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他们的记忆
后来由于沈磊忙,又或者是新鲜劲过了,好伦哥餐厅就不得不安排我去跑外卖了。有几单外卖,我还真有说的必要。像一个人突然到了另一个城市,总觉得有新鲜感,但同样的事物,他在自己的城市是怎么也看不到的。这也是为什么一事无成的人总爱旅游的原因。视线有问题,人生难免不出现高度的落差了。
这两台车子,我先说一说。那台三八大杠,多少是经过革命洗礼的。在墨绿色的车身上,总能发现它另一种倔强。这个车没有铃铛,当赵小娜说出来时我们都觉得不可思议。撞到人怎么办?但从实际的来说,它真的不太可能会撞到人。你骑上去,蹬几下,它不知从哪里,就会发出那个时代般沉重的呼唤。咣咣咣,呜呜呜,吱吱吱,咔咔咔。我有时候都觉得它会在某个拐弯处自行解体。但它身子骨显然要高于我的想象。它老,但它不死。它革命,但不献身。它有时有用,但绝大时间又没用。它就这么寒来暑往的,像泥鳅一样的隐隐的活在人们的生活中。它所以来到我们这里,也许是受了返聘热的影响,老冯不就是么。它的脾气不止这一点。它的后车闸基本不好使,前车闸又是很好使。所以在溜光的马路上,有紧急情况,捏紧后闸,会发现车子没反应,马上换前闸,人到没有撞上,你自己飞出去了。这个老古董,浑身带响,我觉得可能和经常摔跤有关。还有后轮的车圈,看着总是歪,但又不大,不至于卡主。骑起来,明明你是直线,但就是唧唧歪歪的骑不稳。十公里的路程,骑它,至少十五公里!我突然觉得沈磊不愿意送外卖,可能和它有关,不然沈磊怎么找李哥借红花油呢。另一台小粉车,大体属于中看更不中用的。车闸没问题,能刹住。一般的车子,车把手和车前轮成九十度角为最佳。它不是,角度我目测大约是七十五度。你骑上去,如果按照正常的把位骑,蹬几下,你又回到原地了。你只能七十五度骑出去,车子才能算往前走了。大家觉得我多事,下车掰一下不就可以了。如果这么简单的事情没有人去做,我觉得你最好还是老实点。我实在无法忍受了,我用力掰了一次,后来我是拿着方向盘,背着车子回来的。这个车子还有个问题就是轮胎不行,骑几次就没气。好伦哥餐厅有好几个大师傅轮番找原因,都没找到。最后是,谁骑这个小粉车,单配一个打气筒。我写到这里,我都觉得累,而事实确是如此。想想我那段外卖的岁月,有一股稳稳的难受。这种难受别人夺不走,我又装的太多了。
好伦哥餐厅的外卖只局限在方庄,其他区域,不送。而配送的时间又是不忙的时候。可见当时要一份外卖有多难了。我接的外卖的活都是晚上九点多的样子,所以我也就觉得我们好伦哥餐厅只有晚上才开放配送的。当我有一次不经意的问,周娟呢?别人告诉我,送外卖去了,我才知道我们中午也配送的。但晚上的配送员确只有我一个人,两台车子随便选择。远的我选小粉车,七十五度开出去,近的我选三八大杠,一路横推。
夜,适时的捂住了大地,也捂住了烦躁的人们,使人们闭上了阿谀的嘴脸,重新确定了自己。几只下水道的老鼠,发了疯似的,追逐,打闹,貌似严严的夜,成就了它们梦想的支撑。
我外卖的第一单,是芳群园的某一栋楼。我装好,骑车就走。伴着三八大杠浑身散发的乐音,我即刻就到了。对了一下地址,我确信是这个楼。我走进去,电梯就在旁边,里面有一个管电梯的阿姨,电梯里有一个四方大椅,她稳稳的坐在里面。而由于这个四方大椅,显的电梯的空间更加局促。她只问了我的楼层,然后按了下按钮,我们一起上去了。快到的时候,她有些嘱咐的对我说,你手脚麻利点,快去快回!我答应一声下了电梯。这个一个筒子楼,每一层得住着七八户。我要送的这家在中间的位置,离电梯也不算远。我敲门,说是好伦哥餐厅的。里面似乎有人应了一声,门打开是一个女孩子,大约是初中的模样,很乖巧。她说,谢谢叔叔,我妈妈在准备零钱,要不你进来吧?这一声叔叔,叫的我,有些茫然,惊讶。我说,不用了,我站这里就行的。她妈妈似乎准备好了钱,喊她过去,她一蹦一跳的走了,转眼又一蹦一跳的回来。她伸手递给了我准备好的钱,我略略看了下,39元。然后我们互谢过,我就出来了。回到电梯,那个阿姨还在等我,她看我回来的挺快,张张嘴,想说又没有说。我下楼,骑着三八大杠,向好伦哥餐厅骑去了。我把这个写在这里,并不是发生了什么新奇的事情,管电梯的阿姨,是我第一次见到,而且是最后一次见到。以后不管是多高多好的电梯,在也没有这位阿姨了。还有那个初中的小女孩叫我的叔叔,也是我在公众场合第一次被人叫。回来后,我一个人来到更衣室,我还在想,我有那么老么。
外卖第二单,是一个周末经常来我们餐厅的三口之家,一个母亲,四十多,长的很善良,梳着港式头,还有两个孩子,女孩子是老大,另一个是男孩子。她们每次来我们餐厅就餐,我会负责抓她的孩子,主要是男孩子。这个小男孩猫一样的四处乱串,怕他被别人碰到了,又怕他碰到别人。我每次看到她们家来了,一种沉沉的感觉也来了。这个母亲似乎来这里很放心,每次孩子不知道溜哪里去了,她都不怎么管,她慢慢吃着,有时又喝口饮料。我四处找,有时这个小男孩在后厨,我抓到,哄着带回来,有时他又跑了,我跟在后面追,马上追上了,他一拐弯,又进了取餐区了。我们绕着取餐区,又追逐起来了。那个小女孩挺安静,和她母亲一样,默默的吃着披萨饼。她和她母亲都认识我了。等我领着她弟弟回来时,她和她母亲都会深深的像我问好。我似乎也不觉得是什么辛苦的活了,因为我同时受着这一家子的尊重。当然,今天她们没来,我第二单的外卖就是她们。这我是不知道了,给我的只有地址和电话,我怎么能分辨呢。我小粉车出发,因为它诚实,从不多跑距离。这一点是我比较看中的。比对地址,到了,提外卖上楼。这个楼是老楼,没有电梯,楼道口有暖暖的热浪扑来,这是暖气。在每一层的楼梯口,都有一排暖气,咕咕的散发着热量。熏的整座楼都热乎乎的。这确实是老楼,看样子八成又是职工宿舍,商品楼是不会有这么重的暖气的,况且这时候给气也太早了。我上楼,看着门牌号,敲门。开门的是那个男小孩!我又惊有喜,他也是,楞了一下,马上往屋子里跑,边跑边喊,妈妈,妈妈,是那个叔叔,是那个叔叔!他语气里带着无比的兴奋。他妈妈也听到了,是么?!然后和男孩返回到了门口,同来的还有她的女儿。她们一家子的人,像迎接一个老朋友般在门口一字排开。她们见真的是我,两个小孩子突然欢呼般起来,并蹦蹦跳跳的在我身边,小女孩拉着弟弟的手,围着我转。她母亲更热情的问了今天的情况,并说本打算去餐厅的,孩子不爱动,又想吃,就叫了外卖了,又邀请我进屋坐。我没有动,只站在门口感受着这一切。真的很美好,这是被她们一家人认可的感觉。我们作为外来的,被冷言冷语,取笑的时候最多,有时候几句不沾边的话就打发走了。只有她们一家,这一家三口的并不宏大的场景,打动了我。我感受到了比暖气更加厚重的温暖,它能让我抵抗冬季。我回来时,感觉身体轻快了许多,这个七十五度的车子,我骑着也是那么的舒服。这是我来BJ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似乎是家的温暖。我真希望这种温暖能绵延于我的整个旅途。我又问自己,我匍匐前行,能给这座恒古的城市带来什么,我已经带来了么,或者为着这个带来做好准备了么?当我转身悄然离去,我又能带走什么!我真的带走了么?
外卖第三单,也是我记忆中的最后一单。夜色微摇,我又出发了。地址上写着芳群园某某,我按照地址到了。电梯上楼,1704室!我一边看一边找,十七楼,对了,04室,咦?我发现了不对,这个楼层只有三户,没有04室呀。我以为我看错了,在一对,没错。我慌忙出来,又没有带手机,这可怎么办!我冷静一会儿,觉得还得找个明白人问问再说。我敲了敲03室的门,毕竟这一户离应该有的04室最近。开门的是一个大爷,他见到我,很是疑惑。我连忙问,大爷,这个披萨饼是您点的么?他的表情从疑惑变成了无奈,嘴巴张的大大的,我看到了大爷仅剩的几颗牙齿。大爷说,小伙子,你看我还剩几颗牙,那东西能咬动么!我也觉得,没有一副好钢牙,真的撕不开。但,我又问,大爷,您老给看看,是咱们这么?我递上纸条,大爷拿过去,借着屋里的灯光,一字一句的读,等他读完了,他确定的说,没错,地址是这里,但我在这个楼半辈子了,也没有04室啊!这个?我也一时弄不清楚了。大爷见我着急,忙说,别急,你们年轻人呀,你给你们单位打电话问问,在确定一下。我也觉得只能如此了。真撞见鬼了。
我又下来找电话亭,临街有一个,亭子四周,铺着各种报纸,上面是挂着的各种刊物,花边的报刊都是在最显眼的位置,封面一个比一个艳丽,而美女的图片似乎都是标配。娱乐么,必然大众化才合理。在角落里,有《诗刊》、《十月》等重量级的,虽然是新发行的,但没有人关注这些,即使有什么人获奖了,也不会有人关注。中国历代都不缺文学大师,所以这些文学的边角料,完全没有翻一下的必要。文学么,必然小众化才正常。我拿起电话,一口气说完我现在进退不能的情况,周娟听完,喊过来赵小娜。赵小娜又听我说了一遍,她也觉得不太可能,她让钱小样查找电话号码,这个钱小样,慌忙之间更乱了,翻找一会,似乎说没有记录。赵小娜电话里对我说,你在电话亭别走,我们找到告诉你。她挂了。我又只有等,顺便看着北京晚报。北京晚报那时候正如日中天,五毛一份,似乎也不贵,但很厚,能有五六十张的样子。划算的很。我如果下班早,基本是必买一份的,拿回宿舍慢慢看,都是当天发生的新闻,里面又以民生为主。北漂的人基本都读过,并且爱读,它也是北漂三景之首。另外的两景我也有必要说一下,一个是紫竹院跟随大爷大妈唱革命歌曲,高音嘹亮;另一个是地坛书市淘书,玩的是鬼影无踪。只是现在时光迁变,三景中的两景已经没有了。北京晚报纸质版的已经停刊,不发行了。地坛书市据说逛的人多,买的人少,也已经多年不举办了。唯一剩下的是挺拔的站在大爷大妈的后面,高唱革命歌曲了。而这个景点又不会持久,等他们老去,又没有人主持了。我看了一整篇的国家大事,正想接着看花边新闻,电话响了。我接起来,赵小娜说,嗯,确实错了,地址不对,不是芳群园,是芳星园,刚才给客人打电话确认了,其他的不变,你去吧,嗯,你在记一个电话号码,如果在找不到,直接打!我记下,然后按照新地址,又出发了。芳星园,这次不能让它错,我暗暗下了决心。
我骑进芳星园的大门,挨个栋的找。等我已经把芳星园每一栋都找遍了,没有我要找的那栋!这个,我心又凉了,我估算一下时间,怎么也得有十点半了吧,离我出来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而我现在还没找到,我不但累,浑身也发热,衣服什么时候湿了。我这是饿了,晚饭本就没怎么吃,又折腾了这么久。如果我在好伦哥餐厅不出来该多好,真饿了,也可以溜进李哥哪里,吃几口盐酥鸡块的。我觉得按照我的能力是真的不行了,找保安吧,我往岗楼骑去了。这个保安是一个年龄比较大的,目光炯炯,我多少放心了。他看过,他点点头,嗯,是我们这,你找不到也是对的,这一栋是高档区,有专门的人看管,也有专门的入口。你出这个门口,绕着走,别拐歪,大约在我们这个口的对面,就是了。
我多少看到了希望,虽然它屡次的幻灭。我按照那个保安说的,骑了大约五分钟,确实有一个入口。门口的保安是双岗,且穿着厚重,带着头盔,旁边负责警戒的保安还牵着一条大狗。我的个天!我被吓的半死般,谁家的保安还牵着狗了。这个狗不但大,且不怒自威,它只扬扬头,我慌忙躲到了车子的另一边了。等保安听明白我说的,又看了一下我的纸条。他转过身,进入保安亭打电话去了。我不能跟着,那条狗还斜着眼睛盯着我,我在车后一动也不敢动了。不一会,查检的保安出来了,他说电话打过了,没问题,但还需要我打开保温箱,这个也需要检查。我打开,拿出已经冻得瑟瑟发抖的披萨饼,它被好几个塑料袋包缠的很好。这个保安看了看保温箱,他接过包缠的披萨饼,思考了一下,打开吧,有些费力,况且又是食物。他看了看大狗,似乎有了主意,他把包缠的披萨饼拿到大狗鼻子前,似乎又说了什么,大狗终于不再一板正经了,它发出了原始的狗应该有的兴奋。大狗似乎要咬了,这个保安才移开。他拿给我说,可以,你去吧,小区的监控多,你别乱跑。我答了一声,推车进去。
我顺利找到了这个1704,看到这个门牌号后,我真的长长的输了一口气。我敲门,敲了几下。似乎有一个女孩子般的声音,李妈,李妈,看看是谁!门开了,一个中年妇女走出来。她虽是中年,但打扮的似乎很精致,微胖,穿着中式的旗袍。旗袍稍稍瘦小,显得她更加的精致了。我一时语塞,不知道是在看一会还是说我的目的了。这个中年妇女身体前倾,双手交叉,含着笑说,您是好伦哥餐厅的吧。我点点头。她又把身体收回来,又含着笑说,真给您添麻烦了,先前的地址,我们家小姐弄错了,搬了家,也不知道改过来,和她说了好几次了。一个女孩子听到李妈的话,抢着说,李妈又怪我,又怪我!我听到拖鞋的声音,轻飘飘的。一个女孩子从门里闪出来了。她瘦而高,有种挺拔感。她上身披着一件毛外套,毛是黑色的,很短,廊灯下,油亮亮的,趁着她白皙皙的皮肤,更显的温静。她穿着一个六分裤,有牛仔的感觉。她脚上是一双翻毛拖鞋。这双拖鞋的毛明显长了很多,确也是黑色。她的笑,和李妈很像。她给我整体的感觉是高贵,而且是好高贵。此时,李妈已经接过了我的外卖。李妈看了下那个女孩,女孩向我走了几步,然后把拳头慢慢伸向我。我正想这个女孩子要干什么。她突然一笑,并把手伸开了。她的手里是五十元的人民币。我确发现,她纤细的手上戴着一个粉色的耀眼戒指,在廊灯下闪烁不停。李妈看见,说,我家小姐一直说,这地址一错,让你来回跑了那么远,这个钱剩下的,算是我们家小姐的心意,也不多,买包烟吧!我从大门口出来,没有回头看那只大狗。我也不敢看,怕它追上来给我一口。我没有告诉那个女孩子,披萨饼被大狗闻过了,吃的时候小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