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浮生度流年

我知道我又在做梦了,我抱着一个满身鲜血的人,他似乎想要帮我擦去眼泪,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笑着安慰我。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看不清那个人是谁,但梦中的懊悔悲痛,还是让我每次都感到锥心之痛。

自从我被人妖两界唯一现世的神器镇妖塔选中认主,成为仙尊,这个梦也就随之而来。我不清楚这是镇妖塔带来的,还是前世的记忆苏醒。就像我弄不清被镇妖塔选中是好事,还是坏事。自从成为镇妖塔的主人后,我的法力大增,仙门人人羡慕,但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我的师尊以及我那没见过的师祖,他们都曾是镇妖塔的主人,也是万人景仰的仙尊,但他们的结局一点也不好。更何况隔离人妖两界的无间结界破碎在即,如果还是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在人间末日到来时,该如何应对?这一直是仙门最沉重的话题,也是压在我肩上的最沉重的责任。

在我看来,镇妖塔选中的并不是一个主人,它选的更像是一个奴隶,或者是一份备用食物。镇妖塔是从什么时候出现在昆仑的,无据可查,可能比昆仑仙域存在的时间更长,能够查到的就是——前三任仙尊都死在了镇妖塔内。我忍不住想,镇妖塔是不是吃腻了妖,就会换口味。仙门虽然不少人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可是没有人有胆量直接质疑,毕竟镇妖塔内灵气充沛,几乎自成一界,是不少人默认在人间末日来临时的退路。

我站在朝天殿门口,遥望屹立在山巅上的镇妖塔。虽然距离不近,但我仍然能感到它那如世间最威严的帝王般镇压一切的气势。如果它倒掉,也许不是一件坏事!

忽然地动山摇,仿佛一个庞然大物睡醒了,破土而出。镇妖塔居然也连连颤动。昆仑千百年从未出现如此景象,人们又惊又慌,一时鸡飞狗跳。

黄鹂紧紧抓着峭壁里的小树,慌乱地躲闪落下的石头,她眼睛一亮,看到一株上好的紫参从头顶落了。她伸长了手,感觉还是差一点点,她晃荡了几下,总算抓住了紫参,可还没顾得上高兴,一头就栽进了脚下那害她从山上掉下来的突然出现的巨大裂缝中,她吓得大叫起来。等她醒来,裂缝消失了,山还是那座山,水还是那水,一点变化也看不出来。

发现手中的东西不见了,她一骨碌爬起来,一边寻找,一边念叨:“小参参,快出来!回家了!回家了!”。“你在找这个?”旁边一个温和的声音问道。

她抬头一看,那株紫参被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男子很随意地拿在手中。她眨巴着眼,做出一副可怜相,哀声说:“这是我花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采到的,家里八十岁的老娘年幼的弟弟还在等着米下锅。”倏忽展颜一笑,“八十岁的老娘?”

黄鹂一点也不觉得脸红,她接过紫参,仔细检查了一遍,很好,完好无损。然后,她又捏了捏自己的胳膊、自己的腿,很庆幸,骨头没断,也没受伤。

倏忽说他无处可去,希望黄鹂能收留他一段时间。黄鹂咬着手指,反复打量看起来一身光鲜亮丽且来历神秘的倏忽。她略带紧张地问:“如果我答应让你住我家,你不会看上我的家产吧!”

地动过后,镇妖塔再生波澜,里面镇压的妖怪疯狂冲撞,砰砰的声音响个不停,塔身不断浮现出游动的血色纹络,如同怪蛇一般,让塔周那原本隐而不现的无间结界都直接显现在人们面前。出现了一个犹如七彩极光的游动光圈。镇守镇妖塔的昭振觉得有异,我也觉得奇怪。毕竟妖怪冲击镇妖塔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之前却从未出现过这种血色纹路。

我催动体内镇妖塔留下的印记,沟通塔灵,它告诉我疑似妖帝再现,故而群妖情绪激动。人妖两界一直都存在着妖帝的种种传说,可惜谁也不曾见过。妖界大妖珍藏的妖帝令是妖帝存在的唯一证据。不过,这已经是在一万年前,之后再次销声匿迹。相传是妖帝与娲皇争斗,那次斗法娲皇仙逝,妖帝受了重伤,还破坏了无间结界,造成了万年来人界妖界的界限越来越破碎的局面。妖界的大妖之前只是能够隔界影响人界,现在则是可以直接在人界现身,甚至一些小妖也能从一些破碎特别厉害的地方偷偷潜入人间。

镇妖塔地异动逐渐平息下去,昭振疑惑地问:“尊上不去西北看看吗?”我看了他一眼,道:“不去,这些妖已经长得奇形怪状。谁知那妖帝吞噬了多少妖,又丑成什么样子,会不会看一眼就受伤。”

“噗”的一声,山猪随意吐着瓜子皮,一点也在意街上躲避的行人。他腆着肚子举目四顾,颇为得意,仿佛在视察庄稼。他看到一个黄色的身影,立马堵了过去。

黄鹂也看到了山猪,她正想躲避的时候,扭头看到了身旁的倏忽,坏笑了一下,迎了上去。山猪看着面带笑意毫无惧色的黄鹂,道:“黄鹂,该交保护费了。”

黄鹂仿佛刚看到山猪,用略显惊讶的语气说:“呦,原来是山猪大哥,真是凑巧!”她又向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后面那个是我干爹,俗话说女债爹还,山猪大哥尽管问他要就是。”说罢,还朝倏忽笑了笑。

山猪看了看倏忽那一张纯良无害,似乎很好欺负的脸,不知为什么却隐隐畏惧,他骂道:“干爹?我平生最恨坑爹的货,我今天就替你爹教训教训你!”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山猪跪在地上,抖得像筛糠,哭着求饶。黄鹂笑嘻嘻的,倏忽一脸无奈。山猪到现在还没有弄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不过他也知道这次自己踢到了铁板。他还没碰到黄鹂,青光一闪,身上像压了一座山似的,噗通就跪下了。

倏忽没有说话,看了他们一眼,就离开了。山猪刚要起身,黄鹂就走到他面前,一边拍了拍他肩膀,一边笑着说:“山猪大哥不用行此大礼,我帮你求求情就是了。”

山猪忽地站了起来。黄鹂后退一步,笑嘻嘻的说:“小猪,你吓到我了。”山猪握紧了拳头又松开,陪着笑,“怪我有眼无珠,还请黄鹂仙子大人有大量。”

黄鹂道:“好说好说。不过,你知道我有时会喝几杯,你看……”山猪咬咬牙,“仙子喜欢我藏的酒是看得起我,随后我就给你送过去。”黄鹂笑着说:“不错不错,我看好你。”摆手走了。山猪狠狠地瞪着眼黄鹂的背影。

为了让昭振不再唠叨,我只好来看看,不过西北之地看不出任何异常,太一门一如既往地安静,甚至那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倒塌的不周残山也没有滚落一块石头,此地似乎并未发生地动。无意之间,我在云头看到黑水之畔的一个小镇,心血来潮,打算随意逛逛。

闻着香味,我进了一家酒肆,选了二楼一个靠窗的位置。刚喝了一杯,一个肥头大耳的猪精就闯了进来。山猪高喊:“掌柜的,快给我来壶酒!”一个酒客笑道:“山猪,一壶酒够吗?不多要一壶给你家大王送去?”

山猪涨红了脸,抬手就打,扯着嗓子骂:“讨打是不是?打不过那人,山猪大爷还收拾不了你!……”话音未落,一个馒头突然飞进了嘴中。他咳嗽几声,怒目环视,看到了一边喝酒一边对着他似笑非笑的重黎。

他暗骂一声:“又是一个小白脸。”他蹬蹬蹬几步跑上楼,似乎打算给重黎一个教训。他忽然一顿,脸色变幻,好像想起了什么,小步走了过去,赔笑道:“打扰仙长饮酒了。”

我笑问:“你知道我最喜欢的一道菜是什么吗?”山猪犹豫道:“小人愚笨,猜不到。”我道:“烤乳猪,不过偶尔换换口味,比如一头皮糙肉厚的,我也不介意。”山猪慌忙跪下求饶。

我笑了笑,“起来吧。给我讲讲这两天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或者有什么怪异的妖出现。”

山猪立马露出一副猥琐的笑容,悄声说:“虎大王的夫人生了一个白加黑。”看到重黎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他又压低了声音补充道:“虎大王夫妇都是白虎。”我差点一口酒喷出去,打量了他一番,一副粗豪的面孔居然配了一颗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

一阵狂风突如其来,吹乱了大街一个敲敲打打送礼的队伍,行人纷纷躲避。我抬眼一看,原来是黑水龙王回府。大街上一片狼藉,一个瘦弱的虾精捡起身边的一个玉盒揣进怀里,匆匆离去。

我问山猪,“这黑水龙王一向如此嚣张吗?”山猪忙劝道:“仙长,龙王可惹不得!他法力高强,远非小妖可比!到时候,倒霉的可不止仙长一个,黑水两岸都要遭难!”

我笑道:“没想到,你一个猪妖居然还会关心这里的凡人,还算有一点可取之处。”山猪讪笑道:“我在人界出生在人界长大,这里很多人我都认识,还娶了一房媳妇,已经习惯了。”

说着说着,我隐隐听到一阵哭喊声求饶声,抬眼望去,黑水飞速暴涨,人们哭喊着逃离。我刚要出手,就看到一个人瞬间出现在黑水上空,一挥手就把暴怒的黑水龙王拍飞,再轻轻一压,河水一会就平息了下去。等我赶过去的时,那人正跟另外两个人斗法,一个是黑水龙王,一个是仙门天机楼弟子。黑水龙王吐着血被拍进了土中,那个仙门弟子的两个精铁兽砰砰两声缩回了巴掌大小,此时他看到了我,他一边往这边逃,一边高喊:“仙尊救我,我是天玑楼弟子祁永。”

救他?我没什么兴趣,不过遇到一个法力如此高强我又看不出身份的人或妖,试一试他的身手还是有必要的。我问旁边的山猪,“这个人是什么来头?”山猪转了转眼珠道:“这个人好像是突然冒出来的,来历诡异,法力强大,喜欢欺压弱小,可能是刚从妖界来的大妖,尊上当心。”山猪说着说着,还瞪了不远处的一个黄鹂精一眼,那黄鹂精似乎注意到了,十分自来熟地朝我微笑点头。

说话间,祁永躲到了我身后,那人可能也听到了山猪的话,问:“你是他们请来的帮手?”他法力虽高,声音却意外地温和,一身雨过天青色,站在那里如芝兰玉树,又如春月之柳,温润如玉。

我指了指祁永,道:“他算是我的属下,还请阁下赐教。”他的确法力高深,身手不凡,如果不是他有所顾忌,我可能早就败了。这让我更好奇他的身份来历,他不可能是一个籍籍无名之人,他不属于仙门,也不像妖界的人,我知道的那几个妖王比起他来差远了。

成为仙尊之后,我再也没有如此尽兴与人过招。我正玩得开心,黑水龙王现出了青龙原形,试图偷袭。我一脚加上那人的一掌,敖青吐着血倒飞了出去,砸断了几棵树,砸碎了几块大石,尘土飞扬。

我拱手道:“在下重黎,兄台怎么称呼?”那人拱手回礼,道:“在下倏忽。”我紧接着问:“倏忽兄法力高强,我之前却从未听过你的大名,敢问你可是来自妖界?”倏忽微微皱眉道:“应该不是。”

他似乎不太肯定自己的来历,不知何故,我相信他。我问:“倏忽兄想要怎么处理黑水龙王?”倏忽又是一皱眉,反问:“龙妖什么时候开始在人间称王了?”我吃了一惊,他居然这种事情都不知道,“万余年前,天柱不周山被毁,天崩地裂,洪水肆虐,敖青之父敖苍助娲皇治水有功,被娲皇赐封为东海龙王,于是龙族逐渐在人间开枝散叶。”

倏忽听了说:“既然如此,仙尊自行处置即可。”我伸手把装死的敖青抓了过来,质问:“敖青,你身为黑水龙王,却制造水患,该当何罪?”

敖青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有气无力的回答:“尊上恕罪!我今日去西北寻宝未得,偏偏这些人上供的贡品又丢失了最重要的一株灵药,心中烦躁导致一时失控,还请尊上饶了我这次!”

我虽然有所猜测,不过还是问他:“西北寻宝?你怎么知道西北有宝物?”敖青道:“早些时间,我在水府和祁永聊天时,感受到西北方出现了一股极强的灵气波动,推测可能是宝物出世,但我什么也没有发现,白跑了一趟。”

他的说辞与镇妖塔说的大相径庭,我决定再问问他,“你为何猜测是宝物?而不是一个妖王出世?”敖青一脸诧异:“妖王?我感受到的是纯正的灵气,没有察觉到妖气。”

这次没闹出人命,看他还有些用处,还有东海龙王的脸面,我决定放过他一次,责令他三日内离开黑水返回东海,否则严惩不贷。我扫了一眼四周,除了一个猪精、一个黄鹂精、一个藏在淤泥中的虾精,其他人都跑光了,包括祁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