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病历
“很抱歉,您儿子这个情况…就算是化疗还是放疗都没有太大希望了,而且就算是骨髓移植…按照目前的境况来说,能轮到您家的时候,恐怕也已经……”医生不忍心继续说下去了,那么残忍的话在他从业的十几年里不断地重复,像是刻在脑海里的习惯一样,可每次说出口,却总有种心悸的感觉。
“不行啊…不行啊!医生!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儿子吧…他才是十八岁,才刚刚参加完高考,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呀医生!”妇人哭号道,突如其来的打击几乎击碎了这位母亲的心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使劲的磕头。
一旁的中年男人连忙扶起自己的妻子,眼里却也噙满泪水,让这个还算挺拔的汉子瞬间佝偻了腰,脸色也灰败许多。
“真的没有希望了吗?医生。”男人的心中仍然存在着一丝希冀,就连跪在地上的夫人也抬起头,黑发胡乱的挡在脸上,也难挡住眼眸中那名为‘希望’的光。
“对不起…他最多只剩下五年可活了。”
一阵风吹来,将男人眼中本就摇摇欲坠的烛光熄灭,连带着那个名叫‘希望’的东西远走高飞,再也不肯回来。
门外,一个脸色苍白的男孩靠在冰冷的长椅上,来来回回都是病人和护士,白色的病号服、白大褂、白墙、白天花板……他就安静的坐在那里,靠着墙壁,面如死水,麻木不仁。
男孩长得很好看,干净利落的短发,高挺的鼻梁,眉眼中仿佛藏着桃花水,忧虑、多情。可如今却化作一滩死水,毫无波动,连那桃花都败了,枯萎了。
路过的护士瞟向他的眼神似乎都充满了惋惜,如此年纪的翩翩少年,本应在阳光下肆意的挥洒在独属于少年的意气与美好,而不应该瘫坐在医院的楼道里,无声的诉说着灵魂的哀嚎。
……
“知道了妈,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当然有好好吃饭了,我这一路上可吃了不少好东西。”
“有钱有钱,你不用担心,我平时也会打零工的。”
“行了,你和爸好好在家待着,等我走完最后几站就回家了,大概还要三个月。”
“嗯,嗯,离过年还早着呢,不用担心,肯定能回去。”
“挂了挂了!”
男人无奈的笑了笑,跨上老旧的山地车,红白色的油漆经过一年多的风吹雨打早就被刮得不剩下了,难看的车架孤零零的摆在那里。
余烬扯下脖颈上的丝带,一圈一圈的缠在头上,雪区的风沙很大,即便是在空旷的公路上,偶尔也会有大风伴随着尘土经过,将路过的人吹得左摇右晃,狼狈之极。
沿着公路一路骑行,余烬满是胡渣的面孔难掩疲惫,阳光很烈,晒得男人黢黑,可苍白的脸色是没法用阳光晒黑的。
余烬望不见公路的尽头,却能望见自己人生的尽头。
两年前的那一天,他被诊断出白血病,根本不可治愈的绝症,早就在他的体内悄无声息的扎根发芽,等到他察觉的时候,已经生根发芽。
他像是在和时间赛跑,趁着身体还能承受的住,余烬想要好好领略一下祖国的大好风光,往往只能在短视频里见到的美丽风景,他一个人、一个背包、一架自行车,三个东西跨过了千山万水,从南到北,从北到西。
现在他的旅游计划即将结束了,在外面闲逛的差不多了,也怪想爸妈的。
余烬想吃妈妈做的红烧排骨了。
骑了很久,天色也渐渐暗了下去。
余烬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在黑夜中的骑行了,月光犹如银色的珠子,银辉轻盈的披在男人的身上,影子都被照亮了。
天气越来越冷了,男人也只好紧了紧衣领,他已经进到了县城,前面就有宾馆,可以凑乎一宿。
“呼~真够冷的,十月份就这样了。”余烬倒是有些想念北方有暖气的日子了,停下车,开了间房,一个五十块钱的单人房,一张床,一个厕所,发霉干燥的味道窜进他的鼻腔,男人忍不住咳嗽几声。
余烬也不在意,比这更艰苦的环境他也住过,有时还会沿着黑暗一刻不停的骑,或者找到地铁口和桥下对付一宿,第二天再次启程。
虽然才二十岁,他已经见到了绝大多数同龄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风景。
他去过重庆的巫峡、洪崖洞,看过上海的迪士尼烟花,领略过哈尔滨的冰灯,隔着江水遥遥地望见俄罗斯风格的建筑……
余烬想着想着就昏睡过去,嘴角洋溢着一抹浅浅的笑。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收拾好行李,准备游历完最后几站,踏上回家的归途。
余烬骑着他这辆外观破破烂烂的自行车,顶着大太阳,寒风呼啸着刮过脸庞。
这就是雪区的特点,无论在什么季节,脑袋顶上是否有太阳,吹来的风总是带着寒意和野草的腥气,阳光更像是金色的披风,挂在男人的身上,仿佛耀武扬威的大将军,骄傲的踏上归途。
“喂!喂!”
一道女声传进余烬的耳朵,他停下车,摘下护目镜,寻找的声音的来源。
前方不远处,大概两百多米的地方,一男一女站在公路旁边,大声招呼着来往的车辆。
可惜这里是雪区,路过的私家车极少,基本上都是大卡车通行。
余烬一见他们的样子就大概清楚,应该是来雪区旅游却意外迷路的小情侣,这种情况太多太多了,多半是想要自己领略一下大自然的美好风光,脱离队伍和人群,想要找到一片美丽的地方。
但最终抱有这种想法的人基本上都会迷路,来之前连攻略都不做,凭着一腔热血和脑袋里的幻想就敢上路,这种愣头青最容易成为当地匪徒打劫的对象。
这对情侣还好,身上背着大大的包,裹着厚厚的衣服,看女人大呼小叫的样子,中气十足,看样子应该没碰见什么倒霉的事,毕竟这里人烟稀少,甚至靠近无人区,经常会出没一支打劫大卡车的流匪。
余烬来之前还看到有卡车司机被杀人抛尸的新闻,吓得他犹豫了好久要不要把这里剔除旅行路线。
登上自行车,一昧向前骑着,没有丝毫的减速。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余烬不想管这些杂事,说到底他们迷路都是自己作的,好心帮忙没准还会被拖累上,他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没心情浪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只想一路向前,目不斜视。
可惜天不随人愿。
他不愿意招惹人家,并不代表人家不愿意招惹你。
“喂喂!兄弟停下!”女人看见余烬,眼睛突然亮起了光,不管不顾的窜到公路中间,挡在男人的车前,大有一副守门员的气势。她要是个男的,余烬估计国家队也不会输得那么惨。
“哎哎哎!你疯了,怎么在马路中间挡道!快闪开!”余烬嘴里嚷嚷着,见女人完全没有躲开的意思,甚至动作更加的坚定,只好无奈的刹车。
“神经病吧!在这种地方拦车,还拦个自行车!侬脑子瓦特了!”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抱歉,”女人连忙低下头,诚恳地赔礼道歉,“我们迷路了,你能帮帮我们吗?”
“你迷路了也不能跑马路上拦车呀。刚才过去一辆大卡你不拦,专挑骑自行车的,你这不是有病吗?我又没法带你。”
余烬无语,这年头旅游的小情侣都这么奇葩吗?虽然他岁数也不大,但他最起码知道路上是不能随意拦车的,万一出了什么事,在这片荒郊野岭的,可没有什么救援。
“对不起,我们手机没有信号,而且一路上也没碰见几辆车,就算碰见了…他们也不…….”女人委屈的握着手,她不是没试过拦车,只是那些车一看见她就跑,一点没有减速的意思。
她也没长的很可怕的样子,怎么就没车愿意在他们一程呢。
余烬眼角抽搐一下,目光瞟向公路旁的男人,一米九的身高,身材挺拔,面如刀削,冷峻的像座冰山,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感到一阵寒冷。
余烬打量着面如冷霜的男人,妥妥的模特身材,那张脸估计会让很多女孩为之疯狂,无法自拔。
可这样的人,余烬默默的移开目光,这不仅斩女,更斩男呀。完全一副冷血杀手的样子,加上一副还算壮硕的身体,是辆车都不敢停的好吗。
那眼神根本不想搭车的,更像是劫道的!
“前方十公里,第一个路口右转,然后在左转,一直走,就是城里了。”
余烬指路道。
“不过看时间,你们现在走的话,走得快估计也得半夜才能到,你们身上背着帐篷吗?我建议你们先走一段路程,在天没黑的时候找个地方睡上一觉,这片没有狼,还算安全。”
“谢谢你,谢谢你。”
女人连忙鞠躬道谢,手忙脚乱的拿出一个小本本记着什么,拉着同行的男人慢慢的沿着公路边缘走了。
余烬摇了摇头,希望他们下一次出来旅游能涨涨教训,别攻略都没做就出来了。
很快,时间再一次的到了傍晚,余烬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旅馆,这么个荒郊僻岭连个网吧都没有,想找地方住都没地方。
余烬无奈的推着车,走在荒凉空旷的街道上,路边隔上个一百米才有个路灯,灯泡一闪一闪的,年久失修,颇有些孤寂之感。
完完全全就是一副上个世界八十年代的样子,余烬没想到这个时代还有三十多年前的房屋摆列,让他想起小时候回老家的时候。
他的爷爷奶奶住在的就是一片老城区,跟这里的样子大差不差,红砖灰瓦,苔藓攀上墙角,老旧的木板挡在墙外,堆成一堆,被当作柴火。
余烬找了一家民宿借住,房屋的主人是个老奶奶,笑起来很慈祥,也很热情,听说余烬是在进行全国旅行,嘴里全是夸奖的话,娃子真勇敢、娃子身体真不错、娃子饿不饿之类的……倒是满嘴说个不停,余烬也了解到老奶奶的儿子孙子在外打拼,常年不在这里,这座老屋还是奶奶的父亲留下来的,要不是被修缮了两次,估计也承担不了这么久。
余烬躺在硬板床上,面对墙壁,墙面上的白漆掉了许多,碎成一片一片的,露出后面灰色的墙体。
男人很累,骑了一天的车,还找不到住的地方,屋主奶奶的慈祥倒是让他想起自己爸妈,自从他生病后就从来没有过指责的话,口中总是冒出鼓励的话语,只是眼底的那一抹忧愁时常闪过,眼角的泪痕也不曾断过。
嘎吱~~
屋外破旧的大门发出响声,余烬撑起身子,眯上眼睛,破败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户照进小屋,窗户上贴满老旧发黄的报纸用来挡风,也遮挡住余烬的视线。他听见了交谈的声音,似乎是一个女人,还有老奶奶沙哑的嗓音,没过一会儿就安静了,余烬见状躺回床上,并没有放在心上,大概是亲戚邻居之类的吧。
没过一会儿,男人沉沉地睡去。
……
叮叮咚咚!
余烬被一阵锅碗瓢盆的声音吵醒,他捂着昏沉的脑袋,昨晚睡得好熟,他撸起袖子,露出碎裂的阿玛尼,这是他十八岁生日的时候父亲送他的,两千多的手表,不是很贵,也不算便宜,余烬摸着表盘,那时他还没有得病,还在筹备高考,还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表带磨损的十分破旧,两年来他很少摘下手表,除了洗澡以外,表带已经换了两个了,现在这个看起来也坚持不了多久了。余烬看着破碎的表盘,现在已经九点了。这是他一年多旅行以来头一回这么晚起床。
一寸光阴一寸金,余烬的性命仿佛流水一般,肉眼可见的流逝。
“咳咳!咳咳!”一口血喷了出来,男人浑不在意,用袖子擦了擦,他已经习惯了,这两年总是在病痛和自我折磨中过来的,开始也会吓得去医院,但次数一多,就好像变成家常便饭一样。
雪区风大,凌冽的仿佛刀锋一样,哪怕余烬层层武装,它也能钻进衣服里,狠狠地来上一刀。
病魔无法战胜,每一天对他来说都弥足珍贵。
他浪费不起时间,几分钟后,他准备踏上行程,但是离开之前,要先向老人家道谢。
或许是走的地方多了,见到的人也多了,余烬很珍惜每一段路程遇见的人,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闯出一番天地,可以开着玛莎拉蒂载上心爱的女孩来一场海边旅行,可以乘坐热气球一览草原美景。
但事实是他骑着一辆改装的山地车,在全国各地游荡,见识了很多人,见识了很多事。
有为了给贫穷家庭改善生活的中年男人,年复一年的扑在工地里,灰尘侵入身体毛孔,整个人一直灰扑扑的,就着馒头和凉水过了几个月。
有照顾残疾父母,辍学打工的半大孩子,无论风吹雨打,无论夏暑冬寒,顶着风雪,打三份工,为了过年的一顿饺子,为了爸妈的救命药。
男孩常常在思考,人为什么要来到这世间,他躺在床上想,坐在长椅上想,站在医院门口想,消毒水味恶心的他几乎要吐出来。
苦难和厄运又怎会降临到不幸的人身上,老天爷真的不开眼吗?
余烬想不通,他再怎么想也想不通,有些问题是没有答案的……或许有,但解开的话就是在遥远的未来了。
余烬索性放弃了,他还活不到那个时候,他的未来只有五年,最多五年!
现在只剩下三年了……
余烬脸色苍白的推开老旧的木门,慢慢走到院子中间的洗手池,却见到一个女人的身影在那,弯着腰,冲洗黝黑修长的头发。
男孩感觉有些莫名奇妙,昨晚他敲门的时候明明只有屋主奶奶一个人,怎么一大早又多出一个?
刚想上前询问一下,背后突然发冷,余烬转过头,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你?!”
正在洗头的女人听到喊声,陌生但又夹杂着一丢丢的熟悉,好像刚在哪里听过一样。
余烬无语,有些害怕的倚在门边,院子里的两人正是昨天向他问路的情侣,仔细想想,昨晚可能也是他们敲开了院子的门,求了一个住的地方。
屋主奶奶真是好人,长得这么凶也敢放进来。
男人冷淡的瞥了男孩一眼,修长的身体也倚靠在墙上,洗头发的女人也终于擦了擦眼睛,将脸上的泡沫清理干净,看见余烬的样子,“咦!是你呀!”女人兴奋的叫出声来,“昨天给我们指路的好心人。”
余烬点点头。
女人倒是很热心,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即使余烬不太很想跟她说话,也渐渐的聊了起来。
在聊天的过程中,余烬也知道了两人的名字,这个满脸傻笑的姑娘叫冯暖暖,二十五岁,纯正的东北老娘们,怪不得不怕生,见到谁都是一副聊得起来的样子。女人眼睛很大,眨起来不灵不灵的,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十分甜美。
至于倚在门口缄口不言的男人叫洛祸,山东青岛人,余烬有些惊讶,这个高高瘦瘦还挺帅的男人居然只比他大一岁!看样子实在不像。
余烬这两年风吹日晒,苍白的皮肤也在一路风吹雨打下变黑了,下巴上长满青色的胡渣,头发长得扎成辫子甩在脑后,完全不像刚满二十岁的样子。
洛祸也不像二十出头的模样,冷峻的面庞仿佛刀削一般,额前碎发半遮住眼睛,余烬瞪大眼睛,昨天见到他的时候裹得严严实实的,完全没看见他右眼角下居然还有一颗泪痣。比电视里的明星还要帅气,气质上甩开那些网红几条街。
如果不知道的话,余烬默默估算他的年纪大概是二十七八左右,没想到这么年轻。
男孩苦涩的笑了笑,他似乎没资格说人家年轻,自己是三人里面岁数最小的,却长得最老。
“多亏了你呀,要不然我和洛洛还要走不知道多少冤枉路,”冯暖暖俏皮的眨了眨眼睛,逗得余烬有些脸红,好在他够黑,看不出来。
“洛洛不喜欢说话,见都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你别介意哦,不过他其实很善良的,还是动物救济会的志愿者呢。”冯暖暖满脸骄傲,几人围坐在院子中间的石桌旁,屋主奶奶也睡醒了,慈祥地冲着三人笑了笑,走向厨房,大概是要做些早饭吧。
冯暖暖很热心,这一点倒是很符合东北人的性格,大大咧咧的去帮奶奶添柴生火去了。留下余烬和这个叫洛祸的男人坐在一起,默不吭声。
“好尴尬呀……”余烬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洛祸,却没想到此时男人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紧张的他连忙收回目光,装作什么都没做的样子。
“他怎么还在看我!”
男人的眼神却没有收回,依旧注视着余烬,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余烬总感觉他的眼神里包含着一丝……好奇?
我有什么可好奇的?那不成是因为我长得老?不对不对,那不成是帅哥之间的惺惺相惜?余烬认定了这个答案,帅哥之间都是互相吸引的,他那么帅,自己也那么帅,他用那种眼神看我也很正常…….个鬼呀!!!
余烬的内心是崩溃的,屁股不自觉地往旁边挪了挪,他两年来也算是走遍了大江南北,也见过很多奇葩的人,至于同性恋也不是没见过,他是发自内心的祝福那一对情侣的,但是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就完全变了个味。
余烬绞尽脑汁想怎么拒绝他的无理要求,他可是纯爷们,性别男爱好女,虽然活不久了,但也不想因此委屈了自己。
“你叫余烬?”
“啊?”余烬反应了一下,转过头,正好再次与洛祸的目光对上,这才发现原来是他在说话。
“对,天津人。”
“嗯。”清冷的声音传出,这一点倒是很符合余烬对他的印象,这种男人大概率是小说男主一样的,长得好看,身材又好,声音好听,外加家财万贯。完完全全的主角模板,至于不爱说话…霸道总裁文和校园学霸文都是这样的走向,余烬也不奇怪。倒是他如果一开口满嘴的山东大葱味余烬的三观才会崩塌呢。
两人再一次陷入沉默,直到冯暖暖回来这尴尬的境地才结束。
三人蹭了一顿午餐,这个天色想要继续行进也不太可能了,余烬只好和老人家商量一下,继续借住一晚,明天一大早再走。
冯暖暖拎着行李,笑眯眯对着余烬告别,小酒窝十分醉人。
洛祸临走的时候目光依旧锁定在余烬脸上,不知道是不是男孩的错觉,他感觉男人转身的时候好像笑了……
余烬在市场里走动,买了点吃的准备当作路上的干粮,顺便尝尝这里的土特产。
余烬掏了掏口袋,才发现兜里的钱不多了,净是一些十块五块的,红色大钞基本没有。
看来又要去干日结了。余烬伸了个懒腰,揉了揉僵硬的脖子,因为病的原因,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很多时候都会产生一种无力感,比起他刚骑行的时候要差上一些。余烬也知道自己死到临头,但为了不中途猝死,为了让爸妈还能和自己呆上一段时间,余烬还是将药随身带着。
可惜,不治标也不治本。
余烬就这么在外面逛了很长时间,直到天色渐暗,他才磨磨蹭蹭的朝着屋子的方向走去。
不远处传来狗吠声,似乎十分焦急,还掺杂着一丝丝的恐惧,叫个不停。
余烬也没搭理,狗嘛,谁能懂畜生的心思呢?或许就是其他狗来抢地盘了呗,还是有什么小动物无意间闯了进来,这种事情在农村很常见,他老家就经常有兔子、蛇什么的闯进农户里,甚至听他爷爷说,他小的时候曾经有豹子从山上窜下来,咬死一条狗还有好几只鸡,气得那户人家趴在地上嚷嚷,一群人就背着刀把子猎枪上山了。
可走着走着,余烬愈发的感觉有些不太对劲,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一样,男人几次回头,缺什么也没有发现。
“呼哧……”
绝对有东西!余烬的心顿时提了起来,额头也不禁冒出几滴汗水。不会是狼吧!余烬心想,虽然雪区是有狼群出没,但是在居住区应该不会有野狼什么动物的,它们活不下来的。
可随着那道奇怪的声音慢慢变大,余烬脚步加快,神色匆匆,那玩意和他的距离正在不断逼近!
狭窄的街道上,年久失修的路灯忽闪忽闪,和余烬的心脏一样,一下一下重重的跳动着,每一次都会带出一屡恐惧与不安,缠绕在心头久久不肯散去。
夜晚,雪区的风吹来,夹杂着寒冷的气息。
余烬的后背却被汗渍覆盖,保暖背心被牢牢地粘在身上,十分不舒服。
但这种关头余烬也管不得什么舒服不舒服的了,他现在只想把后面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东西甩开。
咚咚咚!
余烬用力地敲着门,而屋内此时也传出一丝响动,透过门缝能够看到隐隐有着灯光亮起。
你可真是我的亲奶奶呀!余烬欲哭无泪,转头进了屋子,而那奇怪的脚步声也戛然而止,余烬透过门缝,提起胆子想要看看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在看什么哩?”
“啊!”
老奶奶一脸关切地问道,“孩子不要在晚上呆着,附近有野狼出没,会把人叼走的!”
“村子里也会有狼吗?”余烬问道。
“从前是没有哩,不过最近好像总有人家的羊丢了,据说羊圈里还有狼爪印呢!年轻人最好还是不要在晚上单独出去哩。”老奶奶说完就回屋睡觉去了。
余烬静静地看着屋子里的最后一盏灯熄灭,整个人心有余悸地躺在硬板床上。
那不是狼!
内心里有一个声音大声的呼喊着。
余烬也感觉那不是狼,可村民们都说那是狼,可能是自己不了解狼的生活习性吧。
男人枕着自己的胳膊入睡,他不敢脱衣服,刚才的气氛实在是过于紧张了,对于一个胆子不大的男人来说,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了,他可是去动物园连蛇都不敢看的主,远远望去,玻璃罩子里的蟒蛇和他对了眼,瞬间就被吓得腿软。
可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余烬想睡也睡不着,在床上辗转反侧,可怜的硬板床要不是男人的体态瘦弱,换成白天那个冷漠男人的话应该已经塌了。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也渐渐的朝着正中间移动,余烬的眼皮也渐渐耷拉下去,逐渐闭合。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红红的笑脸温暖我的心窝…….”
余烬被自己定得闹铃声吵醒,吓得一激灵猛然支起身子,险些从床上摔下去,这硬邦邦的水泥地,脑袋要是磕上去得可疼可疼了。
男人睡眼惺忪的关上手机闹钟,这是为了早上早点起床赶路而定的,不过经历了昨晚的诡异事件,余烬在睡觉前突然产生一个荒谬的念头,他要再留一晚,去村子里打听打听昨晚那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他向老奶奶提出要再住一晚的请求,可以支付住宿费,却被老奶奶挥了挥手免了,嘴里念叨着一把年纪了活不久了,有个伴能陪两天也不错什么什么,老奶奶说着说着就开始飙起了藏语,余烬也听不懂了,但大概意思就是很乐意你住。
第三天傍晚。
余烬默默抬头望天,远处的木卓巴尔山被夕阳照射得火辣辣的一大片,满山炽红,就像一道插入天空的长矛,又像是天上坠落的石头。
长矛直击苍穹!
余烬不忘记拿胸前的相机照下这番美景,发给自己爸妈。
夜幕降临,余烬手握一柄手电筒,这是在村子里的集市上买的,这里虽然偏僻,但生活用品是不缺的,一般的物品在村子里都能买到。
手心微微出汗,余烬小心翼翼地藏在暗处,路灯忽闪忽闪。
“咩!”
“汪汪汪!”
不远处一户农家亮起灯光,余烬小心地贴着墙壁,缓缓地蹭过去。
太安静了……
狗大声的狂吠着,似乎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余烬贴着墙角,隐隐能够听见锁链晃动的声音。
“奇怪。”余烬心想,羊的睡眠时间很短,每天只有三四个小时,但一旦睡起来就很安静,不会出现中途醒过来的情况,余烬瞳孔闪过一抹惊慌,有东西进入到这家农户里了。可按道理,里面应该会有人起床查看情况才对,为什么一点人的动静都没有?
余烬突然有个恐怖的想法。
万一…不是狼?是人?!是杀人魔之类的!
电视上法制栏目偶尔会有播报某某家一家被屠戮满门,嫌疑犯在逃……
余烬理所应当的认为自己碰见入室抢劫杀人的了,动物可不会一点声音不发出,只有人类才能做到如此谨慎的地步。主人家没了动静,大概率已经……
余烬一想到这里,难以言说的恐慌感顿时蔓延全身,他是活不长了,但这不代表他想被杀。
余烬曾经想过在身体撑不住的时候,一个人去到海边,光着脚漫步在昏暗的夜空下,顺着月光,望着夜晚的浪潮,口袋里的MP4放着五月天的《倔强》,坐在海边渐渐睡去…
“呼哧呼哧!”
就是这个声音!
余烬瞪大眼睛,很近,像是呼吸声…好像…就在门后!
男人瞬间弹射起身,可身上猛地一沉,右肩传来剧痛,是被刀捅了吗?余烬心想。
男人强忍剧痛,想要站起身,可身后那人却死死拽住余烬的衣服,刀子不停地砍向男人,晚上很冷,余烬身穿保暖内衣,套上一件厚毛衣,外面又披了件冲锋衣,很厚,刀子没办法捅进来,但外套已经被划得破破烂烂像是烂布条一样。
“该死!救命呀!杀人了!”余烬惊恐地喊道,连头都不敢回,生怕看见对方的脸被追杀。他现在只想连抽自己十几个耳光,没事瞎好奇什么呀!人都快死了,生怕自己活得长吗?!
一嗓子响彻整个村落,余烬也没想到自己能发出这么大地喊声,自从患病后他就很少说话了,更别说吵架叫嚷,爸妈都担心他的嗓子是不是坏了。
“咳咳!咳!”
用力太大,余烬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肺部感觉被一股郁气盘踞着,猛地咳出一口黑红黑红的血,差点把肺咳出来。
鲜血顺着肩膀缓缓流下,男人只觉得后背一阵温热,身体仿佛要裂开一般。
余烬不敢回头,他拼了命似的向前跑,他认不得方向,脚下踩着湿润的泥土,他像昏了头一样,像是逃荒的饥民,大声的吼叫着,他从不知道自己居然能发出这样的声音,巨大沙哑,嗓子着火了一般。
身后的人似乎也被吓了一跳,竟然停下一瞬,灰白的瞳孔闪动着惊慌的情绪,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追上去。
潺潺的鲜血流淌,从肩膀流向后背,再从后背流下裤腿,余烬的眼前有些模糊,他的病情好似盯着他一样,在最脆弱的时候给予他致命一击。
余烬最终还是没能跑多远,他太虚弱了,脆弱的像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根针就可以轻松的杀死他。
他直直的扑倒下去,倒在泥泞的地面上。
样子属实不算干净。
余烬嘴里往外喷着鲜血,破旧的冲锋衣也拦不下渐渐消失的体温,他仿佛是暴露在寒风中的幼鸟,那些风雪如同刀刃一样肆意刮划着他的身体,寒冷漫上身躯,男人的浑身都在颤抖。
那人一步步走来,越来越近,他趴下了,身体伏在余烬身上,锋利的眼神不断地审视着眼前这个孱弱的男人,充斥着难以置信,以及一抹隐藏极深的恐惧。
他举起手,刀刃在月光下反射出璀璨的光,重重的挥下。
噗呲!
这是肉体撕裂的声音。
余烬悲哀的想着,他死了吗?杀人魔的刀刃捅进自己的身体了吧。没想到他居然会以这种方式死去。爸爸妈妈一定会很伤心的吧……
余烬的意识渐渐模糊,他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痛苦……了吧?
“哈喽!我们又见面了!”
一道清脆活力的声音传来。
好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余烬艰难的想到,一双大长腿从屋顶跳下,女人低着头,看着狼狈的余烬,难免有些唏嘘,“乖乖的,很快就结束了。”余烬不知道这个女人什么意思,他费力地抬起头,想看看她的样子。
唰!
一根针管扎进余烬的脖子,男人立马翻了白眼,昏死过去。
“喂!你太粗暴了!万一把他的喉管扎爆了怎么办!”冯暖暖抱着肩膀,撅起嘴巴,不爽的看向身前的高大男人,冷着一张脸,仿佛全世界都欠他钱一样。
洛祸没有理会她,转头看向倒在地上的人。
他靠近这个人,灰白的瞳孔无神的望着天空,后脑上还插着一柄匕首,洛祸默不作声的拔出匕首,站起身来,用清冷的声线说道:“目标解决,任务完成。”
冯暖暖从腰上拿出牛皮本,笑眯眯的划掉一行字。圆圆的脸上出现两个小小的酒窝,甜的迷人。
“病人已经清除,嗯哼…我一定要让梅先生答应我休假的要求。”女人捧着牛皮本,白嫩的手指划过上面漆黑粗糙的文字,洛祸蹲下身子,指着昏死的男人,“他怎么办?”英俊的面孔闪过一丝疑惑。
“消除记忆,变回那个普普通通的游客。”
冯暖暖欢快的说道,在原地蹦蹦跳跳的,像只出去觅食的小兔子。女人的手指闪烁透明蓝白色的光辉,点在余烬的额头上。
“咩!”
阴暗的道路深处,漆黑的阴影驱散了光明,一只黑绵羊出现在道路的尽头,诡异的横瞳注视着三人。
“一只羊而已,又不是夭厉,快走吧。我这几天呆在这里有些缺氧了。”
“不对。”洛祸直起身子,眼神肃穆凝重,张开右臂护住身后的女人,“有什么问题……”冯暖暖话音未落,家家户户清一色的亮起灯光,将黑暗狭小的村庄照得明亮。
挞挞挞~
挞挞挞~
密集杂乱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就是门框嘎吱嘎吱的响动,村民们慢慢走出屋门,从四面八方如同潮水一般涌来,将三人包裹在其中,严丝合缝。
村民们神情呆滞,眼神里充满了死一样的灰败死寂,僵硬的不像活人。
“他的‘症’是什么来着?”冯暖暖呆滞的后退几步。
“梦游!”洛祸死死地盯住人群最后方的黑绵羊,横瞳闪烁着诡异的光,似乎在嘲笑两人的不自量力。
“我们有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