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心向缘

内堂走出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蓬头乱服,发上别着一朵花,睁着一双大眼睛呆望着二人。杜弘再问了一遍掌柜的在何处,那姑娘摇头说不知。

杜弘环视四周,见柜台上放着一只碗,里面盛着不知嗖了多久的饭菜,酒架后一团乱象,酒坛东倒西歪,有蜘蛛正织着网。他收回视线,看着那姑娘问道:“你家里就你一人?”

那姑娘微笑点头。

杜弘又问起她娘。

“死啦,”那姑娘伸手抹了抹眼睛,装做哭泣的模样。

“你爹呢?”杜弘再问。

那姑娘摇头不知。只见她脸蛋上手上都是污垢,长长的指甲中夹着黑泥土,也不知有多少个月不曾洗过手了。杜弘很快就做出猜想,她的双亲怕是早已不在人世,便又问起她的名姓。那姑娘咧嘴欢笑,说道,“我就叫傻姑呀。”

杜弘脸色一僵。瞧这丫头当真是傻的,多问也枉然,连忙在前头引路,在寻了一间稍微干净的房间,拾掇一番。李玄奕将楚缘放在床榻上,见她极为难受的样子,便命杜弘打来一盆冷水,用毛巾沾湿,拧干,敷在她的额头上。只是片刻的功夫,毛巾就被她身体的热度传递,顿时热得烫手。

一连换了几次毛巾,也难以缓解她身上的热度,他一扔毛巾:“人为何还不来?”

毛巾落在水盆上,溅起一片水花。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郎中匆匆赶来了。杜弘在前引路,那大夫随后而入,看到床榻边站了个一身泥一靴水的年轻公子,长发失了束冠而以芦苇相束,却仪容不凡,知他就是黑衣男子口中说的容亲王府的小王爷,忙向他见礼。

李玄奕长眸眯起,打量了他一眼,便让开道。

那朗中这才看到床榻上躺在了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妙龄女子,双唇褪去了血色,双目紧闭,右肩胛处还裹着绷带,端的是生死难料。他敛目走到床边,粗粗看了眼伤,皮肉的伤口处已见骨,只觉触目惊心,和寻常的刀箭伤有些不一样,便问是如何受伤的。

李玄奕站在一旁,只是粗略的说了下是一种利器所伤。郎中恍然,坐在杜弘搬来的一张矮凳上,双指搭于从薄被里拉出来的那只手玉腕脉上,闭目静心敛气。

不过片刻,那郎中诊脉完毕,恭敬地回禀道,“这位姑娘因伤口化脓才引起的高热,只要开一副药方子按时服下便能退烧。另,她的伤口已触及骨头,起头几日是有些痛的,老夫这里也有些伤药,应能缓些疼痛的。”顿了顿,他摇头道:“至于那体内积淤之毒,若无解药,老夫医术浅薄,实在无能为力,还是请小王爷另请高明吧。”

李玄奕闻言,剑眉微蹙,倒也不为难他,道了声谢,便命他开药方子。

那大夫点头,立于案前提笔写下药方,待墨迹稍干后,递了过来。李玄奕伸手接过药方,看了一眼,便转交给了杜弘,命他去煎药。

临走前,郎中又从医匣子中取出一个绿色的瓶子交给了,嘱咐他伤口不可碰水,要定时换药,若是伤口痛得很,便服用一颗药丸。李玄奕点头,以示记下。杜弘塞给了他一锭银两,那郎中笑呵呵地接过,磨揣了下,这足以够他一家老小半年的生计,连连道谢。

杜弘往楚缘的房间送刚煎出来的药,就见傻姑坐在地上抛石子,嘴巴一张一合的,不知在嘀咕着什么。

他走近了,这才听清,原来她是在唱哄小孩睡觉的儿歌,“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夸我好宝宝……”

他初觉好笑,但听了片刻,便觉得她歌声中情致缠绵,爱怜横溢,想了下,蹲下身来,还是要她将他们在这里落脚的事保密。

傻姑虽不懂他的用意,但见他神色郑重,又说得明白,便点头答应,说道,“你们要躲着猫咪,不让坏人知道,傻姑不说。”

杜弘嘴角抽了抽,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道,“是啊,傻姑不说,傻姑是个好姑娘,傻姑若说,就是个坏姑娘。”

“傻姑不说,傻姑是个好姑娘。”傻姑头摇如拨浪鼓,淳朴的脸上溢出笑容。连番道了几遍,就突然跑开,一步三回头的跑远。

杜弘抬头望屋顶,心想这姑娘如此痴呆,怕是逢人便道,他们在躲着坏人,傻姑不说。

见到杜弘端药进来,李玄奕伸手将药碗接了过来,端着药汤,来到床前,伸手将楚缘扶了起来,抱在怀里,一只手端着药碗,一只手拿着药勺,舀起一勺药,慢条斯理地喂到她的嘴里。苦药汤子入口,楚缘小脸瞬间皱成一团,李玄奕觉得有些好笑,如玉的手指替她擦了擦唇角的药渍。

杜弘偷偷打量着眼,何曾见过小王爷这般伺候过人,嘴角动了动,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李玄奕一勺一勺地舀起汤药,不厌其烦地送到楚缘嘴里。

前去追踪暗杀之人的护卫归来,向他请罪,道那些突然而来的箭是提前布置好的机关暗器所发,而暗杀之人也极是狡猾,入山林后,便不出山林,始终在林木中打转,几次欲被追踪而上,又叫他给逃脱了,最后无影无踪,他只好先回来复命。

“暗器呢?可有查到都有何人在使用这种暗器?”李玄奕忽然问道。

那护卫应道:“属下已查过,江湖上不曾出现过这种暗器。”

李玄奕“哦”了一声,沉吟半晌,吩咐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既然能出现,就必须会有迹可寻,扩大范围去搜,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护卫颔首应是,立即离开。

李玄奕将喂完药的药碗递给杜弘,杜弘忙伸手接过,便听到他对自己吩咐道:“将我们在遭遇暗算,生死未卜的消息大肆放出去,密切关注动向,切莫暴露行踪。”

杜弘不解地看着他,见他将楚缘的身体缓缓地放躺回床上,忽而冷笑一声:“这背后,是牛鬼,还是神蛇,我们静静等着便是,总有藏不住的时候。”

他顿时恍然,他这是要引蛇出洞,但隐隐还是有些担忧消息一旦传开,寒香镇亦会招来不少打探消息之人,这里岂也就暴露了。

李玄奕给楚缘掖了掖被子,回转过身来,淡然一哂:“若来,正合我意,怕的就是他们不来。”

杜弘迎上他深如寒潭的眸子,不再多问,转身退下。

李玄奕在白鹭江遭遇暗杀的消息很快就在寒香镇方圆十里内散布开来,有人说奕小王爷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安然无事的,也有人说奕小王爷至今下落不明,怕是凶多吉少。街头小巷,众说纷纭,一传十,十传百,只是半天的功夫,就传到了京城内。

自昨日太后程氏命次日一早将楚缘送进宫调教规矩后,她一夜无眠,辗转反侧,想的皆是如何在她进宫时,给她一个下马威。直至天明时分,她方想出个满意的法子,交代了宫女宦官们,若见楚缘进了宫,无需理会,务必将其晾于一旁。

可是她等了半日,她脖颈都伸长了,亦不见楚缘的踪影,坐立不住之下,还是拉着脸命人前去容亲王府,下令就算是抬也务必将人抬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