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两世不归来
川原秋色静,芦苇晚风鸣。迢递不归客,人传虚隐名。
昏暗的地府里,庄严的阎罗殿上,阎罗王正扶额批改案卷。突然,一个瘦小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殿内,殿内阴差齐齐抽出兵器,作势抓人。
案台上,阎罗王放下案卷,抬眼望去下方,目光凛冽森然,不怒自威:“尔乃何人,为何无故出现在此。”身影逐渐幻化人形,仔细瞧去,竟是个年约豆蔻的女娃娃,高4尺有余,身着草灰翠烟衫,碧绿百褶裙,倒是给原先死气沉沉的阎罗殿带来了一抹亮意。
女娃娃目光游离,口中呢喃:“我乃黑水河畔一株蒹葭,刚幻化人形便来到此处。”
“那你可知你因何身故?”
“不知。”
阎罗王沉吟道:“怪哉、怪哉,黑水河乃一处死河,竟能生出一枝蒹葭,可惜、可惜…”
阎罗王话音未落,便从远处传来低沉、舒缓但又薄凉的声音,“川原秋色静,芦苇晚风鸣。迢递不归客,人传虚隐名。今后,你便叫不归罢,如今你六识不全,就留于地府,待到六识恢复后再去投胎罢。”抬眼望去,来人竟是九天战神庚辰。
阎罗王赶忙上前施礼:“不知战神驾到,还望恕罪,吾等接到星君册,道战神3日后下凡历劫,眼下可是要提前?”
庚辰负手立于阎王殿前:“还请阎君带路。”
随后一行人便簇拥着九天战神庚辰前往轮回井,整个大殿上瞬间只剩不归一人孤零零的站着。
…
距离不归来到地府已一月有余,因是战神庚辰赐名,且嘱意其留于地府,因此地府上下皆对其照顾有加。
一日,不归正坐在忘川河边洗脚丫子,身旁路过的贪吃鬼吓得撒丫子就跑,嘴里的孤魂掉在地上化作一缕白烟飘散。
“地府鬼魂均惧怕这忘川水,不归姑娘为何偏爱在这忘川河洗脚丫子?”一吊死鬼吐着大舌头好奇询问,他站的远远的,生怕被溅到一滴这忘川河水。
“这水洗脚甚是舒服,洗的我脚又白又嫩。”说罢便抬脚转身欲给吊死鬼好好瞧上一番,不料脚上带的水滴不小心甩了出去,滴在了吊死鬼的身上,“滋”的一声,吊死鬼便魂飞魄散,当下赶路的鬼魂四下逃散。
不归挠头:“怎么都跑了?刚刚那吊死鬼呢?”
“我的不归小姑奶奶诶,您赶紧把脚上的水擦干净上来吧。”一个阴差看到此处乱况前来查看,扶额暗叹:每次这小姑奶奶来洗脚,总有好奇的鬼魂上前打探,最终落得魂飞魄散,引得一场骚乱。
“这地府委实无聊,你可有啥逗趣儿的来解闷?”
阴差挠头,着实为难,这地府一望无际的黑暗,充斥着死气,哪来的逗趣儿。
这时,远处传来女子哭哭啼啼的声音,不归起身望去,原是一女鬼在在奈何桥边哭泣。
不归上前问道:“你这女鬼,为何事而哭?”
女鬼道:“我乃凤阳城许家嫡女,与那城中书生陈公子情投意合,奈何爹爹为了生意,将我许配给了县令之子,这县令之子为人荒淫且目无法度,为了摆脱亲事,我与陈郎相约出走,谁知走漏风声,被那县令之子带人追赶,我与陈郎决定服毒自尽,以此相守,可我在这奈何桥已有3日有余,却始终未曾遇到陈郎,不知他是否已经被赶去投胎,如此我俩便不能投身一处了,于是便哭了起来。”
“如此说来,你便是找人罢,你随我来。”说着,不归拉起女鬼往判官殿走去。
“判官,这女鬼寻与她一起下来的凤阳城书生陈郎,判官可否一查这陈郎投身何处?”
判官一瞧,原是被战神赐名的不归,好声道:“你且等等,我查查便是。这陈郎阳寿未尽,何来投胎一说?不归莫不是搞错了?”
未等不归开口,女鬼便道:“不可能,陈郎与我同时饮鸩,怎可能尚在人间?”
“这陈郎,贪生怕死,贪图富贵,与你不过是觊觎你家钱财罢了,他瞧你服毒后便自己逃跑了,如今已是莱芜城首富的入赘女婿。”
这女鬼听到此处,已是浑浑噩噩,阴差立马上前将其带去奈何桥,饮了一碗孟婆汤,便送去投胎了。
自从在奈何桥听了女鬼的故事,不归便觉得这样解闷是极好的,于是便出现了这样的场景:奈何桥上,一女子坐在椅子上听鬼魂讲述生平,讲完便可过桥饮孟婆汤投胎。女子听了时而点头附和,时而拍拍小鬼做安慰状,听的乏了便舀上一瓢孟婆汤一饮而尽,吓得孟婆和桥下等待的鬼魂倒抽一口气。
如此,又过了一月有余。
这天,奈何桥上走来一白衣男子,不归听了一个月的故事,倒也懂了不少人间的称呼,见男子没有要停下来讲故事的意思,便上前道:“这位公子,若不急着投胎,可否给本姑娘讲一讲你的过往?”
男子抬头,打量了不归一眼。这时身后急急忙忙跑来一众阴差,领头的正是阎罗王:“恭喜战神第一世历劫成功,战神请随本君去殿内稍作休息吧?”
“不必。”庚辰说完便向孟婆走去。
“且慢,这位公子,你还未给我讲故事呢,不能走。”不归立马上前拉住男子的衣角。
男子轻拂衣摆说道:你在这奈何桥强迫众鬼魂讲述生平,造成鬼混积压不能投胎,已扰乱阴阳。”
“不归姑娘,快放手,那是庚辰战神…”阴差悄悄的拉着不归道。
“原来,你就是那为我取名的战神,这一世历劫,带我一同前去可好?我在这奈何桥听了太多的人间故事,委实羡慕的紧。”不归一下子雀跃起来,到一点见不到平日里沉闷的模样。
“既已是鬼魂,若想投胎,明日便去罢。”说完,男子便头也不回的去了轮回井。
不归提脚欲跟上,哪知一个小鬼悄悄拉了她一把,说道:“姑娘,你这作为鬼魂投了胎,便不能与你的小郎君一同历劫啦,这公子让你明日投胎,定是想让你好好考虑一番。”
一个阴差也上前道:“不归姑娘,你与这战神可不同,战神去人间是历劫,历劫归来便还是不灭战神,你作为生魂去投了胎,再下地府,便是普通鬼魂了,生生世世,不停轮回而已。”
“无妨,我本就是一株蒹葭,没有体验过人世,这一去,甚好。待我去梳洗一下,换身衣裳,明日便可投胎了。”
于是,不归便跑到忘川河对着河水梳洗起来,笨拙的打理着头发,洗去脸上的污渍,满意后,又变换出一套白衣,好一个清新出尘的女子,倒将众小鬼看呆了。
一个平日里与不归较为亲近的小鬼道:“姑娘这一瞧,比那些人间女子美上不知多少,这眼角的朱砂泪痣,甚是好看。”
不归摸了摸眼角,这泪痣说来也怪,刚来地府的时候只能浅浅的瞧见,这几日颜色突然加深,今日竟变成了血色,着实奇怪。
第二日,夜里子时一过,不归便来到孟婆面前,自己舀了一勺孟婆汤,仰头饮尽:“好孟婆,这一世,你且将我投到昨日那公子的去处,那公子为我取名,允我投胎,我定是要去好好报答一番的。”
近日,上京出了一桩大事。不知为何,安远侯家最受宠的韩姨娘竟然带着刚出生的孩子住进了忘嗔庵,随行只带了一个服侍多年的老妈子。
城中有人传言:韩姨娘这次生产吃尽苦头,足足用了12个时辰才生了个女娃娃,稳婆刚把孩子抱手上,这孩子竟奶声奶气地说了句:“这便是投胎来人间了?”吓得稳婆差点失手把孩子丢在地上。
安远侯得知此事,命令家丁立即把刚出生的孩子抱到后山掩埋,尚在床上的姨娘连跪带爬的跑出来,哭着祈求:“侯爷,这可是妾身拼了命生下来的啊,您放她一条生路吧,妾身愿意带着她住进忘嗔庵,一辈子吃斋念佛,祈求侯府平安顺遂。”
一晃眼,14年过去了,忘嗔庵的佛堂里,正站着一个女孩,眉眼里和不归有7分相似,她不停的拉扯着一个妇人的衣角:“娘亲,你就让我去找哥哥吧。”
“不可,我答应过你爹爹要与你一辈子呆在庵中,他才愿意留你性命,若他得知你跑出去,还回府找小侯爷,定是留你不得。”妇人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这些年,妇人每天都要这样拒绝一次,她的女儿生来就会说话,被视为不祥,是她拼了命才保护下来的。
可是自从她知道了府里有个年长一岁的哥哥后,每天念叨着要出去。从前,她不会走路,只能每天念叨,现在她已经豆蔻之年,妇人这心里着实担忧。
“娘亲,你就让我去找哥哥吧。”
“娘亲,你就让我去找哥哥吧。”
“娘亲,你就让我去找哥哥吧。”
“娘亲,你就让我去找哥哥吧。”
…
“娘亲,你就让我去找哥哥吧,爹爹从来没见过不归。等不归找到了哥哥,便回来陪伴娘亲,娘亲放心便是。”
不归好像又长高了,妇人看着,心里重重叹了口气,想起了刚来庵里的第一夜:她抱着刚出生的女儿哭干了眼泪,身边的老妈妈劝道:“姨娘千万别再哭了,您尚在月子里,以后会落下病根的,小姐尚未取名,不如姨娘为小姐取个名字吧。”
“我名不归,娘亲无需再为我取名。”怀里的娃娃突然出声,让房里的两人吓的不敢说话。自己壮着胆子道:“既是如此,那你便叫不归,只是外人在时,你切不可再说话了,会给我们招来祸端的,可懂?”
自那以后,不归便学着咿咿呀呀,看着和普通孩童并无区别,之前的非言非语渐渐的就被当做了笑谈。韩姨娘本以为可以这样护着不归一生,但是现在看来,是护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