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妖
时辰寒假还得回趟老家。
其一,房东儿子今年打算带女朋友回来过年,于是房东想带着一家人回来热热闹闹过个年,所以,房子不能租了,把租金和违约金一口气给时辰转过去,给了他一星期的时间搬家。
其二,他得回老家给爸妈扫墓。
这是人类逢年过节的习俗,桑榆倒是清楚这一点。
所以时辰就跟桑榆商量,能不能陪他回趟西南,他问的时候有些许忐忑,毕竟桑榆在那里待了上千年,那个地方于她而言就像牢笼,没人愿意再想回到笼子里去。
不过,桑榆是妖,还是一只十分理智的妖。
她对此只说了一个问题:“我们回西南,那这里的东西怎么办,扔了吗?”
真是个让他没有想到的好问题。房子不能租了,他们人可以走,但,这房子里的东西也不能都跟着走吧。
尤其,桑榆有两个被装满的衣帽间。
扔是不可能扔的,但带走也是不可能带走的。
时辰大脑短暂思考几秒,想出了一个不算好办法的办法:“要不,先放到学校那边?”
时辰有在学校里申请教师公寓,虽然,他这半年就去住了一晚,但关键时刻,譬如现在,他总算觉得自己这学期的租金没白交。
桑榆是无所谓,反正这些东西都是时辰买的,他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时辰联系了一家搬家公司,约好时间让人上门帮忙搬东西。
桑榆本想待在房间里写字,可这出出进进搬搬挪挪的,实在是扰人清净。
她遂将毛笔放下,走出房门看见时辰正悠哉悠哉地坐在楼下的客厅里喝茶。
桑榆心中忽然升起一阵不满,走下楼,站在时辰眼前,幽幽然发问:“你倒是清闲自在。”
时辰喝了口茶,一脸骄傲自得的表情:“那当然,我可是花了比他们平时高出五倍的费用,我要是再累死累活的,那我钱不白花了。”
桑榆瞥下视线,有些许的不舒服,时辰感觉到她异常的沉默,施施然给她倒了一杯茶,推到她手边:“你也坐下来喝杯茶,上好的普洱,我昨天新买的,特别好喝。”
她端起茶杯轻嗅,茶香四溢,色泽红润,品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
她如实说道:“你这泡茶的手艺倒是不错。”
她难得开口夸人,时辰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有些自得地开口:“谢谢夸奖,谢谢夸奖,还喝吗,我这儿还有。”
桑榆:“……”
有种在同金畜对话的既视感。
等东西搬完,因为要进校,时辰必须开车前去同校门卫说明情况,桑榆独自待在院子里无聊,她便也跟着时辰一起前往。
到了学校,时辰在公寓里指挥着搬家公司的工作人员归置物品,桑榆喜欢清净,便独自去学校里走走。
已是一月中旬,大部分学生老师都已离校,只剩下三五学生留校考研读研。
桑榆走到教学楼下,门口前的街道两旁长了一排排梧桐树,可惜现下是冬季,叶子枯黄,零零散散地挂在树上,冷风微微掠过,使得它们摇摇欲坠。
再往前走了片刻,便到了博物馆,桑榆站在门外,抬眼打量着这雄伟的建筑,可惜这门是关着的,虽说她也能进去,不过那样被发现了会很麻烦。
四下无人,她深觉无趣,遂转身离去。
桑榆的衣服首饰虽多,但打包起来也就七八个行李箱,再加上时辰的东西也没多少,整个搬家团队人手一件行李箱,提溜着挨个进了电梯,时辰就站在自己公寓门口,时不时点下头对工作人员道声“辛苦了”、“谢谢”、“麻烦轻点放”诸如此类的话。
住在他隔壁的同事听到动静出来看了看,看到时辰这么组织人大包小包地搬东西,以为他是年底搬回来住,于是礼貌性地向他打招呼:“时老师,你这,是又打算搬回来了啊,需要帮忙吗?”
时辰礼貌微笑,客套回应:“不用了,我东西不多,谢谢方老师。”
方亦恒又好奇问道:“好久没见你回来住了,你今年年底留在学校吗?”
时辰闻此笑着摇了摇头:“不留,校外的房子出了点意外,我过两天正准备回家,一时半会儿也租不到别的房子,就先把东西搬到这边来。你呢,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说到这个,方亦恒有些尴尬地挠挠头:“我还不确定呢。诶,每次回去家里人总问我有没有谈恋爱,要是说有,我妈就让我带回去看看,要说没有,她就张罗着为我相亲,这两年都给我搞怕了。”
他读完博士之后就直接留校当所学专业的任课老师,等今年春节一过,那就三十五了,家里人着急也正常。
他叹了口气,用过来人的语气给时辰打预防针:“你最好也准备下,说不准今年你爸妈也会旁敲侧击地催你呢。”
方亦恒并不了解时辰的家庭情况,他也没过多解释,两人说话的功夫,搬家公司的人已经把东西安置在公寓里了。
见时辰还得忙,方亦恒没再过多打扰,转身回到公寓,时辰又对工作人员道了几声谢,等送走他们,他站在客厅里,行李箱整齐划一地堆放在角落,他大脑思考了两秒,终于想起来桑榆应该是去外面散步了。
虽然时辰给她买了一部手机,但基本上,桑榆没怎么用过。
对于这种科技电子产品,桑榆基本不常用。
他往楼下走去,想着桑榆平时的喜好,应该是往人少景美的地方走,心里确定好大致方向,他走了一会儿,果真在不远处瞧见桑榆。
即便是深冬,她依然是穿着长裙,花青色,国风与旗袍融合的新款式,就连时辰这种对衣品不怎么上心的人都觉得这件衣服十分好看,而穿在桑榆身上,自然效果倍加,那可真真实一百五十分的好看。
“你怎么来了?”
桑榆自然也瞧见了他,泠泠然开口问道。
“东西搬完了,我看你不在公寓里,就猜到你可能是在这边闲逛。”
桑榆微微一笑,她转身看向远处,随口一问:“那座博物馆没有开门吗?”
时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平时敞开的玻璃大门此时确实没开。
“应该是期末放假,学生们都回家了,没什么人过来,所以才关着,不过里面应该是人守着的。”
他看了一眼桑榆,问道:“你想进去看看?”
桑榆不语,反问道:“你能否带我进去?”
这有什么不能,时辰下巴微抬,二人齐肩并走。
他推开门,示意桑榆先进,随后来到前台,果真有两人守着。
那两个人明显是认识时辰,见了他便站起来笑着打招呼。
“时老师,好久不见了,你这还没回家啊?”
时辰客套回应:“来学校收拾下东西,过两天回。”
另一个人看向桑榆,忍不住问:“这位是?”
“我妹妹。”他随口答道,又附加了一句:“大学放假来看我,我带她来这里逛逛。”
“嗷嗷。”
“那,你们请便,请便。”
时辰微笑点头,向他们表示谢意,二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进来参观。
这里面的文物众多,从先秦算起,到隋唐时期,收藏的文物没有上千也有数百。
时辰刚来学校上班那会儿,也过来参观过几次,所以跟这边的工作人员也算熟悉,这才敢带着桑榆进来刷脸。
二人细细观赏着,走走停停,经过回廊,桑榆蓦然驻足在一副壁画前,她紧紧盯着壁画上的人,一动不动。
时辰看了看这副壁画,是一幅唐朝仕女图,不过是现代人用技术复刻的,真正的原画被保存了起来。
他问:“怎么了么。”
桑榆抬手,轻轻抚摸在一个娇俏少女的衣袖之上,那少女正在跳舞,衣袖随着动作飞舞,有花瓣散出,配上艳丽的服饰,形如天女。
“她是扶鸾。”
“什么?”
时辰又看了看壁画,不明白桑榆怎么认出这女子是扶鸾的。
桑榆知他心中疑惑,解释道:“这支舞,是她在去花朝节的舞会上跳的,天女散花,是她练了许久的一支舞。”
时辰面上震惊,心里又唏嘘不已,时隔千年,桑榆仅凭一幅复刻的壁画就能认出自己的故友,可见二人感情之深厚。
虽然是妖,但重情。
冰冷的壁画,桑榆抬手抚摸,所感知到的只有一群穿着白衣服的人在复刻壁画的场景,或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偶有三两个停下来在它面前拍照,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她放下手,对时辰道:“走吧。”
两人又往前看了看,多是些精美饰品之类,桑榆没什么兴趣,二人走马观花似的缓缓走过。
“这东西……”时辰盯着展示台的玻璃罩,里面是一串金色风铃,看了看出土日期,刚出土没多久,因为保存完好所以只简单地做了防护在馆内展示,难怪他之前来的时候没见过。
“唐宫里的占风铎。”
桑榆在他身侧,也在看着那串风铃。
她话锋一转:“不过,它应该不是用来占风的。”
时辰不懂,问她:“为什么?”
“这是金器,且做工精致,宫里的占风铎虽说精美,但却不是用金器做的。”
占风铎讲究轻巧二字,而这个,明显不符合。
桑榆幽幽看了一眼,轻轻说了句:“倒像是给皇帝镇邪的。”
“啊?!”
桑榆将手搭在玻璃罩上,时辰瞧见她的掌心向下,有一缕缕绿丝在缓缓散开,穿透过玻璃罩,缓缓向下探去。
他下意识看了看四周,好在期末放假这也没什么人,监控隔得很远,虽能拍到桑榆和时辰站在这处,可时辰个子高大,稍一侧身便将桑榆挡住了。
“嘶。”
桑榆猛的收回手,看了看手心,眉心微皱,面色凝重。
“怎么了?”时辰看她一脸严肃的模样,连忙摊开她的手心,竟瞧见她的手心此时多了许多细痕,细痕在慢慢扩散,延长,甚至有绿色的液体流出,他看的心惊动魄,赶忙从身上摸出一块帕子,给她把伤口盖住,小心地包扎好。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受伤了?”
桑榆没有回他的话,自顾自说道:“这是镇妖铃。”
时辰没反应过来:“什么?”
“那老道士身上也有一个,被我给毁了,没想到这儿还有另一个。”
时辰又盯着那风铃细看,好像,比刚才多了一道裂痕。
“这里的东西,你能买下吗?”
“啊?”
见桑榆一脸认真,时辰有点拿不住,他不确定地问:“你要我买这个风铃?”
“我要带走它。”
时辰皱眉:“你不是说这是镇妖铃吗?你不怕它再伤了你?”
桑榆坦然道:“方才我已然破了这上面的法术,而今它对我,没什么威胁。”
好吧,劝不动。
时辰也坦然告诉桑榆:“这是家公有博物馆,除非是仿制品,否则是不能买卖的。”
桑榆沉默一瞬,抬手做了一串手势,只见成百上千的细小绿丝从玻璃罩外探入,逐渐攀爬上那镇妖铃,紧紧缠住,桑榆微微用手一拉,绿丝全然消失不见。
里面的镇妖铃仍在,但刚才被桑榆打出的细痕却消失了。
而桑榆手中,却又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时辰心中的震惊简直难以言表,他盯着那铃身的细痕,尽量压低声音:“你这么做,是违法的。”
桑榆不置可否,将东西收好,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法条是用来约束人类的,我又不是人,有何可惧。”
时辰:“……”
他尝试规劝:“但这里有监控,如果被发现了的话,咱俩都完了。”
这倒是提醒了桑榆,她抬手轻轻一挥,绿光快速散去,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桑榆满意的笑了笑。
时辰在做最后的挣扎:“这里会有工作人员时不时地来检查,还是有很大概率会被他们发现东西是被换了的。”
“不会的。”桑榆十分笃定,“这个,只是一个没有术法的金器罢了,其材质模样,跟之前那个没有差别。”
“这么厉害!”
桑榆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道:“我好歹活了上千年,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那我这一身的修为岂不成了笑话。”
时辰点点头,心里有个大逆不道的想法,他问:“你这个法术,什么都能复制吗?”
桑榆回道:“活物不可,其余皆可。”
时辰期许道:“那能复制钞票吗,金银珠宝也行。”
桑榆:“……”
***
事实证明,桑榆的确很厉害,但是,她不会卡Bug。
当天回到公寓,时辰拿出一张红艳艳的毛爷爷,麻溜地恳请桑榆将刚才的法术再施展一次。
许是看他那双滴溜溜圆的眼睛像只金畜,桑榆便真的又做了一次。
于是,时辰拥有了两张一模一样的毛爷爷。
不过,经过对比,钞票是真的一模一样,连水印都有,甚至连排列号都一样。
嗯?
排列号都一样?!!!
那怎么行?!!!
“你怎么一副要把钱吞进去的样子。”
桑榆蓦然开口,打断时辰的心理活动。
他不甘心地发问:“你这,怎么连这一排的序号都一样啊。”
桑榆没忍住,微微皱眉,满眼无辜地看他:“我刚刚不是说了吗,它们的材质、模样,没有差别。”
时辰:“……”
高兴早了。
他长叹一口气,无奈又不舍地将复制出来的钱放到粉碎机里粉碎。
他倚靠在椅子上,满脸失望:“果然,我是不可能成为世界首富的。”
桑榆问他:“你为什么要成为世界首富?”
时辰摆摆手,说:“因为钱多到花不完的时候,我就不用出去上班了。”
桑榆又不懂了,她接着问:“你不想去上班吗?我看你每天都起的大早,还打扮得衣冠楚楚的。”
时辰继续瘫在沙发上:“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喜欢上班。”
“为什么?”
“因为要早起打卡,还要衣冠整洁,还要懂人情世故……”
说到这他就更觉得悲愤不已,他直起身体,义愤填膺地向桑榆诉苦:“你知道我当年读高三,拼死拼活好不容易高考超常发挥考上了个985,本来以为迎接我未来生活的将是光明大道,但是现实永远都只会狠狠地甩我一巴掌!大一!要参加各种社团,还有学生会,大二!又要考证,大三呢,准备准备考研,大四考研考上了又要准备毕业论文,读研的时候除了周日基本上没有休息的时候,全年无休就算了,我去实习居然还要倒贴钱?!后来又好不容易硕士毕业实习转正了,结果,职场里的勾心斗角简直就是人!间!炼!狱!我是受不了了,辞职转行当了个大学老师,每个月上几节课,赶赶课时,领领工资,有点闲钱就去炒股或者投资,反正能不动脑子的事,我是不会动的,我一直希望有一天自己买彩票中个大奖,这样我就可以混吃等死一辈子过完了。”
桑榆:好一阵妙语连珠。
她听的有些懵,理解不了时辰上班的痛苦,反正她这一生,除去被镇压的那一千多年,就没怎么遇到糟心的事情,也从不为吃穿住行所累。
她眨眨眼,轻轻开口:“若是如此,彩票我是不能帮你,不过,金银珠宝,我倒是知道许多。”
时辰:“!”
他凑到桑榆旁边,滴溜溜圆的眼睛紧紧盯着她,满脸期待。
真像她那年途经洛阳时,随意喂养的一只小金毛,每每喂食,便会欢快地凑到她身前,滴溜溜圆的眼睛瞅着她,冲着她不停地摇着尾巴。
桑榆往旁边挪了挪,与时辰拉开些距离,她说道:“你们现在的人不是常说,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吗,世上的山数不胜数,其中蕴藏的宝藏更是取之不尽,我本是山中树灵化形,只要是有土壤的地方,方圆千里,地下千丈,什么都瞒不住我。”
“哇——”
时辰惊叹一声,桑榆哪里是妖啊,简直就是财神爷!
“不对,”他转念一想,理智回笼,“这要是在山里挖出矿来,我除了上报国家别的我也干不了啊,不然,那不犯罪了吗……”
桑榆而今也已熟悉了现代社会,知道在法治社会下,法律二字大过天。
不过,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她莞尔一笑,时辰觉得她应该是想出了什么坏点子。
“挖矿动静太大,而且你也不好买卖,这种需要开采山石的事情,仅凭你一个人是不行的。”
“所以?”
“所以,可以去取古人埋藏在山中的珠宝,你拿去典卖掉换钱不就行了吗。”
对啊!
这么聪明的办法,他怎么没想到!
时辰顿觉醍醐灌顶,对着桑榆竖起大拇指,良久,说出了句:“你好聪明啊!”
桑榆:“……”
并没有感觉到被夸奖后的开心。
说干就干,第二天一早,时辰早饭都不吃带着桑榆开车就去了周围没什么人迹但又算不上危险的不知名的野山。
他停好车,十分积极主动地给她打开车门,桑榆自车内款款而下。
要说西安,那可以说是哪哪都有宝藏,当初时辰工作的那个大学要扩建新校区,刚开工没几天就挖出个墓来。
这里地势较高,群山环绕,又是冬季,鲜少有人来这边露营。
桑榆站在山下,两只手做了几个手势,随后紧紧扣住,她闭着眼睛,时辰就站在她左侧的身后,不曾出声打扰。
慢慢地,桑榆站着的位置之下有微微异动,时辰皱着眉细听,像是骨头咔嚓的声音。
这声音不禁让他想起他碰见桑榆那天。
那天好像也是听到了这个声音,他当时还在想附近是不是有丧尸之类的东西……
地面突然冒出一丈高的树枝,时辰下意识想喊出声但是立马用手捂住。
只见那树枝自上而下肆意扭动,灵活地像条巨大的蟒蛇,向对面的荒山飞去。
他看的清楚,在接近山体的那一瞬间,树枝身上有无数细小的枝杈长出,并快速蔓延,发出簌簌声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辰看的一愣一愣的,直到桑榆睁开眼睛,她的瞳孔不知何时变成了幽深的绿色。
双手缓缓散开,树枝也渐渐往回收拢,待到山体四周恢复原状,桑榆身前已堆满了珠宝。
大概有半个桑榆那么高。
时辰都惊呆了。他刚刚从头到尾都没说话也没敢眨眼,可就是这样,他都没看清桑榆是怎么找到这些财宝并且把它们带出来的!
“我去……”他没忍住,低声惊叹道:“这也太厉害了吧……”
桑榆深吸口气,往后退了两步,看着时辰那副惊呆了的表情,那张着的嘴都可以塞下个鸡蛋了。
“行了,这些你自己收拾收拾吧,我需要坐着休息一会儿。”
听到她说要休息,时辰下意识关心道:“你还好吗?是不是伤口又疼了?要不要喝水?”
桑榆摆手,示意不用。
时辰给她打开后座的车门,扶着她坐上去,内心犹豫一瞬还是给她从车前座拿了一瓶农夫山泉,给她放在前面车座的袋子里,方便她想喝的时候好拿。
桑榆看上去有些疲惫,不是很想说话,只让他先去清点外面的珠宝。
时辰安顿好她,叮嘱她不舒服记得叫自己,然后轻轻关上车门,从车的后备箱里拿出一个超大个黑色行李箱。
再次看向那堆财宝,他还是没能忍住:“我去,这回真发了。”
因为刚刚被桑榆施法术带出来,有的饰品上还沾着泥土,时辰戴着一副橡胶手套,囫囵擦掉上面的土,然后装进行李箱里。
珍珠玉石玛瑙项链最多,其次就是金项圈,还有宝石戒指,有数不清的金镯子银镯子,还有翡翠镯子,那翡翠的成色极好,在山里埋了不知道多少年,整个镯身瞧着格外润泽。
还有许多簪钗,他把这些东西小心翼翼地擦干净,挑着好看的装进箱子里的袋子里,给桑榆留着日后盘头发用。
把东西装好,时辰颇为费力地抬起行李箱,安安稳稳地放在后备箱里,去看了下桑榆,她的呼吸很轻,闭上双眼,已经睡着了。
雪花轻轻落在时辰的手背上,有些许凉意,他抬头看向天空,灰蒙蒙的,在无声无息地落雪。
他从副驾驶上拿来一件长外套,轻轻盖在桑榆身上,小心翼翼地关上车门,开车回到教师公寓。
他停好车,见桑榆还没醒,他先轻轻开车门,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双手环住自己的脖子,一只手绕过她的膝弯,将她打横抱起,一只手关上车门。
再打开后备箱,单手把箱子拽下来,动静有点大,他下意识看了眼怀里的桑榆,她闭着眼睛,还在沉睡。
时辰就这样左手推着箱子右手抱着桑榆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到了楼层,出去碰见方亦恒,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手里拿着垃圾袋,瞪大眼睛瞅着时辰。
“你这是……”
时辰脑子在这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打断他的话,没头没脑说了句:“女朋友,身体不舒服,我先进去了。”
方亦恒懵懵懂懂地点点头,侧头看着时辰单手抱着人开门,心里忍不住啧啧称奇。
年轻人,体力真好。
进了电梯,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垃圾袋,又转念一想,时辰这个社恐晚期都有女朋友了,他自己这个社恐中期还是万年老光棍一个。
唉,过年还是不回去了,不想被催婚。
***
桑榆悠悠转醒,房间将暗未暗,她抬手瞧了瞧自己的手心,血已经止住,结了一条条黑褐色的痂,像树皮似的。
她拿出昨天带回来的镇妖铃,手轻轻抚上去,闭上眼睛,瞧见了这铃铛的主人降服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妖,妖血溅在铃身上,日益滋养着它,以此增强它的威力。
直到后来镇妖铃的主人身死,其弟子为他操持葬礼,适才将它放入棺椁之中,埋入地底。
人类的生命短暂且脆弱,桑榆不消片刻便读取完这镇妖铃所见证的过往,她手掌缓缓用力,镇妖铃在她手中化成一缕黄烟,消失殆尽。
走出房间门,她闻到了一股热气腾腾的饭香味。
时辰将糖醋鱼放在餐桌上,看到桑榆出来,他走上前,语气关心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是不舒服吗?”
她微微摇头,看着他,迟疑着开口:“你……”
想问他是怎么带自己回来的,但又一想,似乎也不怎么重要。
于是话锋一转:“怎么做这么多菜,你一个人能吃完?”
听桑榆问起,他想起厨房里还炖着汤,他赶忙去关了火,一边盛汤一边解释:“你昨天不是受伤了吗,今天又施法找了那么多珠宝,也没怎么休息,看你一直昏睡,也不敢带你去医院,只能做点好吃的,觉得你要不吃点这些补补身体?”
他把汤放在餐桌上,拉开椅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示意桑榆入座。
桑榆觉得有些好笑:“我不是说过我不吃东西了吗。”
时辰诡辩:“不吃东西又不是不能吃东西。”
他走过来,站在桑榆身后,轻轻触碰她的肩膀,像是在端着一件易碎珍宝,轻轻地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在椅子上。
“你应该没怎么尝过人类的食物吧?其实,大部分食物还是特别美味的。”
他把汤往桑榆这边挪了挪,桑榆瞧了眼碗里的东西,奶白的汤汁上漂浮着两粒枸杞,还有两块被切的方方正正豆腐,她凑近嗅了嗅,有种鲜甜的味道。
她问道:“这是什么汤?”
“骨头汤啊,你吃骨头吗?我要不重新给你盛一碗带骨头的。”
“不,”她抬手阻止,“不用了。”
桑榆拿起汤勺,舀了一勺,尝了一口,随即微微睁大了眼睛,眉毛不自觉地上扬,由衷地说了一句:“好喝。”
时辰抿嘴一笑,又让她尝尝菜,桑榆不大会用筷子,时辰拿公筷夹了一块鱼,放在她手边的碟子里,桑榆学着他的动作拿筷子夹起碟子里的鱼肉,嚼了嚼,语气稍稍惊喜道:“好吃。”
万事一旦有了开头,后面基本上就容易多了。
那天以后,时辰经常会多做几道菜,邀请桑榆一起吃,桑榆偶尔会落座同他一起吃些东西,毕竟,时辰做的饭味道确实不错。
时辰托人帮忙卖了几件金银首饰,小赚了一笔。
他跟桑榆说这件事的时候,她正在写字,看着时辰一脸高兴的样子,她也笑了笑。
“对了,桑榆,马上就过春节了,我打算,这两天回家。”
他说的家是在西南地区那边,桑榆放下笔,只问了句:“如何去?”
“我现在订机票,咱们坐飞机回去如何?”
她拿起毛笔写字,语气淡淡开口:“可以。”
行程安排的事,桑榆一向不过问,反正时辰不可能害她,也没那个本事害她。
她继续待在房间里写字,独留时辰一人在外面安排。
好在他的办事效率极高,今天说好的事情,机票一订,晚上收拾东西,第二天去赶上午的飞机。
因为回老家,时辰就带了一些身份证件,衣服没拿,反正家里肯定有他穿的。
桑榆没有收拾东西的打算,时辰也没让她收拾,左不过就是回去了再买,也没什么。
桑榆第二次坐飞机,相比较第一次,她这回倒不怎么紧张了,时辰给她系好安全带,她靠在座背上闭目休憩。
两小时的飞行时间,下了飞机正好是中午十二点,时辰拎着包,问桑榆要不要吃饭。
桑榆轻轻摇头,说:“你要是饿了,就先去吃饭吧。”
许是相处时间久了,时辰大部分时候都觉得桑榆很温柔,除了她偶尔施法,会让他想起她的真实身份,其他大部分时间基本上时辰早忘了她是个妖怪。
机场的东西大多又贵又不好吃,好在时辰不怎么挑食,找了家肯德基点了个单人套餐,又点了好几杯饮料,让人放在桑榆面前。
桑榆:“?”
时辰给她打开吸管,插在饮料里:“尝尝,很好喝。”
桑榆看了看眼前这几杯颜色各异的水,瞧着周围的人都在喝,她咬住吸管,吸了一口。
她微微睁大眼睛,细长的眉毛不自觉上扬,又吸了一口。
一杯喝完,她又打开第二杯,又是同样的面部表情,时辰都被她这个样子逗笑了。
服务员帮他把餐饮放在桌子上,临走没忍住看了眼桑榆。
彼时桑榆在喝最后一杯饮料,全然忽略掉服务员投来的目光,倒是时辰,他又去前台点了两份甜点,服务员很快做好,放在盘子上递给他。
时辰将其中一份放在桑榆这边,另一份不动。
“这又是什么?”
“草莓圣代,女孩子都喜欢,你尝尝。”
她拿起勺子舀了一下,吃进去,眉眼霎时皱在一起。
“凉的。”
时辰抿嘴微微一笑,补充道:“还是甜的。”
桑榆点点头,继续吃第二口,这次有了准备,倒是没被凉的眉头紧皱。
时辰瞧她这个样子,嘴边一直挂着笑,将另一份圣代也放在她那边,自己则将点的套餐吃完。
***
时辰这次直接带着桑榆回了他这边的别墅。
时辰父母去世后,房子就过户到他名下了。
别墅装修精美,院子里的风景也不错,桑榆倒是没想到他家里会这么大。
她幽幽开口:“你家里看上去,也不像是没钱的样子,你为什么不留在这边上班呢。”
“这房子是我爸妈买的,他们俩合伙开的公司,后来生意做大了,买了这房子,我那时候都上大学了,很少回来。”
说起这个,时辰犹如打开话匣。
“我读研一那年,过年留校学习,他们说要来看我,结果那天下雪,路面上结了冰,轮胎打滑,出车祸了。”
“等我接到电话赶去医院,我爸已经没气了,我妈还在抢救室,后来人也走了。”
“我跟导师请了半个月的假,带着他们二老的骨灰回来安葬。我那会儿还在读书,学的也不是金融管理,雇了几个人帮忙管着公司,结果越管越不行,没办法,把公司卖了,就剩下这套房子,算是他们留给我唯一的念想了。”
他叹了口气:“我也有想过要留在这儿,在这边的公司找了份工作,干了一年多,之前也跟你讲过,职场上,尔虞我诈的,我受不了,就辞职,转行当了老师。”
桑榆静静听完,只说:“书上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这么看来,也许你是被上苍选中的有缘人呢。”
时辰听着她的话,宽慰不像宽慰,夸奖不像夸奖的,摇头笑了笑:“干嘛,你这算是在安慰我吗。”
时辰脸上挂着笑,瞧着没心没肺的。
“放心吧,我这个人呢,别的优点说不上来几个,但是,我最满意我自己的一点,那就是我这个人,挺没心没肺的。再大的事发生在我身上,往床上一躺,睡一觉,第二天照样过,所以这些年,我过得还挺好的。”
桑榆扬了扬嘴角,似笑非笑,眸光温和,对于时辰的这一优点,她倒也赞同。
没再继续往这个话题上拉扯,桑榆忽而问他:“今天晚上吃什么?”
时辰单挑了下眉,这可是桑榆第一次主动问他关于吃的东西。
“我一会儿要出去逛超市,还要去商场给你买衣服,要不要一起?”
桑榆问:“怎么又买衣服?”
时辰理所当然答道:“你没带回来啊。”
桑榆又问:“你没帮我收拾吗?”
时辰再次理所当然答道:“你是女孩子,你的东西我怎么能帮你收拾呢?”
桑榆一想,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
她轻声叹气:“那看来你离变成世界首富的日子,还很遥远。”
时辰微笑:“没关系,奔向小康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