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嘶吼
外婆家在农村,爸妈教书的乡镇和县城的中间,我幼年一半的时间在那里度过。学校的学生们放寒暑假的时候,父母会到省城进修,我便会跟着外婆回老家。家里一共两间住人的房子,一间是堂屋,清末建的,门闩都是木制的,正对着门的是家摊,也就是祖先的牌位,门的左边和右边分别放了一张床,床垫子是草席,不像学校职工宿舍的席梦思那般柔软,草席硬邦邦、冷冰冰的。地上没有水泥,是凹凸不平的土,门的右边空间稍微大一些,奶奶在那架了柴火,是个简易的灶台,爸妈不在的日子,我就和外婆住在这里。另一间是一个两层的小楼,据说是我已逝的外公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建的,一楼是二舅的婚房和一个比较现代化的客厅,是水泥地的;二楼是二舅的两个女儿的卧室,地面是简陋木板的,我走在二楼的时候,总担心二楼的地板塌了。两间房屋中间的拐角处夹了一家人简易的厨房,连门都没有。
小小的我在这片小天地里打发了不少无聊的日子,除了看电视,几乎没有别的娱乐活动,虽然两个姐姐放假在家,但是她们得帮着家里干不少农活,没时间搭理我,无奈之下,我加入了她们的务农。我虽没锄头高,却也使出吃奶的力气刨地;二舅养了很多牛羊,我便跟着两个姐姐到山上放牛去,需要走很远的路,我小跑着跟上她们,身上被树枝划了不少小口子,还沾满了灰。一直来到山顶,不同于半山腰茂密的树林,山顶是一片小草原,牛儿肆意的吃草,我和姐姐们并排坐着聊天发呆,姐姐们放声歌唱,翩翩起舞,时不时看一眼牛群,常有牛跑掉,姐姐们便一溜烟跑去追牛了,我留下继续看着剩余的牛,每一次我都很着急,怕姐姐们遇上什么危险,但好在每次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姐姐们都会赶着牛回来,满头大汗。我们一路小跑着把牛赶回家,片刻不得休息还得喂羊,用的是一种名为糠的粮食,我至今不懂那是什么,一大勺糠,一大勺玉米面,再掺上水搅匀,就是羊的美餐了,粮食的香味和金黄的卖相总让我有尝一口的念头。
除了放牛,还有烤烟,考烟是二舅家主要的收入来源,也是二舅日后发家致富的主要生意。我跟着姐姐们到烟地里摘烟叶,烟叶差不多有我一半高,翠绿色,有点粘手,我学着姐姐们一片一片的把烟叶摘下来,整整齐齐地码在背篓里,手上衣服上沾满了黏糊糊的烟油,我摘累了便在树荫下休息,时不时有个头很大的蚂蚁叮我一口,还有树上掉下来的毛毛虫把我胖乎乎的手臂辣得红肿。等烟叶堆满了背篓,大人们就背着烟叶回家去了,用特制的工具,把烟叶编排起来,过程比较复杂,我没办法参与,但我总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大人做这事,或许是因为这事能够满足我的强迫症。一排排编好的烟被送进高耸的烤烟房里,没有梯子也没有窗户,是一个封闭的土楼,只搭了几根能够架起编好的烟叶的横柱,通常是二舅在烤烟房里,站在横柱上,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外面的人把烟叶递进来,二舅便把烟叶整整齐齐排列在横柱上面。出于好奇,我趁大人不注意钻到烤烟房里,里面都是些烟尘,呛鼻辣眼,让人感到呼吸不良,我担心二舅从横柱上掉下来,也担心这土房子倒了把二舅埋在下面。
烤烟的季节是我们这的雨季,烤烟嘛,当然要生火,那火需要人没日没夜的看着,保持温度恒定,烧火的地方就是在烤烟房的边上搭了个简易的棚子,里面放了一张床,睡在里面的是二舅,二舅常叫我去拿些玉米红薯之类的到那去,借着烤烟的火烤些东西吃,我有一次无聊便随手扣了几颗玉米粒,扔在了小棚子的周围,没成想几次暴雨之后,满地黑色炭灰的小棚子周围,长出了几颗嫩绿的玉米芽,那是我记忆中头一次感受到生命的顽强与倔强。烤烟的时节天有些冷,二舅那生了火的小棚子极其暖和,姐姐我们一起到那去取暖,二舅给我们讲他年轻时出去打工的见闻,简陋的小棚子里时不时传出一阵阵爽朗的笑声,物质的匮乏并没有打败庄稼人乐观生活的态度,倾盆大雨也浇不灭他们积极生活的热情。
到了卖烟的时候,庄稼人脸上个个洋溢着笑容,二舅用他的摩托驮着两大框烟,我坐在摩托的油箱上,和二舅一同去乡里的烟站卖烟,回去的路上,框里依旧是满的,载着各种肉、菜和零食补品,虽然寒风瑟瑟,但我和二舅心里都暖乎乎的,务农教会了我勤恳的付出才会有回报,让我尝到了收获的甜头。
除过务农,和外婆一同上街赶集也别有一番风味,外婆会穿上自己最新的衣服,把两个辫子梳得整整齐齐,虽然她脸上布满皱纹,但是那依旧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睛还是让我理解了邻居们为什么说外婆年轻时像外国人一样漂亮。外婆背起她充满少数民族色彩的小包,牵着我到车路边去,拦下一辆三轮车便直奔乡里的集市。那三轮车给人头手都颠得麻麻的,要是母亲知道外婆带我坐三轮车,便会责备外婆,因为三轮车比较危险,但是外婆觉得坐三轮车便宜,而我觉得坐三轮车有趣,所以我们都不会告诉母亲。外婆通常买一些针线布匹,还有一些乌七八糟的专骗老年人的没用东西,把自己的钱乱花一通便又带着我回家。
我有时不跟着姐姐们跑,就待在外婆身边,外婆教我缝针线,教我不同的针法,让我随意摆弄她珍惜得不得了的布匹。我一边缝,外婆便一边给我灌输人生道理,她叫我不要得罪任何人,叫花子都有用到的时候;叫我关心自己的妈妈,毕竟妈妈就是世界上最亲对我最好的人;要学会听别人说话,自己的话能不说就不说……虽然我常叫她别烦我,但她说的话却牢牢刻在了我心里,影响着我日后的一言一行。
外婆家好像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我待在外婆的房门口,望着山脚下公路上车来车往,常常盼望着父母亲回来把我接走,虽然跟着姐姐们务农玩耍让我的生活非常充实,但我抬头看着连绵不绝的山脉却总是感到非常压抑,我常想山的背后到底是什么,但我从不开口问,因为周围人不知道也不在乎,她们只能埋头为了自己的生计日复一日的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