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寻归途
林湘茹办事效率一向很高。
天刚亮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池语回来的二十多天里，从没有像今天一样起得这么早过。忍着寒冷洗漱完，换上衣服，给爷爷奶奶留了张字条就走了。
车内的暖气让她舒展开了被冻的发抖的腿。
“在这过了快一个月了，我看你长胖了不少。”林湘茹转动着方向盘，将车掉了个头。
池语没接话，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后来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谁都没有再说话。
她们说是母子，更像某种合伙人。只有在需要对方的时候才会开金口。
池语跟徐言玉相处了这么久，心情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让她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美好的。但她也没忘记，跟在林湘茹身后，她得见多少唯利是图，假惺惺的人。
说是去舅舅家吃午饭，其实也只是走个过场。
池语跟他们一家也没有很亲。
一顿饭吃下来，筷子没动几下，饭桌上的各种夸赞都能给她喂饱了，是真是假她也懒得去分辨。反正她也就走个过场，只负责点头，微笑，然后道谢。
下了饭桌还得等着林湘茹跟他们客套完才能离开。
时间过得很快，池语坐在林湘茹的副驾驶上，眉眼间尽是厌烦。
“等会儿要见几个老总，你别紧张。说到底也没你的事儿，你就只管自己吃喝就行。”林湘茹边开车边说。
池语睁开眼，眼底全是不耐烦，“那你为什么不带着池昀跟你一起去？”
“小昀在家里放假呢，我没去接他。”说到儿子，林湘茹的语气都柔和了不少。“而且他还小，接触这么多生意场上的事情总归不好。”
池语眼底浮现出嘲讽。
她也是从小就跟着林湘茹进出各种大规模的生意场了，怎么不见她为自己考虑考虑？
而且她就不用放假了吗？她现在的假期跟池昀的比起来，显然要珍贵太多。
只是林湘茹的心到底是偏的，说太多都没有用。
…
县城里的酒店倒也不错，虽算不上有多豪华，但是占地面蛮大，楼层也多。每一个包间的打理的也都井井有条。
池语跟在林湘茹身后，一进包间就看到了两个熟悉的人。
一个身形修长的少年坐在距离门口比较近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低头摆弄着手机。
听到门口又有来人的动静，他快速抬头看了一眼，不耐烦都直接摆在脸上了。
但跟池语对视上的一瞬间，他就放下了手机，朝她走了过来。
林湘茹又去客套了，大人之间的见面总有那么多仪式。
池语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见孟忱林都已经过来了，她也打算聊上两句。
“你可算来了，我都烦死了。”孟忱林说完第一句话脸色就不太好看。
“怎么了？”池语问。
“我都在这坐了两个多小时了，他们一聊就是两个多小时，也不说到底什么时候能吃饭。”他抱怨着。
池语走到沙发边坐下，听见他的话，挑了挑眉，“你就净想着吃？”
孟忱林跟着她又重新坐好，反问道：“那不然呢？我们来这里又没什么用处。而且，要见到那些嘴脸丑恶的人，这是视觉和精神上的暴击，要是连饭都吃不饱，那又是对味蕾的不尊重。”
孟忱林跟她一样，自小就被大人带在身后出席各种名利场。
只是他性子直，说话也直接，而且没头没脑，忘性大，比池语不知道要快乐多少倍。
他又说，“赶紧吃饭吧，吃完饭就赶紧离开。”
池语淡笑，笑他天真，“你真以为吃完饭就能走？”
孟忱林看过来。
池语轻飘飘扫了他一眼，“先不说吃饭之前要走多少的过场，吃饭的过程中又要客套多少话，只有最后，人家才直奔主题，开始谈自己想谈的，而且只要能合作成功，谈一夜也说不定。”她表情淡淡的，早就见多了这种场面。
“到最后，饭没吃几口，人手带着一个合同走。”
孟忱林：“你说得这些我都知道啊，好歹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他又烦躁的闭上眼睛，把下半张脸埋进羽绒服的高领里，“但是我是真的饿了，我都等这么久了。”
池语瞥了他一眼，不再说话了。
扭头看向周围，看见了另一个熟悉的人。
一个面容清秀的女生规规矩矩的坐在一个看起来十分干练的女人旁边，女人精神头很足，滔滔不绝的跟几位拿着高脚杯的人物讲着什么，而她旁边的女生跟她恰恰相反，畏畏缩缩的，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池语皱眉，但那女生好歹跟自己也有点联系，就问身旁的孟忱林，“向敏敏怎么了？”
孟忱林懒懒的掀起眼皮，“她啊，这回期末没考好，被她妈骂了好一阵子。”
向敏敏是他们隔壁班的，而且他们几家一直是生意上的合伙人，说起来也有几分熟络。
“还有，”孟忱林顿了顿，嘴角微微勾起，“她好像从这个学期开始，就在班里谈了个对象，导致成绩一路下滑，也挺有意思的。”
池语倒是没听出来哪里有意思了，只是微微有些诧异，“她谈恋爱了？”
“是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孟忱林意味深长的看了池语一眼，“连你都能谈上，她怎么就不能？”
这个年纪谈几个恋爱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你好好说话。”池语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但是孟忱林说到这个话题显然来劲了，看向池语，笑得揶揄，“话说你挺牛啊，回来不到一个月，就不声不响的谈了个对象，不愧是闷声干大事的人。”他竖起大拇指。
然后他又凑过来，八卦的问：“有照片吗？让我看看这兄弟长啥样呗，连你这块石头都能捂热，怕是下了不少功夫。”
池语不动声色的把他推开，声音凉薄，“滚。比你好看。”
“真的？我不信，除非你给我看看。”
池语不上当，“不给，就是比你好看。”
孟忱林懂了，“你是不是怕我跟你妈告状？”
他语重心长，“你放心，咱俩什么关系？那可是革命友谊。从小到大我们互相保密的事情还少吗？”他说着还举例，“就比如你高一有一次晚自习的时候躲在楼道里抽烟，还有几个月前，你压力太大逃了一天的课，老师来问我我都说是你家里有事来不及请假……”
但是看着池语越来越冷的眼神，他心领神会的闭上了嘴。
“总而言之，我是绝对不可能跟你妈妈告状的，我知道她对你管的严。”
池语还是那句，“滚。”
看她油盐不进的样子，孟忱林还想说点什么。
池语却突然开口，语气带着些许威胁，“你要是再不闭嘴，我就把你上个学期在学校故意砸了一个天文望远镜的事情告诉你妈。”
孟忱林难以置信，“你……”
“还有校长的车。”
他瞪大了眼睛，“你这个人……”
“还有，”池语顿了半秒钟，漫不经心的看着他，“你忘记是你给我提供的烟了吗？”
孟忱林彻底服了，心服口服。
他跟池语打着商量，“我们就带着这些秘密一直到我们进棺材吧。”
池语爽快答应，“好。”
说话间，菜已经上完了，到了孟忱林最期待的吃饭时间。
饭桌上依旧如初，各种人对着他们几个小辈阿谀奉承。
当然也不乏有不服的。
“小语的成绩真是越来越好了呀，”说话的女人是向敏敏的妈妈，刘安娟。
“这回期末直接考了个第一回来，平时也刻苦用心，哪里像我们敏敏，脑子笨还不努力，逼着她用功都没有用，净让人看笑话。”
表面上是在夸她，只是语气里的酸味儿都快漫延到整个包间了。
林湘茹端起酒杯，话说得谦虚，只是神情里藏不住得意，“哪里，我们小语也是因为自己愿意努力，她向来是个拎得清的，知道学习是为了自己，”浅浅抿了一口红酒，笑，“而且这孩子骨子里就倔，你要是逼着她学，她反而就是不学了呢。”
话里慢慢的内涵让刘安娟的笑意僵在脸上，很快，她又扯开话题，看向埋头苦吃的孟忱林，“忱林的进步也很大，这才多久啊，就跟敏敏拉开了这么大的距离，只是这成绩还真是个飘忽不定的东西，”她眼珠子转动着，“再差劲的人都能有机会考上去，那些成绩好的人也没准哪天就滑下来了。”
林湘茹脸色顿时不太好看。
反而孟忱林大发慈悲的抬了一下头，“瞧您说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池语的成绩一向稳定的很，拉都拉不下来的那种。您看这两年里，我们俩谁考差过？”
说完给池语使了个眼色。
池语心神领会，动作优雅的喝了口果汁，接话，“是啊，刘阿姨，我们俩一直都是一个班的，对方的能力我们自己最清楚了。还有，孟忱林的一直成绩就好，这我作证。虽然跟我比还差了那么一点点，但也不像您说的什么‘这点时间’，有些距离它一直就存在着，您不能因为想忽视，就否定别人的实力。”
论呛人，他们俩一直都配合默契。
刘安娟顿时脸就拉下来了，说又说不过，而且饭桌上还有这么多大人物，她也总不好一直跟两个小辈为难。
见她下不来台，一旁的向敏敏立马端着一盘蛋糕到她面前，“妈，这个蛋糕很好吃，您尝尝？”
刘安娟立刻接过这个台阶，“蛋糕好吃有什么用？你要是再不肯用功，这辈子都吃不上好吃的蛋糕！”
说完就继续跟着别人的话题，笑脸相向的开始聊。
而向敏敏的情绪以肉眼可见的程度低落了下来，面上有些难堪。
池语默默看着，动了动手指，没说什么。
…
这个饭桌上多得是自私自利，利欲熏心的人。
池语不想再继续待下去了。
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她推开包间的门，沿着走廊一直走到了天台上。
万家灯火印入眼帘，空气中少了些酒味，让她心情舒适了不少。
“想什么呢？”背后传来一道声音。
池语回头，发现向敏敏也跟着她出来了。
她站到自己旁边，胳膊搭在栏杆上。
天台的风很大。
两人沉默间，向敏敏突然说：“你说，从这里跳下去，是不是就不用再想排名，想成绩了。”
池语眉心一跳，“你可别做那种傻事。”
向敏敏微微一笑，也不看她，只是盯着下面，“要是我跟你说，我真的想过呢？”
池语：“那你趁我不在的时候再想。”
向敏敏：“？”
池语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语气里没什么情绪，“你可别在我旁边跳楼，万一最后把我牵扯上了，你人还没了，就没人能证明不是我推的了。”
向敏敏：“………”
她皱眉，“你这张嘴，你男朋友是怎么接受你的？”
说到徐言玉，池语冰冷如霜的眉眼顿时被融化了，唇角上扬，面上还泛起了一抹温柔。
向敏敏看着她如此大的变化，稀奇道：“真没想到，你也能有这种神情。”
“怎么？”
她摇摇头，轻笑，“没什么，就是有些好奇，能让你露出这种表情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生。”
池语挑了挑眉，没接话。
心里已经被徐言玉占满了。
是个什么样的男生？
是见到她就说高兴的，是每天都会来找她的，是总说她很好的，是喜欢粘着她跟她撒娇的。
湿漉漉的眼睛宛如朝露般澄澈清明，说话的时候很真诚，跟她接吻的时候又很笨拙，笑起来跟小狗一样可爱。
他还说，她对他笑一下就想跟她走。
是个矫情鬼，娇气包，还是个小公主。
正想着，她突然发现自己好想徐言玉啊。
这才分开一天，她就想的不行了。
忍不住掏出手机给他发了条信息：
【想你了，男朋友。】
对面秒回。
【徐言玉：你在哪儿？发个地址给我。】
池语微微挑眉，但也没多想，直接发了个地址过去。
【怎么了？】
【徐言玉：没什么，就是想确认一下我的女朋友还在不在我的城市里。［亲亲］】
池语没忍住笑了一声，在寂静的天台上显得尤为突兀。
向敏敏奇怪的看过来，“不是吧？你这种人还陷入爱情了？”
池语收回笑容，眼眸里还残留着温柔，轻轻瞥她一眼，“什么叫我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