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的纸鸢
第二天一清早,佟桂林给佟磊的卡上转了两万块钱,说:“小磊,我就不去医院结账了,两万块钱估摸着够了,单位新来了几个外地的实习生,说好了今天一上班给他们讲讲流程啥的。”
“行,我今天休一天,你啥也别管了。”佟磊说。
佟磊去了医院,推开病房的门,见徐主任正和母亲说着啥,母亲一脸的不高兴。
佟磊对徐主任心照不宣地说:“徐主任,我妈啥时候出院哪?”
“正说着这事呢,我都不知道我和你妈谁是医生了……”徐主任一脸严肃的表情说:“你妈不肯出院,非说自己有毛病,不信我说的话,非要再住两天,你和你妈商议一下吧,不怕花钱就再住两天。”
徐主任开门走了以后,佟磊没吱声,把饭菜摆放在柜子上,扭身看了看母亲说:“吃饭吧。”
“这个徐主任也真实的哈,我住院又不花他家的钱,皇帝不急太监到急了。”瑶萍说。
“人家是为你好,是负责人的主任。”佟磊说。
瑶萍没吱声,低头吃着饭,佟磊则坐在旁边皱着眉头凝视着母亲,他想起了父亲跟他说过的事情,第一次觉得母亲的形象是那样的不真实,目光中似乎流露出了一种陌生的打了折扣的成分。
瑶萍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了看佟磊,问:“你吃了吗?”
“吃完来的……”
“嗯……”
“妈,我能问你个事吗?”
“说……”
“你是不是特别恨我爸?”
瑶萍咽下口里的食物,放下勺子,问:“你怎么忽然问这事?”
“不该问吗?”佟磊无奈地说:“妈,你这么做是不是成心折腾我们爷俩?你俩这是过的啥日子,家不像个家,夫妻不像个夫妻,你看看人家小翠的父母,那才叫一个相濡以沫相敬如宾的模范夫妻呢。”
“羡慕了?”
“肯定的,谁不羡慕那样的家庭啊。”
“是不是你爸跟你说些啥了?”
“是,说了,说先前你和他不是过的这样的日子,是你的问题才导致了你们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我的问题?我的啥问题?”瑶萍见佟磊不回答,又问:“他都跟你说啥了?没事,你跟我说说,说了啥我也不生气,只要是我做过的……”
佟磊见母亲饭也不吃了,有点后悔不该提这个事情了,可不说又觉得不能只听父亲的一面之词,他也需要证实一下事情究竟是不是像父亲说的那样,于是说:“说你十六七年前和一个叫车小民的感情纠葛,还说你俩孕育了一个小女叫车小碧……我觉得的我爸说的挺荒谬的,不相信你会做出这样龌龊的事情来……”
瑶萍好半天没说话,脸色失去了血色,惨黄惨黄的,一会儿抬起头来,强忍着眼睛里的湿润说:“你爸没说瞎话,是真的……”
佟磊并没有显出多么惊讶的神情,见母亲不仅没有暴跳如雷地指责父亲,相反还冷静地直截了当地承认了事情的真相,佟磊心里多少有了些许的安慰。
“我作为一个男人,理解你给我爸造成伤害的程度,这个坎恐怕一辈子都难以逾越过去……”佟磊说。
“可我接受了你爸十七八年的冷暴力,忍辱负重低三下四地对待他,还不就是能够唤醒他对我的一点同情心吗,那怕是可怜可怜我我也知足啊……反正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既然都这样了,那你有啥想法跟我说,看看我能不能和我爸沟通一下。”佟磊说。
“我想办退休回威海养老!”瑶萍愤愤地说。
“你是不是背着我爸一直和车小民有联系?”佟磊问。
“既然到这份上了,我也就不瞒你了,早先有联系,见过两次面,我对他没有感觉了,都是打听车小碧的事情,她毕竟是我的闺女,也是你的妹妹……现在差不多八九年没联系了,他不接我的电话……”瑶萍说。
“车小碧是我妹妹?她算那股道上的妹妹,是同母异父还是同父异母的妹妹?嘁,名不正言不顺的,你可真敢说哈,也没问我接受不接受?”佟磊简直不知说啥好了。
“你接受不接受事实在这儿摆着。”瑶萍说。
“行了,你啥也别说了,我也不想听了,只要你承认我爸说的不是瞎话就够了,既然你想回威海定居养老,那你可以考虑和我爸离婚了,省着你俩都生活在夫妻关系名存实亡的状态里。”佟磊说。
“离婚?哼,已经不重要了,虽说我和你爸还在一个屋檐下搭伙过日子,实际上和离婚也差不到哪儿去,只是缺少那道法律手续而已。”瑶萍说。
佟磊第一次流露出了蔑视母亲的目光。他不明白,一向在父亲跟前唯命是从千依百顺的母亲,为何忽然变得如此飞扬跋扈不近情理?难道背后有车小民的鼎力相助和承诺?不对呀,母亲刚才明明说了,七八年没有和车小民再联系了。
“你的意思是即想去威海定居养老,又不肯和我爸离婚?”佟磊问。
“有这个意思,我也该为自己活几年了,没必要再在自己家的屋檐下抬不起头来了。”瑶萍
“妈,其实你真实的想法我爸都跟我说了,你也不用隐瞒了,你是想去见车小碧,所以你才这么三番五次地折腾我俩。”佟磊说。
瑶萍轻轻嘘了一口气说:“是,车小碧无论是哪股道上的,可她毕竟是我闺女,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再不让我见她,我都快崩溃了。”
“千万别崩溃哈,我爸说了,他不仅成全你和车小碧相见相识,他还要亲自去威海找车小民联系,让你的梦想成真。”佟磊说。
“你说的是真的?”
“他昨晚上面对面和我说的。”
瑶萍忽然哭了起来,边擤鼻子边哽咽地说:“他终于觉得对不起我了哈……”
“你别把反正搞错了哈,他哪儿对不起你?是你先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他才对你冷若冰雪的。”佟磊说。
“他十六七年了拿我不当人看,算不算对不起我?我现在没有啥对不起他的事了,如果去威海看我闺女也算对不起他的话,那也就只好对不起他了。”瑶萍说
“反省自己是个多么难得事啊……”佟磊嘀咕着说。
“我已经反省过了,不需要再反省了!”瑶萍说。
佟磊收拾完饭盒,拎着走到门前,想了想回头说:“我爸能做到这份上已经不容易了,还要亲自给你和车小民铺路搭桥见面,让我是做不出来……”
“我是和车小碧见面,不是和车小民见面,别弄错了好不好……”
“你净说些没用的,车小民不乐意你能见着车小碧啊?”
“你走吧,我不想听你说话了……”瑶萍指指门外。
佟磊这才觉得刚才说的话有点过激,于是缓和了口气说:“我的意思是说不让你钻牛角尖,回去我再敦促我爸,尽可能把你和车小碧见面的事情办成……你休息吧,晚饭我来送。”
瑶萍闭着眼睛不吱声。
佟磊一走,瑶萍立马睁开了眼睛,冤屈的眼泪接着就流了出来。
此刻的瑶萍就像一个孤独无援的跋涉者,正在空旷的原野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没有目标也没有终点。
十几年了,虽说佟桂林对她不好,但还有个对她知冷知热懂事的儿子,使得她能在忍受佟桂林冷暴力的窘态下,不至于对生活灰心丧气情断义尽,还能对以后有一个走一步算一步的最低标准。
这会儿佟桂林把她的老底跟佟磊说了,佟磊的态度似乎来了一个急拐弯,对她的态度明显地改变了,她不知道佟桂林是怎么跟佟磊说的,但是她能够想象的出来,佟桂林一定说她是一个不干净的女人了,挑唆佟磊和她的母子关系,同时,她也不相信佟桂林真能发慈悲为她和车小碧的见面去找车小民,有可能佟桂林是想甩包袱,说是为她去找车小民,实则是甩掉她这个包袱。
因为瑶萍是祈求过佟桂林不要把她的事告诉佟磊的,佟桂林也答应过她的,说一辈子不跟佟磊说,可佟桂林食言了,不守信用了。
瑶萍顿时把刚刚涌出来对佟桂林的那么一丝丝的感激,顷刻见化为乌有了,感觉她在佟磊面前的形象和尊严打了折扣,越想越生气越想越窝囊,随即而来的便是对佟桂林的愤恨和对佟磊的极度失望……
瑶萍把目光移向了窗外,外面阴沉地好像要下雨,灰蒙蒙的天空笼罩着依稀可见的“点式楼”楼顶,海市蜃楼般的氤氲景象,竟然瞬间莫名其妙地在她心里为之一震,想象着她和车小碧见面的情景,情绪似乎一下子好了起来。
“我的小碧啊,你长的啥模样呀,你都成了十七岁的大姑娘了,就没有想过你的妈妈吗?”瑶萍满目泪水地嘀咕着。
瑶萍的意识模糊了,如梦如幻的赤橙黄绿青蓝紫魍魉魑魅无声地萦绕在她的脑海之中,等到这些可怕的图景渐渐消失了以后,“点式楼”楼顶的安全警示灯旁,竟然有一个飘荡的纸鸢,瑶萍奇怪了,纸鸢问啥不飘走?
原来纸鸢被一个线绳牵制着,瑶萍悬在空中俯视着看,发现牵制线绳的竟然是佟桂林。
“你为啥不让它飞走?!”瑶萍大声喊着。
佟桂林不吱声,阴阴地仰头盯着瑶萍看,嘴角流出了两道红色的血丝。
“放它走,快放它走!”
佟桂林忽然哈哈大笑,随即松开了线绳,纸鸢就像脱缰的野马,先惯性地刺向天空,随即掉头俯冲下去,瑶萍浑身竟然被纸鸢的线绳缠绕着,一起和纸鸢快速地坠落……
“救我啊――”瑶萍挣扎着叫喊。
这时,忽然有一双巨人的双手闪电般地托住了坠落的她,坠落戛然而止。
她睁开眼睛感激地看着施救者,没想到施救她的竟然是车小民,旁边还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她惊讶不已百感交集,一下子扑到车小民的怀里痛哭流涕。
“别哭了,你看看这是谁?”车小民指指旁边的大姑娘说。
“是小碧吧?”瑶萍看见了车小碧左唇上那颗美人痣,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车小碧走到瑶萍跟前,扭扭捏捏地说:“妈,咱们一起飞吧——”
“飞个屁呀,”车小民指着瑶萍说,“不带她飞,她不是个好妈妈,一生下你就抛弃你远走高飞了……爸爸和你一起飞,飞呀——”
瑶萍见车小民携着车小碧渐行渐远地飞走了,大声地呼喊着:“小碧――别走……带上我——”
一声闷雷,把瑶萍从梦境中唤醒了,她睁开模糊的双眼,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是一场惊险幸福痛苦的暂短好梦。
外面下起了雨。
傍晚,佟磊送饭来了,后面还跟着未婚妻小翠。
“小翠不是去烟台了?”瑶萍用不信任的口吻问佟磊。
“临时有变故,换地方了,回来等单位的通知。”小翠说。
瑶萍凝视着小翠,立刻联想到了刚才梦中的车小碧。
“姨,两天半不见就不认识我了,这么看着我……”小翠说。
“不是……我是想起了一个人……”瑶萍说。
小翠没问瑶萍想起了谁,来的路上,佟磊嘱咐她了,说母亲最近的精神不太正常,说烦气就烦气,少搭言她的话。
小翠把饭菜摆在桌子上,笑着说:“这是我在烟台一家很有名气的餐馆买的半成品水晶包子,还有八味海鲜汤,口感非常润滑好吃,你多吃点,家里还有呢。”
“难为你了……”瑶萍说。
这时,一位医生和一位护士推门进来了,医生例行地询问了瑶萍一些情况,又从护士手里拿过来病历看了看,说:“情况不错,明天可以出院了,你现在需要的是在家安静地休息,在这儿怎么地也休息不好,吵吵闹闹的没有个安静的时候……”
医生的话让瑶萍颇感觉意外,说:“我怎么老是感觉恍恍惚惚的,大白天还做噩梦,吓人的……”
“做梦可不是病,只要有好的休息规律,对生活有一个好的心态,遇到事情想开点,心胸再敞亮点,噩梦自然会离你远去的。”医生说。
瑶萍看了一眼佟磊,猜测佟磊极有可能进门前,已经和这位医生串通好了让她出院。
“行,明天我出院。”瑶萍说。
医生和护士走了以后,瑶萍的脸一下子耷拉下来,睃视了佟磊一眼说:“这会儿你该称心了哈……”
“这和称心不称心有啥关系,”佟磊厌恶地说,“是医生让你出院,又不是我撺掇医生让你出院的,回家不还是我伺候你吗,也就是换个地方方便些罢了,嘁,怎么老是把人往歪歪的地方想呢……”
“你挺会找借口哈,你是怕花钱……”瑶萍质疑佟磊,她觉得在小翠跟前应该树立尊严。
“该花的就得花,不该花的就省着点,都是吃工资饭的老百姓人,谁不算计着家庭开销呐。”佟磊说。
“小磊,不能这样对姨说话哈,姨有病情绪不好,啥事还不都是商量着来呀,都是一家人。”小翠说。
“我妈的情况医生跟我说过两回了,身体上没有大碍……这都多少年了,我妈的工资都是她自己攒着,不带花一分钱的,生活开销杂七杂八都是我和我爸的钱,还一个劲地说我怕花钱,我真弄不懂,我妈攒那么多钱干啥?”佟磊说。
“当妈的攒钱还能干啥,不都是攒着给你嘛,真是的……”小翠说。
“不一定……”瑶萍说。
小翠愣怔一下,随即笑了笑说:“姨呀,不给小磊难道你还打算捐给慈善机构不成?”
佟磊跟着说:“小翠,你还别不信,我妈没准还真的捐给慈善机构,要不我买车我妈一分钱也不带出的,没法,只好贷了八万块钱的款。”
瑶萍像一个旁观者边吃饭边欣赏着佟磊和小翠的对话,她明白这俩人是在表演二人转,拐弯抹角地想套她的话,心想,嘿嘿,别拿我当弱智好不好?
“姨,不算工资奖金收入这块,光这几年的效益奖,你可是拿了不少哈,大小你还是拿副科级的奖金系数呢。”小翠说。
瑶萍心里暗笑,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了。佟磊和小翠不止一次地在她跟前表露过,说他俩已经把结婚提到了议事日程的上面来了,房子是小翠的父母给买的,家里怎么地也该给佟磊和小翠买辆新车吧。严格的说,佟磊现在开的车是属于父亲的,只是父亲不开让给佟磊开罢了。
“小翠家给买的房子,每月的贷款是她父母还,房本上写的是俺俩的名子,你说,人家是不是够大度的?一切为了俺俩的幸福生活着想……”佟磊说。
“这事我知道,你都说了好几次了,用不着老是重复,生怕我忘了似的……哎,你想说啥就直说,不用拐弯抹角的好不好?”瑶萍说。
佟磊心里顿时有了小小的兴奋,看了看小翠,满怀希望地说:“给我买辆车,算是咱家出的一个大件,也给小翠挣点面子,不要太好的,十五六万的帕萨特就行。”
“嘿嘿,就是五六万也没有,这几年我都投资了,做项目了……”瑶萍说。
“没听你说过呀……投了多少?挣钱了吗?”佟磊一阵失望。
“投了二十多万……挣个屁钱呐,遇到大骗子了,卷款跑人了……”
佟磊气愤地不说话了。
小翠无奈地对瑶萍说:“姨呀,没听人家说吗,骗子现在都不够用的,专骗你们这个岁数大了的人,发财心切,净做着一夜暴富的黄粱美梦,可别再上那个当了,遍地都是乌七八糟的项目,说的天花乱坠的,抓住了你们贪婪的心里,下套给你们,让你们的血本无归。”
“那我算倒霉,你也别指望我给你买车了。”瑶萍说。
“我说你啥好呢……”佟磊说。
小翠给佟磊使了个眼神,扭头对瑶萍说:“姨,你别当回事哈,小磊跟我说这事的时候,我就没指望你能给他买车,他还讽刺我,还说跟我打赌……”
“打赌?你俩打的啥赌?”瑶萍问。
小翠的目光里明显流露出了厌恶的成分,她很想说几句刺激瑶萍的话,想了想还是算了,说:“姨呀,这两年你真的是变化不小呀……先前你对小磊可不是这个样子,谁家的父母不是为自己的儿女着想啊……”
“我不为他着想了吗?”瑶萍质疑着小翠说:“我不为他着想他能长的这么瓷实健壮吗?”
“我的意思是……俺俩结婚以后慢慢攒钱买车……你好好休息吧,明天我和小磊来给你办出院手续。”
瑶萍扭头问佟磊说:“我晚上睡觉有点害怕,老是做噩梦,你能陪我一晚上吗?”
“小磊这两天挺累的,我陪你吧。”小翠说。
“那就算了,我谁也不用了,死了谁都省心了。”瑶萍说。
“你总是说这样让人不舒服的话,没法再和你说话了,咱都克服一下困难,相互都体谅一下好不好,我陪你你就不做噩梦了?”佟磊说。
“这还没娶媳妇呢,你就跟我这个态度,啥叫没法说话了,没法说就别说,把嘴缝上……要是真的哪天把媳妇娶进门,我还不就掉到后娘手里了啊。”瑶萍说。
“姨呀,啥叫掉进后娘手里了?那你就别让小磊娶媳妇了呗,守着你过一辈子……”小翠说。
“我到是那么想过,可小磊没有那个出息,更没那个能耐。”
“姨呀,要想让旁人尊重你,首先你要学着尊重旁人……我好心好意给你送饭宽你的心,你可倒好,有一句没一句地刺激我,有意思吗,我不欠你的啥呀,难道你看不出来,我一直在迁就你啊?”小翠说。
瑶萍的火气刚要发泄,佟磊赶忙插话对小翠说:“你少说几句哈……咱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