在婚礼上,他和南芬都应邀为伴郎伴娘。应该没人看出来…他内心深沉的哭泣。还没开始就结束的恋情…对着自己生气,为什么不先表白?享受着她明亮的眼睛和笑容,却没有勇气对她说…

  我爱你。

  「书彦,」他送南芬回家,她怯怯的叫住他,「你…我知道你很难过。相信我,我知道单恋的滋味…」她的脸上浮现凄凉,「…如果真的很难过,就哭一场吧。哭不会解决问题,她还是天天会在你眼前出现…但是,哭过以后,就没有力气想这些痛苦…」她低下头。

  看着这个深爱自己的学妹,他落下泪,第一次抱住她,哭得像是个孩子。

  如果他的爱意只能闷死在自己的心里,那么,就成全另外一个痴心人吧。

  就这样,他「接受」了南芬。

  正确的说,他给了南芬「名分」。一个女朋友的名分。事实上,自从学姊变成他的大嫂以后,他再也无法对任何女孩子动心了,或许这样最好,他自暴自弃的想,爱人如此痛苦,那就让别人爱我吧。

  只是没想到,被爱也这么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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