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心向缘

墨衣男子不动声色的双眸扫过众人,步伐轻缓地越过人群,随风而起来的衣袂无意间划过一个十四五岁少年的脸颊上。

少年双目蓦然一片眩晕,张了张嘴,一副见鬼的表情,唤了他一声“沐宸兄”。

墨衣男子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下,轻轻地甩了下刚被触碰到的衣袂,也不作回应,脚步不停地朝楚缘走去。

少年瞳眸一缩,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随着男子的趋近,刘掌事早已汗流浃背,冷汗森森,永昊赌坊的一切事务由他在全权打理,未曾料到竟是今日这般局面,恐怕他掌事一职是要做到头了。

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请求恕罪。

凌沐宸步伐不停地越过他,阴森森地吐出一个“滚”字。

刘掌事身子颤了颤,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果真滚得远远的。

眼见一股危险的气息逐渐逼近,杏涟的心蓦然跟着提了起来,下意识地护在主子身侧。那人却在离楚缘三寸之距停了下来,站定,不动了,连头也不抬一下,薄薄一哂:“姑娘好生厉害,连挑了我永昊赌坊的所有庄家,还试图开启连环夺命赌,这可是二十年以来,未曾有之事。”

众人虎躯一震,这些时日,街头小巷皆有传言,晋阳侯府那个自幼便大病缠身,失踪了十年之久的嫡子,倏然回京了。靖阳侯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嫡子,似乎也十分的珍重,时常亲自到别院相请他回靖阳侯府居住,都遭到了拒绝,甚至父子二人至今连面都不曾见过。没想到,今日永昊赌坊被挑,却惊动了他,让他现身了。

楚缘无法忽略他的到来,扒拉开在一旁护着的杏涟,视线落在了那人的身上,年纪不过十九,穿衣打扮颇为怪异,大虞京城富盛风流,男子露出一点锁骨都视为都丽之美。时下阳春三月,正是暖意渐浓的时节,墨色的衣袍却将脖子以下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衣袖都比别人的长,垂落时完全覆盖了五指,既不嫌热,也不顾忌这样行动起来会不方便。

一张俊逸绝伦的脸,在夜明珠的折射下透着诱人的象牙白,如墨的剑眉间,凝聚着一丝忧郁之气,眸光半敛,而暗淡毫无波澜,薄薄的嘴唇略白稍带一丝冷然凛冽,似有不足之症。

他站着不动,宛若一尊冰雕镂在那里。

传闻,这个失踪多年的靖阳侯嫡子失踪了十年,归来后性情变得极是古怪。

楚缘微微一笑:“慕名而来,惊扰了凌公子,荣幸荣幸!”

她的言语并不骄人,语气从容平静,不动声色地缓和了压力陡生的局面,凌沐宸偏了偏头,隐约间那眸光波亮而静,像一方冰湖,毫无波动,“姑娘好大的本事,竟惊动了我永昊赌坊的九大赌术高手。”

不多时,楼梯处又传来一阵躁动,说是九大赌术高手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果然见到九位年龄不一的老者走了上来,年纪最大的为八十余岁,最小的为五十余岁,有高有矮有胖有瘦,若将他们仍进人群里无人能辨别出他们是永昊赌坊的赌术高手。

杏涟眉关紧锁,低声对楚缘道,“小姐,他们当真是九大赌术高手?莫不是在糊弄。”

“常言道,真人不露相,”楚缘低笑,“再说,连环夺命赌是他们的镇坊之赌,不仅关系着他们的营生,更是关乎他们的名气,若是敢糊弄我们,岂不是自砸招牌。”

杏涟了然,不再说话。

九位赌术高手对凌沐宸深施一礼后,凌沐宸挥挥衣袖,吩咐开局。

楚缘双腿一晃,跳下赌桌,亦对杏涟吩咐准备赌注。

围观者迅速退到赌桌两旁,让出了一条长长的空隙。赌坊的伙计立即收拾好桌面,将九张赌桌一字排好,九大赌术高手各坐一张赌桌旁。

“樗蒲、牌九、宣和、马吊、押宝、花会、字宝、麻将、六博,这就是我们永昊赌坊的连环夺命赌,二十万为最高赌注,且判生死,”赌坊中的伙计朗声道出赌坊的赌规,便对楚缘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等架势,颇得楚缘的欢心,她笑着朝着第一张赌樗蒲的赌桌走去。

所谓连环夺命赌,是长昊赌坊才有的规矩,九张赌桌相连,共有九种赌法,每张赌桌上的庄家的赌技皆是天下无双的,若是输给了其中一桌,倒也不至于将命都输了,只是除了赌注归永昊赌坊以外,以后连自己的那条命不再属于自己,而归永昊赌坊且听之任之。若赌客赢了,除了可以拿走所赢的赌注外,可再向永昊赌坊提出一个要求。

这就是永昊赌坊的连环夺命赌。

坐在第一张赌桌旁的老者,瞪着双眼将楚缘上下打量了遍,眸中闪现过一丝难以置信之色,转瞬之间就恢复自在,不屑地问,“小女娃,你方几岁,敢和老夫赌?”

楚缘与他隔案相对而坐,赌桌上堆着如小山高的赌注。她头也不抬一下,嗤笑一声,“玩樗蒲,在于赌术高低,不在于年龄之大小。”

老者一噎,屏气凝神片刻,眉头紧锁地盯着眼前的棋盘,这座十七格乘以十七格的棋盘之上,纵横交错,有山川,有河流,有险谷,而两个马头样的棋子,在棋盘上正向对面的终点线,即被画成城塞形状的格子而进军。他手中攥着五枚木头色子正摇得直响,而他的嘴唇也被气得微微颤抖。

樗蒲共有五个骰子,每个上面涂黑,下面涂白,其中有两个刻犊,两个刻雉。掷时得全黑的为卢,十六彩;得二雉三黑的为雉,十四彩;得二犊三白的为犊,十彩;得全白的为白,八彩。

一盏茶过去,老者皱着眉头,五个骰子在他手中滴溜溜地晃动着,却迟迟不肯掷下,而他的那匹马儿离终点还剩下十一步,只要掷出一个黑黑黑犊雏便可赢下此局。

楚缘笑咪咪地觑了他一眼,似乎能看穿他的内心一般,缓缓开口道,“老人家,您倒是掷呀,这一掷便能定胜负,只要您掷出十一采,便能赢了这一局了。”

老者轻哼一声,“老夫便不信掷不出一个雏来。”

言毕,老者猛地松开了手中的五骰子,骰子纷纷从他粗糙的五指间掉落下来,

在棋盘之上,剧烈地滚动着,倏然一枚骰子停止了转动,黑面朝上。

第二枚骰子也跟着停止了转动,黑面在上,小角露出来,为犊。

第三枚骰子转了几圈,终静止不动,一个雏字现了出来。

老者若想赢,那只剩下两个全黑,变成一个十一彩,便可以胜告终。

然而,在他这一掷之前,楚缘的棋子已经走到了头,楚缘是先行,只要他后发跟楚缘一样能走到头,那么,此局胜者就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