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他们的记忆

大庄子虽然大,不代表没有麻烦。最近大庄子的总经理就遇到了麻烦,这个高瘦的女人,正对着统计表发愁。人越进越多,大部分都是托人进来的,也不容易打发走,这不,她看到统计表的一栏,洗碗的居然有三个了。她有些生气,谁招的,也不说一声。这个来自辽宁葫芦岛的高中生,又往下看,马龙,传菜的。传菜的,我记得有六七个了吧,怎么又来了一个。她又往下看,有那么一刻,她实在看不下去了。饭桶是越来越多,这个想盈利,怎么可能!她又往回翻,马龙,这个人是谁?她叫来了人事经理,不等人事经理开口,劈头就问,这个新来的,嗯,就是这个,她用手指着统计表上的马龙,问,怎么回事,还招传菜的?!人事经理有点慌了神,当看到是马龙时,多少放了点心,说,嗯,新招来的。总经理似乎知道这里面的门道,问,谁领来的?人事经理只好说,小潘!当听到是小潘时,总经理似乎又更加的担心起来。她问,小潘被开除多久了?人事经理说,差不多两个月了。嗯,你多观察观察,如果和小潘一样精神有问题,赶紧让他走!咱们这个饭店不大,养的大神却太多了,你出去吧。

马龙无形之中在总经理那里挂了号,此时他正忙的欢儿,传菜的端盘叠满了,他正乐呵呵的走向客桌。在远处是人事经理的一双眼睛,拐着弯的看着马龙。马龙送完了,回传菜口,又叠满了一端盘,又乐呵呵的走向客桌。人事经理也没看出什么,不过她觉得马龙比小潘要勤快多了,就是不知道精神怎么样,慢慢来吧。她走开了。

大庄子和别的小饭店有一样的地方,在这里打工的人,是供食宿的。为了打工的方便些,找的住宿的地方是离这里很近的两个地下室,桥西和桥东。桥东的人上班需要绕过这个桥,没有桥西方便。由于这个时间段找工的人特别多,这两个地下室没有空房了。人事经理把这个问题报告给了总经理。新来的好几个人都没有安排住宿,埋怨我们饭店,需要马上解决。桥西和桥东是不行了!嗯!别的地方看看有没有,标准按照桥东和桥西走。嗯!人事经理走出总经理的办公室,一脸茫然,她虽然贵为人事经理,但基本没有什么事让她管的。这一接大事,马上不知道怎么弄才好了。她一整天都没有憋出一个想法来。马龙还是如蝴蝶一样,穿梭于传菜口与客桌之间。他翩翩起舞,跳来跳去。马龙这几天能干这么多活,并不是给任何人看的。他确实高兴,有一股股的劲儿不断涌来。这是他以前所没有的。前厅有人叫他,他又一个俯冲,飞了过去。咦,有了!人事经理似乎看到了一棵稻草,在人群中飘来荡去。而这棵稻草就是马龙。马龙新来的,饭店也没有提供住宿,还是住自己的地方。这是不行的。人事经理看着这只蝴蝶有些累了,飞不动了,此时正在角落的椅子上休息。她走过去了。马龙正全身心的休息,没有注意会来人,而且是人事经理,他又慌又乱,不知道怎么站起来的。人事经理看着他,觉得有必要说点什么,当然是按照标准的来了。她从心里翻到了对应的书页,用心又熟络了一下,然后说,马龙,嗯,这几天,你的工作能力,领导都看在眼里,干的不错,还需要继续努力。马龙一听,领导都看在眼里,顿时又来了精神,他挺了挺胸脯。人事经理接着说,对了,饭店给你解决住宿了么?马龙想说点什么,但终于没有说,儿童般的摇了摇头。嗯,你是住的地下室么?人事经理刚说出来,觉得多此一问。马龙点点头。你住的地方离这里近么?马龙不能在摇头了,他点点头。有多近,二十分钟能到么?马龙又点点头。嗯,你们那个地下室还有房间么,你这样,今晚你早点回去,问一下,两个房间,每个房间四个人的大小。马龙像得到了某种信任,又重重的点点头。

马龙没有敢早走,挨到了正常下班的点才回去。他来到地下室的管理处。这个管理处也是一间地下室,只是挨着大门,能够看到进出的人们。今晚值班的是那个北京大爷,腿脚有时好有时不好。这个大爷人不错,遇到谁有小事,他准帮忙。大爷的老伴也经常来,有时给大爷端一锅炖鸡汤,又时又是小菜什么的。大爷爱喝几口。这时候大娘就替大爷值班了。我们经常能看到大娘在值班,我们无不笑嘻嘻的说,大爷又喝酒呢?大娘爱笑,她也笑着说,喝呢!说能说的听啊!大爷据说就是这地下室上面的楼里的,哪一栋楼,确不知道了。大爷见是马龙进来,调侃的说,这不是龙哥么,那高就呢?。大爷一面让他坐下。马龙似乎得了龙哥这个称呼的便利,也内心威武起来,他终于张嘴了,高就啥,都是朋友帮忙。然后马龙又说,我有几个朋友最近在找住处,您老知道我的为人,肥水怎么能流外人田,我寻思咱们这八成还有地方,来问问您老。大爷才明白他来的意思。不过马龙看的也很准,最近这里走了好几户,都是老住户。这里是一个死角,有需求的人不多。大爷连忙找出登记本,反复的对了几遍,然后说,嗯,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能住,龙哥,你们几个人?马龙和人事经理没有问的太明白,到底能来几个人,男女如何,他都不知道,而那天能来,他更不知道了。好在马龙有烟,他又点上了一只,看大爷没有,又抽出一只来。几个人还不好说,我们先定两个房间,每个房间四个床的那种。大爷又反复的看着登记本,确定无误的说,嗯,有,这两间就行,但连着的没有了,龙哥,你现在能定么?马龙也并不着急,有就行,我们的龙哥说了一句话,就走出了管理处。听后面的大爷还一直的说,明天早点,我十一点前就交班了!

马龙领着人事经理,是来过一次这个地下室的,是不是十一点前来的,就不好说了,毕竟按照饭店的时间来算,这个点正是重要的档口。我们姑且算它下午两点左右来的。马龙有睡中午觉的习惯。那天晚上下班,似乎比平时更累,这大概也是一个佐证。好在房间是定下来了,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大庄子那边的新人,陆续的住进来。马龙自然又是协助新人搬东西。他乐此不疲。我是有察觉的。我工作的时间我似乎没有说过。我们好伦哥餐厅分两个班,一个算早班,一个是晚班。早班从9.00点开始,到下午5.00点;晚班从下午3.00点,到晚上10.00点,算是八个小时工作制,一周有一天假期。这也是别人羡慕我的原因。因为其他的中式餐厅,是没有这个待遇的。中式餐厅大体都是早上9.00上班,晚上10.00点左右下班。他们一个月才有一天假期。我说的只是前厅的人,后厨什么的,又或者是进料的等等,时间和假期肯定又是不同的。但我们好伦哥餐厅是不包食宿的,这点又和别处不同。这一段我是晚班,我回到宿舍就差不多晚上11.00点了。因为我经常的在路边的报纸壁板前看北京晚报。我们宿舍的人,也并不是都受此约束的,如小武、李海俊、范了哲、大个儿,陆凯。真正受时间约束严格的只有我和马龙了,而马龙又比我有优势,很好请假,因为不缺人手。

我磨磨蹭蹭的回到了宿舍了。他们自然有呼呼大睡的,比如李海俊,最近睡的勤。范了哲还算精神,有时在洗脚。马龙精神而又精神,正亢奋的吸烟,像得了什么喜事。陆凯瞧见马龙,把烟抽的滋滋带响,然后说,今天龙哥又累到了。没睡的几个都嘿嘿的不怀好意的笑。龙哥也不答话,还滋滋的抽着。能不累到么?每天晚上都三四个!龙哥听到这话,在没忍住,反说,老大安排的,我出出力。大家哄哄而笑。龙哥,你这几天大包小包的,可没少往这领人,怎么的,你们要占领莫斯科呀!?听安排,都是听安排,马龙得意的说。马龙的新同事陆续到来,男女各一寝。女寝室四个人住满了,而男寝室只有两个人。马龙有天晚上,便利的档儿,他和小潘商议良久,不知道商议什么。而第二天小潘就搬进了大庄子的男生宿舍。新搬来的两个小子,如马龙的小弟般,如影随形。马龙观察了一段才放下心来。马龙的住宿费由大庄子出,按照道理,他也应该搬进大庄子的男生宿舍的,但他没有去,还留在我们宿舍。这个我们都理解,毕竟他是老人,我们也熟悉,在来一个新人,我们也受不了。

而自从小潘搬进我们这个大庄子的男生宿舍,他和马龙,真如亲兄弟一样,虽然达不到有福同享,但有难同当确是真的。小潘经常来我们宿舍,进门看见马龙在,聊几句就走。有时他们两个又同去,神神秘秘了起来。当然,大部分的时间是马龙不在,小潘就找我聊几句。小潘也没有闲着,他又找了一家饭店,离我们这里步行确只有十分钟了。按照小潘的意思,是那个饭店请他去的,他本来不想这么早出山,朋友介绍的,碍于面子又没办法。但新饭店干什么,确一直没有说。小潘不是厨师,后厨的事,他肯定不行了。按照小潘的段位,又怎么可能是门童之类的呢,大家觉得这个小潘发达了,至少是前厅经理级别的。对,不然他怎么能给马龙介绍工作呢。这个分析经过了一致的肯定,大家便分头准备睡觉了。

我们和大庄子由于马龙的存在,也算有了渊源,虽然马龙去的时间不长,但也足够拉到一块了。大庄子男女生的两个宿舍,犹如一条河般,被幽深的地下室的走廊分开了,且一个靠近地下室的尽头,一个靠近出口。马龙和人事经理商量了一下,或者也许是人事经理一个人的意见,把女生宿舍安排到了尽头。这应该是为了安全考虑,但范了哲不这么认为,他说,如果安全,离管理员越近越安全,这个宿舍这么深,为的是不冷,这不冬天马上到了么!大家看着马龙,马龙忙说,都有,都有。但以后马龙就不怎么待见范了哲了。

大庄子的男生宿舍,我也是常去的,由于那里住的人少,闲着的地方大,是我们打牌的理想之地,而其中一个人又带了一台电视,我们的娱乐节目便多了。在那个年月,在地下室能有电视看的,真没有几个。大家不会买的原因有这么几个,挣的钱少,自然要从开支上下功夫。这样的人员流动性大,今天在这个地下室,明天可能就去了另一个地下室了,拿着电视,搬家不方便。还有可能是上班占去了大部分时间,况且又是一天中最好的,等回到宿舍,已经累的要死,没有力量在看一眼了。但并不是说,有了电视是不好的事情。我们调到综艺台,这一段选秀活动突然火了。大家各自为自己的偶像助威打气,有时又多少争吵几句。而背后的小道消息,一天一个样,谁要晋级了,谁有实力,被顶了!一天天的没有清净。马龙拉着我,说,走,看看女生宿舍。我跟在他后面,往世界的尽头走去了。

女人,多少还是女人,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标准。这个女生宿舍,干净整洁,被子褥子也都很规整。即使是杯子,也都放的仔细。她们四个都在,她们见是龙哥,也都打了招呼。李梦就是我在这里见到的,她胖乎乎的,脸蛋像娃娃般,很可爱。要说李梦有啥特点吧,又不甚分明。李梦干什么都认真,一丝不苟的对待,她似乎也有强迫症,有人坐过她的床,等人走后,她必然要用手抻一下床单,床单被她一抻,又平整光滑起来了。李梦是河北邢台人,如果还要往下说,是一个叫路罗镇的地方。当然可能没有这么简单,至少还有人和我说过,去李梦家,到了镇上不行,还的坐三蹦子上山,盘过好久的山路才到。我觉得多少可能受影视剧的影响,不至于惨到这种地步。只到有一天,我看见李梦骑着三蹦子,飞也似的驶过,我才发觉我可能又在错误的边缘了。

其他三个人,一个是张志萍,我的东北老乡,似乎是黑龙江的,或者还要往北。张志萍说话的嗓门,和她一口的东北方言,让我不得不这么想。她不大,比我小几岁。有时她是我的小跟班,李梦的一些事情,就是她告诉我的。

胖妹是重庆人,以能吃辣而出名,而干吃小米辣又是她的拿手绝活。有时她一手馒头,一手小米辣,吃得大家又惊又讶。她似乎是万州的,她和我们说过万州烤鱼的做法。鱼去鳞去脏,中间分开,但要脊骨连着,然后放到木炭上烤,直接烤,不放任何料,这面差不多了,在翻过来烤。差不多鱼皮快焦了,正好,把鱼放大托盘里面,大师傅的浇头也做好了,浇上就行了。又有鱼味又有烟火气,不像BJ的饭店,味道变了样。也许胖妹说的是真的。我曾经去过一次长寿县,在晚上的街边吃过一次,做法大体差不多。而鱼味确实新鲜。

还有一个是北京女孩,叫赵雪。她最小。赵雪出来打工,体验这底层生活,怨她自己。她的父母本来预设了她的学业,只要跟下来就行了。她属于叛逆期吧,她偏不要,她觉得被别人设定的人生是痛苦的且是没有自我的,即使设定的人是父母也不行。她在今年夏天的某一天独自出来,就在没有回去。她的家,她一点不想,只偶尔想到了她高中的闺蜜,她觉得是一种软弱的表现,马上又强迫自己忘记了。她就这么在想与不想之间徘徊,等她把思绪强拉回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必须而且是一定要住地下室了。她像一条死鱼,不住的往下沉。好在这个宿舍的三个人比她大,不住的给她打气,她才不至于在未开花的年纪就沦落为社会的边角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