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的纸鸢
佟桂林一家三口是下午五点多钟到达了威海高速路出口的。
中央电视台建在威海的影视城离出口不远，这个以影视拍摄为主，兼具旅游观光文化娱乐度假休闲等功能的大型场所，给这个美丽的海滨城市，增添了不少的光景。
“在路旁停一下。”佟桂林说。
佟磊找了个树荫下，把车停了下来，佟桂林三口开门从车上下来。
“好漂亮啊，有不少儿童剧都是从这儿拍摄的……”佟桂林说。
“我上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来这里参观过，那个时候好像没这么大的场面。”佟磊问。
“十七八年了，中央电视台又投了不少的资金，扩大了规模增加了不少的项目。”佟桂林说。
“多好的环境啊，这都成了最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了，我们却离开了这儿，可惜了。”佟磊说。
佟桂林没吱声。
瑶萍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见佟磊面露惋惜之色，不得不应付着说：“这些年这儿变化确实不小，再往前走一会儿，就是国际海水浴场，这个钟点，那儿肯定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我看那，你和我爸退休就回来吧，这儿毕竟是你们的根，多适合养老啊。”佟磊说。
瑶萍刚才心事重重的模样，听到了佟磊说的这句话，情绪顿时好了起来，说：“你爸还有八九年才能退休呢。”
“不对吧，还想让我干到六十啊，嘁，五十五我就办内退，不在那儿挣命了，倒班工种算是特殊工种，国家的政策可以办内退。”佟桂林的心情也不错。
“那就更好了，我妈先回来住几年，过几年你再回来。”佟磊对父亲又说：“哎爸，我都有心回来找工作呢，虽说我六七岁就离开了这儿，但我对这儿的感情还是很深的……”
“你到想的美哈，你来了小翠怎么办，就是小翠乐意来，她父母也不见得就同意。”瑶萍说。
“小翠百分之百听我的，小翠的父母百分之百听小翠的，再说了她父母已经退休了，小翠往哪儿去，她父母就往哪儿去，铁定的。”佟磊说。
“那行，趁着这个机会，了解一下威海的就业情况，看看有没有适合你和小翠发展的空间。”佟桂林说。
瑶萍的情绪更好了，说：“听瑶淼说，谢勇的父母几年前就没了，房子一直空闲着，要出售，要不咱和谢勇商议一下，给它买下来？”
“款子呢？”佟桂林伸出手说：“到这时候是不是才感觉米面油不够使唤了？”
瑶萍还真被佟桂林的话触动了，抬头看看远处的山和海，再嗅嗅淡淡的沁人心脾的海腥味，第一次觉得佟桂林说的话恰到好处，也不免为自己这些年无病呻吟的折腾而黯然神伤。
“可以贷款哪，要不我找瑶淼问问……”瑶萍说。
佟桂林没吱声。
佟磊却说：“现在的房价太贵了，买房不如租房……再说了，那是小姨夫父母的房子，别难为小姨了哈。”
正在这时，谢勇的电话打到了佟桂林的手机上：“姐夫，到哪儿了？”
“刚下高速路口，在影视城跟前观光呢。”佟桂林说。
“来了三口还是四口？”
“三口，儿媳有事没来。”
“那行，直接把车开到我父母家，瑶淼都给你们拾掇好了，我把地址给你发过去。”谢勇说。
“多麻烦哪，还是住旅馆吧。”佟桂林说。
“住啥旅馆哪，现成的房子，干干净净的，吃喝拉撒啥的都方便，想住多长时间都行。”谢勇说。
这个季节正是旅游的好时光，加上也正是下班的钟点，所以佟磊开车到了离国际海水浴场不远的那条马路上时，川流不息的车流就像一张大网，覆盖了整个马路。
“哪来的这么多人啊，像一夜之间从地下冒出来似的。”瑶萍说。
“妈，你都离开这儿十七八年了，三年一小变五年一大变，哪个城市不都这样啊，流动人口也是哪儿好就去哪儿干活生存居住的，何况威海是个山青水秀的好地方，自然能吸引人。”佟磊说。
跑了近一个小时才到了谢勇指定的一个生活区门口。
谢勇正在门口等着呢，见佟磊的车缓缓地驶过来，跟门卫打了声招呼，上了车。
“先回家歇歇，一会儿咱们出去吃饭。”谢勇笑着看了看佟桂林说：“咱俩有十几年没见面了吧……小磊都成大小伙子了哈……”
“可不，你看，我差不多一半的头发都白了，老啰——”佟桂林说。
“白了不可怕，可怕的是我这样式的，”谢勇摸了摸秃顶自嘲地说，“这几年掉的厉害，再有几年该和列宁差不多了。”
“你那是智慧的象征，校长的头型，操心的事太多……”佟桂林说。
“哎谢勇，瑶淼呢？”瑶萍问。
“我让她下班直接去酒店等着咱，一会儿咱就去，我要好好和姐夫喝几杯。”谢勇说。
瑶淼此时已经在酒店单间点好菜等着佟桂林三口呢。
没多大一会儿，谢勇佟桂林和佟磊推门进来了。
瑶淼见瑶萍没进来，朝门口看看，问谢勇：“我姐呢？”
佟磊叫了声小姨后又说：“我妈有点晕车，坐了八九个小时的车，说不舒服，在屋里躺着呢。”
“也好，让她歇着吧，一会儿给她要俩菜捎回去……咱们边吃边叙。”瑶淼说。
佟磊给仨长辈斟满酒说：“你们喝，我一会儿回去还开车。”
“哎姐夫，车小碧从青岛回来……”谢勇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佟磊。
“没事，你说吧，小磊都知道了他妈的事了……”佟桂林说。
“见面的事我都给你们联系好了，我还真没想到车小碧答应的那么爽快，这孩子真是长大了，在学校一直很优秀。”谢勇说。
“明天见面？”佟桂林问。
“要不说车小民这人出尔反尔不太地道呢，他到是答应明天上午见面，但是要求先和你一个人见面，明天八点在他办公室见，不知这伙计又有啥想法。”谢勇说。
“老谢，要不你打电话约车小碧，咱们单独和她见面，让车小民滚一边去，我看想是想耍弄姐夫要条件吧？瞧他那副尖嘴猴腮的德行。”瑶淼说。
佟桂林摆摆手说：“既然来了，他要啥条件我都满足他……还是别单独和车小碧见面了，给孩子出难题不太妥，毕竟车小民是她爹，事情纠葛多了反而被动……我明天去他办公室。”
谢勇点点头。
瑶淼端起酒杯对佟桂林说：“佟哥，无论怎么地，我替我姐谢谢你，她当初给你造成的伤害哪个男人遇到了都难以忍受的……你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也谢谢小磊哈，为你妈说事没少操心。”
佟桂林和瑶淼谢勇碰了碰杯一干二净。
佟桂林叹了口气，感慨地说：“我不是多么高尚的人，尤其在这个事上更是想高尚都高尚不起来……我是没办法，实在是没办法，她心里想的啥我也明白，这几年她闹腾的我们爷俩实在是无奈，有事没事就乐意住院，还得住单间打进口的营养液，自己的收入自己攒着，偷摸都给了车小民，不给家里花钱，里里外外还觉得我欠她的……归根结底，只要她见到车小碧了，啥事都好了……”
“再不满足我妈的想法，该出人命了，她都有自杀的倾向了……”佟磊说。
“啥？你说的是真的？”瑶淼惊讶地问佟磊。
“晚上下半夜两点多钟从医院溜出来，上了对面的高层楼顶，都惊动警察了……”佟桂林说。
瑶淼抚摸着胸口惊愕失色地说：“我姐钻牛角尖的毛病啥时候能改一改呦……”
“算了，不说那些糟心的事了，总之，我和小磊这次来无论如何也要满足瑶萍的心愿，她想怎么地就怎么地吧……”佟桂林说。
“姐夫，如果我姐和车小碧见面顺利的话，就叫我姐多住些日子吧，兴许车小碧才是医治她钻牛角尖最好的良药，就住在谢勇的父母家，那怕是我陪她住一段都行。”瑶淼说。
“那就麻烦你和谢勇了……”佟桂林说。
谢勇又和佟桂林碰了一下酒杯，说：“明天去见车小民的时候，别忘了拿着保证书，那小子也是喜欢钻牛角尖的主儿，防着点好……”
“行。”
……
第二天早上八点钟，佟桂林准时去了区政协的办公楼，打听到了车小民的办公室在哪儿。
敲开了办公室的门，车小民正端坐在办公桌前，手里搓着两个核桃，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见佟桂林进来了，站了起来，指指沙发说：“有些年没见了哈，头发都花白了……”
佟桂林打量着车小民红润的脸色，竟然发现他先前尖嘴猴腮的模样没有了，胖了，脸也圆了，变得有些亲和感了，唯一不太理想的是，锃光瓦亮的头上不仅寸草不生，而且脑门上还有一道寸长的疤痕，像是刀伤。
“你是越老长的越富态了哈。”佟桂林笑了笑说。
“请坐……”车小民把手里的核桃放在了办公桌上又问：“保证书带来了吗？”
佟桂林从包里拿出保证书递给车小民。
车小民展开保证书看了看，得意自鸣地嘴角往上翘了翘，“嘿嘿”两声后，把保证书慢腾腾地撕了，然后扔到了废纸篓里。
佟桂林心里一阵紧张，心想，车小民这小子可能要变卦，要是这小子变卦的话，我佟桂林可就不是这个态度了，指不定我还要掰断他的一根手指。
车小民好像看出了佟桂林的愤怒，伸出那跟被佟桂林掰残的手指，吹了两口说：“我也傻哈，当时我为啥没报警呢……”
佟桂林拭目以待地等着车小民表演下去。
“没有保证书我照样会让瑶萍见小碧，我就是要看看瑶萍能不能倔的过你……”车小民说。
“你是想羞辱我还是怎么地？”佟桂林问。
“羞辱你？嘿嘿……”车小民举起手，用另一只手指指残疾的手指说：“你羞辱了我近二十年了……”
“说正事。”佟桂林说。
“我完全是看在谢校长的面子上，才答应让瑶萍和小碧见面，要不然这辈子都别想见……我含辛茹苦地把小碧拉扯大，这会儿看着小碧长大成人有出息了，考上大学了，想来抢夺胜利果实呀？”车小民说。
“这话你去跟瑶萍说，和我没半毛钱的关系，我已经做的仁至义尽了，不想跟你再说啥了……约个见面的时间吧……”佟桂林果断地说。
“我说不算，让谢校长打电话问问小碧吧，她说啥时候见面就啥时候，我不敢招惹她，只要她同意，现在见面都行。”车小民说。
“那行，回头我让谢勇打电话。”说我转身要走。
“哎你等等……”车小民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两条“中华”香烟递给佟桂林，面部表情忽然抽搐起来，哽咽地说：“我的一点意思……求你跟瑶萍说说，别把她带走小碧，小碧可是我的命啊，我就指望小碧了呀……”
“我戒烟了……至于瑶萍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你可以和她沟通，你不还有个夏辉嘛……”佟桂林说。
“夏辉？”车小民抽搐的脸立马舒展开来了，变成了愤恨之态，大声说：“那娘们不是个玩意，她在外面早找野汉子同居了，都两年了……”
“你俩离婚了？”
“我到是想和她离婚，可她不离，说要离可以，房产要分给她一半，还说不给也行，让我给她十万块钱。”车小民说。
“这些年，瑶萍给你的钱有十万块了吧……”佟桂林问。
“你怎么知道的？”
“别问了，我不想回答你……”
“要不你今晚上七点钟去我家，帮我做做小碧的思想工作，只要她答应永远和我在一起，明天瑶萍就可以和小碧见面，用不着谢校长再打电话给小碧了……”车小民近乎于祈求地说……
晚上七点钟，佟桂林按时到了车小民的家，开门的是一个扎着马尾辫亭亭玉立白净高挑的少女，不用问一定是车小碧。
“您是佟叔叔？”
“是……我是……”
“请进。”
车小民赶忙从沙发上站起来，客气地招呼着佟桂林，完全没有了在办公室那种盛气凌人和五官抽搐的表情了。
“你是小碧？”佟桂林问。
“是，车小碧。”
“叔叔能跟你开门见山地说事情吗？”
“可以，我喜欢这种交流风格……”
“那好……你爸跟你说了我来干啥吗？”佟桂林问。
“说了……我想让你重述一遍我爸让你来的目的……我不太信任他……”
佟桂林悲哀地看了看车小民，车小民低下头不吱声。
“你爸让我说服你，在和你瑶妈妈见面后，保证不会离开他，永远要和他在一起。”
车小碧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车小民，又扭头对佟桂林说：“你觉得我会离开他吗？他是不是天真的可笑？”
“天真不天真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他是过于多虑了，亏他还是一个父亲呢。”佟桂林笑了笑。
“其实我一直不认为我是我爸和夏妈妈领养的孩子，这个想法还是夏妈妈和我爸分开时得到了证实，她啥都对我说了，只是我没跟我爸说罢了……从那天开始，我似乎就做好了和瑶妈妈见面的准备了，我只不过没跟我爸说罢了……”
“你是一个懂事的孩子，谢校长没少夸你。”佟桂林说。
“瑶妈妈真的来威海了吗？”
“来了，她不敢冒然来见你，顾虑挺多，但她一直惦记着你……”
“我生活的挺好，我爸用生命爱我，夏妈妈对我也是犹如亲生，为我付出的也是很多，虽说她和我爸感情出现了问题，但是我从心里还是感恩她的……”
“懂感恩的孩子，一定是个优秀的孩子……”佟桂林说。
“我可以随时和瑶妈妈见面，这些日子我都在家。”车小碧说。
“叔叔还能为你做点啥吗？”佟桂林问。
车小碧沉吟了一会儿说：“如果你能和夏妈妈搭上话的话，我希望你说服夏妈妈和我爸离婚，既然她和我爸感情没有了，又在外面和别的男人同居了，而且都两年了，求她高抬贵手放我爸一马，别再为难我爸了，让她早一点和我爸办离婚手续……”
“你爸说要想和夏辉离婚，她是有条件的……”佟桂林说。
“你是说她要十万块钱的事吧？她这做的就有点过分了，我爸的收入一直是夏妈妈掌管着，直到现在我爸的工资卡还在她手里，每个月她给我们三千块钱的生活费，我还要上学，日子过的紧巴巴的，我爸一下子到哪儿去弄那么多钱哪……”车小碧说。
佟桂林扭头问车小民：“你为啥不把工资卡要回来？”
“她不给我……”
“那你到银行办挂失，拿着身份证再重新办一张你就完了，又不是多么复杂的事。”佟桂林说。
“她……”车小民瞅了一眼车小碧，似乎有难言之隐，嗫嚅地说：“我要卡她就要挟我……”
“你没有把柄在人家手里攥着，她怎么能要挟你呢？”佟桂林说。
车小民低着头说：“当着孩子的面，别再问我了，我想办法要不就行了……”
“爸，你就别在这儿装凄苦了哈，你以为我不知道啊？夏妈妈都跟我说了……说你……”车小碧欲言又止。
佟桂林不好再问啥了，说：“小碧呀，叔叔回去和你瑶妈妈商议一下，尽可能帮你解决这个难题。”
车小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我是不是还有个哥哥？”
“有，这回就是他开车送我们来的。”佟桂林说。
“他叫啥名字呀？”
“叫佟磊，比你大七八岁呢，也是快结婚的人了。”佟桂林笑着说。
车小碧露出了甜甜的笑，说：“书上说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我说天上掉下个大哥哥……在这个世界上，我不再孤独了，真的叔叔，我说的不是梦话……”
佟桂林开始喜欢上了车小碧，觉得为这样懂事的孩子出把力还是蛮愉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