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心向缘
高人避喧守幽独,淑女静容修窈窕。赌坊是何等鱼龙混杂、只有三教九流才去厮混的地方,他没想到,楚家教养出来的女儿竟是这般自甘堕落,实在可惜。
杜弘看着他一系列的情绪变化尽显于那张俊脸上,甚觉诧异不解,却又不敢作声。
书房中只听到他修长的玉指翻阅纸张的声音,簌簌清响,半晌,李玄奕已经翻阅完最后一页,这才缓缓抬头又问起他关于小白狐之事查得如何了。
杜弘连忙回禀说,小白狐是被人下了鸩毒,逃窜之际,这才死于马蹄之下,而下毒之人,名叫吴颜,是个好赌好色之徒,常年游走于各大赌坊和花间柳巷,前几日因欠下巨额赌债,无力偿还,险些被债主活活打死。就在小白狐中毒当晚,此人一掷千金,点下了花萼楼里的头牌春风一度,直至今日日上三竿,也不见他们出房门一步,加之此人向来老赖,老鸨放心不下,再三催促无果,推门而入方知他早已死在了床上。花萼楼本就是个色欲天香的红粉之地,偶有人纵欲过度,精尽而亡并非是什么罕见之事,老鸨担心事情闹大,吃上官司,只好对外宣称吴颜是死于**。后来,在他的猜疑之下,对那头牌逼问,那头牌又不敢开罪容亲王府,这才道出了真相,吴颜是死于匕首之下的,至于是何人下的手,她也因遭人点了睡穴便不得而知了。
无论背后之人是何人,杜弘都十分清楚,这一切皆是冲着小王爷而来。毕竟当今皇上子嗣稀薄,从呱呱坠地的婴儿到最近试图谋反而被圈禁自杀的大皇子,死因千奇百怪,死期绵绵不绝,如今皇室中能堪大用的皇子更是寥寥无几。任人为贤,自古也不是没有从宗室里择选继承人的例子。时下,宗室里,何人不知小王爷用贤善政,美誉远播,又颇得皇上太后的宠爱,但贤也能遭妒,自然少不了遭遇各种明枪暗箭。各种阴谋、阳谋齐出,下毒暗杀,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不值一提。
听杜弘道完,李玄奕只是眉头皱了下,便径直俯身提笔,墨白二色,一气呵成,行如流水般顺畅,落笔则画成,吩咐道:“将这画卷交给画师们临摹,分别贴在京城的各大街小巷,但凡能将人送到府上者,重赏十万两。”
杜弘接住画卷,目光带着几分好奇地瞅了眼,画卷上的那副面女子的面孔令他有种既陌生又似曾相识的感觉,脑中蓦然闪现出一个念头。以自家小王爷的画技,无论如何也画不出如此丑的画像,只能说明,这是故意而为之,还带着打击报复之意。这是三岁的稚儿才会做出的举动。他拳头抵着嘴唇,一个没忍住,闷闷咳嗽出声。
不经意间的取笑,冷不防地遭来了一个李玄奕眸风,他只好强行憋住笑意,垂首诺诺而去。
李玄奕顺手拿起案角那册尚未翻阅完的宗卷,就听见管事站在门外禀报说,王公公有事求见。
李玄奕轻轻“嗯”了一声,抬眸看了一眼,走进来的这个太后身边的宦官王忠,见他神色焦急,不由眉头一皱:“可是皇祖母那边出了甚事?”
王贵连忙躬身行了一礼,微微有些气喘地道太后不久前曾晕了过去。
李玄奕身躯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色大变,“这是怎么回事?皇祖母为何会忽然晕倒,可有请太医瞧了?”
说着,拔腿就要往外走。
“小王爷莫心急,杂家来之前,已请杨太医给太后诊治过,太后因长有头疾在身,加之情绪激动了些,这才导致的短暂性昏迷,现已无甚大碍。”王贵连忙道。
李玄奕顿下脚步,转过身来,目光紧紧地撅着他。
王贵被他看得心头一紧,不由将头埋得更低了些,“杨太医还说,太后的头疾病,与心病也有些许的关系,若是长期郁结于心,怕是不利于身体的调养。”
“心病?”李玄奕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王贵嘴角控制不住一阵乱抽,心里一阵发虚,磨磨蹭蹭地掏出一本精致华丽的画册,双手奉上,目不敢直视他,只是悻悻地道了一句您一看便知。
李玄奕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这才伸手接过画册,随手翻开一页,只见上面画着是形态各异的美人画像,一旁写着注释,瞥了一眼,就“啪”的一声掷于一旁。
这一声响犹如一块巨石坠落湖底般令王贵身子不由颤了颤,随之便听到李玄奕蓦然苦笑一声,道:“皇祖母果然一心为我,连苦肉计都用上了。”
王贵暗叹着小王爷的聪慧,如此快就识破了太后的局,嘴中仍替着太后说着好话,太后对小王爷的拳拳疼之心,用心良苦,昭然可见。
廊上皖纱窗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角,案台吹抚清风来,翻覆着氤氲着墨香的扉页,李玄奕身影凝固,半晌未作声。
皇祖母对他的疼爱,他不置可否,而这两年,皇祖母有意要给他指婚已不是什么秘密,各贵胄世家想在这方面打主意的也不少,无非都是出于权势利益的攀附和维系。只要想起一个与自己毫无交心之情的女子日日待在闺中盼着自己垂怜,便觉得浑身恶寒。
但他也不可否认,皇祖母的身体已大不如以前,这两年每日只进两餐,且饮食清淡,时常还要进补汤药。他的耳畔,又仿佛响起那日皇祖母对他说过的话。
她说,皇祖母已对不起你父王,哀家每每想起,心中总觉无比惭愧,若你父王母妃泉下有知,也当盼你尽早成婚,有王妃作伴,则往后皇祖母了却心愿,方可安心。
眼见及冠只有大半年,他也能体味到皇祖母心中那个及冠完婚的念头愈发的强烈。
不过是个小王妃而已,令年迈本当颐养天年的皇祖母日夜忧心,这值得吗?
李玄奕闭了闭目,便睁开,从案头重拾起那份录有小王妃人选的名册,取笔在每一页画卷上都圈圈点点地划掉,最后重重地勾勒出一个人名,“啪”的一声合上名册,朝王贵丢了过来。
王贵大惊失色,若是将画册摔坏了如何是好,随即手忙脚乱地接住画册,没落在地上。李玄奕瞥了他一眼,眸底似有幽光一闪,漫不经心地道,“让皇祖母即刻下赐婚懿旨吧,如此一来,想必皇祖母的身子也能快些康健起来。”
王贵怔愣片刻,笑得见牙不见眼地道,“杂家这就回宫禀明太后,就先行告退了。”
对他挥了挥手,并极为好心地去唤李云福将他送出府。
李云福垂首而诺,将王贵送出了府邸。王贵心花怒放地带着画册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驶向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