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心向缘
楚缘觑了一眼说话的男子,他修长的手指露在了长长的衣袖外,在夜明珠的照耀下,雪白如玉雕。
她浅浅一笑,“沐宸公子过奖了。”
“姑娘可是赢了四百两万两千两百万两,但我永昊赌坊的钱庄没那么多现银,需从京外的钱庄调动,还请姑娘宽限些时日,”凌沐宸声音寒如六月飞雪。
楚缘仿佛在想什么,眉间有些意动,半晌后,才笑若春风地对他道,“不知,沐宸公子可否借步说话?”
凌沐宸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终是转身去了偏厢。
楚缘见他同意了,抬步跟上。
忧于主子安危的杏涟也紧随其后。
凌沐宸负手临窗而立,目光一瞬不瞬地看向灯火阑珊长街,问她意欲何为。
楚缘至临窗的位置坐了下来,不疾不徐地道,“不妨我们做个买卖,不知沐宸公子可有兴致?”
凌沐宸秀挺的背影,一动不动,仿佛千年前就矗立在那里的雕像一般,什么都没听见。
楚缘仰头而视,若非之前已寒暄一番,都险些怀疑自己是在与空气说话。她笑了笑,“于我而言,钱财乃身外之物,现今虽是太平盛世,国泰民安,但也不乏有天灾人祸,黄尘赤土,饿殍遍野,若沐宸公子能伸以援手将这些银两用之于他们,就最好不过了。”
“我是敬佩姑娘惜视金钱为粪土好,还是大度,有悲天悯人之心?”凌沐宸猛地转过身,嗓音沉了沉,带着几分冷冽,“姑娘以为如此说来,我便会应承你?”
“沐宸公子太看得起我了,自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较于钱财,我更爱惜这条小命罢了,”楚缘笑意不减,适度地建言,“四百两万两千两百万两,于永昊赌坊而言十年的盈利也不过如此吧?沐宸公子难道就甘于让永昊赌坊就此财名两空?永昊赌坊名满天下,德善兼备,加上沐宸公子若依我所言而为之,定能助益赌坊的营生恢复往日的生机。”
“永昊赌坊能有此一败,那也是天命使然,至于往后能否立足于世全凭造化,就不劳姑娘费心了,”凌沐宸眸光深了深,略带一丝藏得极好的淡讽,“沐宸并非是什么救世主,他人的死活与我永昊赌坊何干?”
见洽谈失败,楚缘也不恼,蓦然一笑,“沐宸公子果真令人刮目相看,既然如此,我便不强求了,有劳沐宸公子留个契据,余下银我只会择日来取。”
言毕,主仆二人心情极好地背着十万两出了偏厢,离开了永昊赌坊。
“小姐,这沐宸公子性情当真古怪,整个人冷冰冰的,”杏涟撇了撇嘴,想那张面无表情的冰山脸,后背依旧一阵寒凉。
九天银河横在空中,一轮皎月更是衬得碧空如洗,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楚缘柔唇一动,“愈是性情古怪之人,愈要远之,免得再生波澜。”
话音刚落,一阵隐隐的杂声响起,好像是永昊赌坊那个方向传来的。她立即示意婢女躲进一条小巷里,微微探头,朝永昊赌坊望去,大门上方的那只灯笼在夜风中微微摇荡,几道身影从门里走了出来,步履匆匆,领头那人,就是今日与她交手的刀疤男子。他与几名随从交谈几句,一行人没多停留,又匆匆朝着客栈的方向而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显然,李玄奕并不打算放过她,前脚刚踏出永昊赌坊,后脚就有人追来。若所料不错,如今夜深,接下来他们必定是在搜寻她们的落脚之处,客栈、酒楼这等极易暴露身份的地方,是不能去的了。
楚缘沉吟片刻,很快就想好了落脚之地,命婢女紧随而上。
街上空无一人,各家商铺大门都已经关了门,此刻人都必定歇下了。楚缘环顾四周,确定无人跟踪,这才择了一家粮铺,终于拍开了门。
这家粮铺本是楚家的产业,后来辗转到了一户姓叶的人家手里。这家子的家世,追溯起来,在梁朝,曾经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世家,李朝建立后,家道迅速沦落,到了这一代,已是籍籍无名,如今靠着这家粮铺维系生活。叶家与是世代故交,粮铺的米粮供应也是经过楚家的供应而来。楚缘与这家粮铺的主人的独女叶迦弥,自幼就相识,感情甚笃。今夜露宿于此再是安全不过。
起来开门的是一个与楚缘年龄相仿的女子,仿佛刚从睡梦中被惊醒,睡眼惺忪,打着哈欠,披衣出来开门,见到突然出现的主仆二人,惊讶得睡虫都跑光了,两人上次见面,还是在一年前,楚缘生辰的时候。她连忙将人拽了进来,又关上门。
粮铺的后方有个独立的院子,专供居住,叶迦弥一边拉着楚缘就往里走,一边问她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何时来的京城,竟连她也不知。
既来之,楚缘对她也没甚好隐瞒的,便将自己进京寻药,无意间招惹上李玄奕一事简略地说了一遍。
叶迦弥惊了下,开罪了王亲贵胄确实不是什么小事,但她也无所惧地向楚缘保证道,若是容亲王府的人敢寻上门来,她就将他们打出去,只要她们安心住下便可。
夜,寂静。月下重檐,花木幽深。
一溜的粉墙黑瓦,光滑的青石瓦铺地,透着暖光的庭烛映亮了高低错落的灌木,自成一处幽苑。
凌沐宸推开一间屋子的门扉,声音不寒而栗,“既然来了,就出来吧。”
他话音刚落,一道人影闯入了他的院中,满脸不可思议,掩不住欣喜地唤了句“沐宸兄!”
不容错辨的脸映入视野,凌沐宸眸光动了动,抿唇不语。
顾之瑜凑到他的跟前,激动得一拳打在他的肩上,声音近似哽咽:“真的是你,我们都不敢相信,这十年你去了哪里?”
二人年**好,曾一同畅想过要喝最烈的酒,骑最快的马,荡涤天下不平事。一别十年,再见恍如隔世,肩上的疼痛提醒现实的存在。年幼时那锋芒毕露的气志,现在忆起宛如一个笑话。
俊脸上罕见的那丝喜悦,骤然消失匿迹,凌沐宸神色颇为冷淡:“寻我何事?”
听到凌沐宸如此问,顾之瑜心里忽然有些发酸,得知他安然回京的这些时日,他就迫切地想来见他一面,奈何他的院外总有个叫秦尘的下人在多番阻拦,道自家主子不想见任何人,又不好与他动武,遂作罢。今夜也是运气好,秦尘将他拦在门外不让进时,他望着他的身后,高喊一声凌沐宸的名字。秦尘下意识地扭头与,身后空荡荡的哪有人在,等他知道上了当,及时回头,他已经从他身边飞奔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