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情深
这是我第一次踏上金銮殿。不出意外的话,也是最后一次。
盛世,总以美人评判权力的多寡;乱世,总以美人预言祸端的厄兆…
呵,真是可笑。
是非成败俱都是男人的事,与女子何干?什么时候,美貌竟成了原罪?
自古以来,多少女儿都沦为了前朝的牺牲品。如今,轮到我了。
我盛装而来。
浩大的仪仗,是陛下的恩宠。而今,亦是莫大的讽刺。
幸灾乐祸、担忧、嘲弄、漠然、厌弃……种种目光刺在我的身上,看尊贵无比的昭容皇贵妃一朝沦为人人喊打的祸国妖妃。
那你呢?你是怎么看我的?
我忍不住看向龙椅上那个满脸疲惫的男人。他阖着眼帘,靠在椅背上。那张日日夜夜看着的脸,盈满了沧桑。几天的功夫,却像过了几年。累了,也老了。也是,朝堂上的群臣,从不是好相与的。
我的心中涌上一股酸涩,不是因为感动、心疼,而是自怜,是嫉妒。
真是陌生的情绪啊。
我商婉何时需要自怜,又怎么会嫉妒?
呵。
“陛下,”我昂起头,对那个骗了我一辈子的男人,“你要如何处置我?”
“放肆!”
总有朝臣乐意在这种时候做马前卒,却不知道自己是个跳梁小丑。将帅间的对决,岂有他插嘴的份?
“掌嘴。”
“梓衣。”
那个男人终于开口了,喊了我的字。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看向这天下之主。包括我,也包括我的侍女。
他睁开了眼睛,不再是年少的意气风发,不再是年少的纯稚热忱。
这一刻,我突然不认识他了。又或者,这是我第一次真正认识他。
“承凤。”我上前一步,不知怀着什么心情,“你对我说过的话,我都还记得……”
尾音似乎染上了哽咽。这是我第二次服软。第一次,是为了嫁给他。我人生中两次向人低头,都是为了一个男人,眼前的男人。
我紧紧盯着他,攥紧了手边的衣袖。也不知道到底在期待什么。也许是期待他对我当真有一份真情,也许是期待我查到的是错的,也许是期待……
“对不起……”他的脸上挂了一层虚伪的愧疚与伤痛。
我昂起头,忍着眼角积蓄的泪,好像先前的失态并不曾发生。
“许嫔怀孕了。”
我看着他的面具在瞬间破碎,心,彻底沉入了黑暗。
“君承凤,商家无负于你,我商婉更无负于你!”
我抽出缠在腰间的软鞭,十分的悲与怒击碎了金銮殿的地面,留下一道深深的裂痕,就像此刻的我与他。
“娘娘,这,这可是大不敬啊!”
一道苍老的声音穿透了大殿的压抑。
是三朝元老,刘丞相。算起来,我父亲还是他的学生。八十将近的人了,一颗赤胆忠心比谁都真。对他,我是有几分敬意在的。可如今的局面,我若退了,便只有死了。
“师祖,这是我和他的事。”我勾起了一抹笑。大概很难看吧,毕竟是没有笑意在的。
“百官的征讨檄文,本宫看了。列出的罪行累累,其中几分真假,可要本宫亲自言说?”
“本宫终生无法生育,是在征西的战场上,为你挡下了那枚毒箭。”我看向当今的皇帝,眼前闪过的,是曾经并肩作战的一幕幕。
他刚刚吩咐了几个人离开,我是看见了的。但我没有阻止。
他把我想的太阴毒了,又或是太浓的爱让他失去了理智。我不会伤了徐嫔的。那样,倒显得我落了下乘了。
“君承凤,我太了解你了。若你当真不愿,就是文武百官统统撞死在柱前,你也不会眨一下眼睛。又或者,是我太不了解你了。相识二十三年,并肩作战五年,同床异梦十一年,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你心里装着的,一直是另一个女人。那我算什么?一个好用的挡箭牌?江山我商家给你守,明枪暗箭我商婉吞,连‘妖妃’的名号,也是落在我的头上。你至今无子,只是想让徐嫔的儿子,做皇嫡长子吧。”我昂着头,一字一句翻过我的唇齿,响彻大殿。
“商家世代忠良,可惜边境不闻君氏,只闻商氏。”我看着那个我爱惨了的男人开口,“你离我越近,我越意识到商氏一族的可怖。你是商家最有天赋的后辈,对你,忌惮,早已消磨尽了所有的情。”
我定定地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过去十六年活得像个天大的笑话。
“待孩子出生,我会送徐嫔与你合葬。”
这是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君承凤没有说错,商家先祖随高祖征战九州打下来江山,百余年的守护,实力早已深不可测。只要商家想,江山易主并非难事。
再热的血,也会干涸;再忠的心,也会生寒。面对君王的猜忌,对我这个“妖妃”的审判,只是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图穷,匕见。
戏演到了尽头,空落落的,总得见见血,添添彩。
我的心里缺了一块,却比过去十几年更让我踏实。
金銮殿外,喊杀震天;金銮殿内,剑影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