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妖

一般来讲,正常人一生中都碰不上什么自然灾害。

但人点背的时候喝凉水都会塞牙缝,时辰在丧失意识之前脑子里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死定了。”

然后,彻底被暴雨冲刷下来的泥土石流掩埋。

夏末时期的强降雨,西南地区多方引发的洪灾泥石流等,各地人员也全体出动,一同与自然抗争。

同那些在暴雨中被冲刷下去的物体一起,时辰被埋在了山下,从上百米高的山上翻下来,人早被从车里甩出去,伴随着泥浆,不知被冲向哪里。

这雨不知道下了多久,等时辰恢复了意识,耳边已经没了雨声。他先是好奇,不知道自己死没死。听说人死了是不会感受到痛苦的,所以他尝试下活动活动身体,要是疼那就是没死。

但遗憾的是,他不仅睁不开眼睛,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的世界此刻一片混沌,周围异常安静,不知道是在哪,也感受不到身体的分量,像是在悬浮着。

应该是死了。

他得出这样一个荒谬的结论。

没想到活了二十多年,会死的这么突然。

他先是后悔昨晚的放纵,不应该喝多了酒,导致今天睡过头起晚了。不然但凡早一会开车下来,应该也赶不上泥石流。

又开始心疼自己新买的车,可惜了,刚买不到两月,就这么陪着自己废了。

慢慢地,又想起了他爸妈。也不知道自己死了之后能不能碰见他们,是在阎王殿呢?还是在天堂呢?

话又说来,真有阎王殿或者天堂吗?

有黑白无常吗?有的话怎么还不来接他?他还挺想见见他们长什么样子的。

又想起来自己在学校的事,快开学了,自己就这么突然死了,开学教师报到去不了,不知道学校那边怎么处理。不过比起这个,他又想起来今晚订的航班,也不一定是今晚了,反正肯定错过了。

越想越乱,全乱了。

思绪越来越混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周围一片黑暗,他开始感到恐慌,他觉得自己没死,但应该在等死,不甘心,想喊人,可张不开口,只能在心底着急。又觉得自己死了,可是感觉过了很久,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感觉自己是一缕轻烟,虚无缥缈。

他还是觉得,自己死的太突然了。

突然的让他不甘心。

正觉着,他忽然察觉到耳边微痒,有风。又觉得身体暖暖的,像被太阳照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到身体里血液地流失,仿佛要流向某个地方,可惜他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对现在的一切都很陌生。

他想,可能这是死亡的流程吧。就像当初去学校面试一样,该走的流程走完,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吱吱。”

“吱吱。”

有声音!他能听到!

可这是什么声音?不像动物发出的,但也不能是植物吧。

啊,怎么人都死了还要动脑子啊。

“吱吱。”

又一声。像是在剥开什么东西似的,动作轻柔,却又迫不及待。

“唉。”

他倏而听到一声叹息,声音很轻,但他确定不是幻听。

在寂静的空间里,这声叹息他听的很清楚,像是沉睡中被人叫醒时的无奈,感觉不太情愿。

他正想着,耳边的声音被放大,嗖的一声,他听到了风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他好像,在去往很高的地方。难道是天堂?天堂的路是这么走的吗?

他正琢磨着,突然察觉到身体内流窜着一丝丝暖意,像是什么东西在他身体里游走。

“咔嚓,咔嚓。”

好像是掰骨头的声音。

他听得毛骨悚然,转过来一想,我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咔嚓,咔嚓。”

声音没停,离自己很近,他忍不住好奇,下意识想睁眼,白光闯进他的视线,一时间无法适应,眼皮动了好几次,好容易抬起来,等视线清晰,他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

喉咙地滚动让他感觉到疼痛,浑身无力,并且身体四处后知后觉传来的疼痛,这些好像在提醒他这条命还没死透。

不过,也快了吧。

他抬不起头,只能在仅有的视线范围内在四处看看。

不知道有多高,反正在他的视角看上去挺高的。视线往下看,他看到自己胸腔处有根手腕粗的树枝,光秃秃的,没有叶子,但上面有红色的液体,好像是他的血。

还是说不出话来,手也抬不起来,无法拿出自己的手机求救。

他感受到阳光照在皮肤上的温度,可体内却又觉得冷,这是失血过多引起来的,但他又不头晕,他很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血越流越多越流越多,顺着枝杈的方向,一滴一滴地落下。

“嘀嗒,嘀嗒。”

他感受到周身在剧烈地晃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出地面。

他想:“不会又赶上地震了吧,够倒霉的。”

倏而感到一阵抽痛,有什么东西从他体内猛的抽离,他下意识低头,看到自己胸腔处有个腕口大的窟窿,刚才插在这里的树枝不见了,痛感蔓延至大脑,周身晃动依旧。

他好像仍在半空,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支撑着。

他脑子里忍不住悲鸣:“我上辈子是作了什么孽,死前还要遭这么多罪……”

忽然力道消失,他感觉到身体快速往下坠。

难道要摔死了吗。

出乎意料的,他感受到一片柔软,在身下,好像是草地,软软的,还带着雨水的湿度。

“簌簌。”

他睁着眼,但懒得转头看耳边的动静,他突然很想要个痛快,要死早点死,好歹能结束这糟心的困境。

“唉。”

又是一声叹息,更清楚了,就在他身旁,距离很近。

他还是没忍住,忍着疼痛侧头看了看,看到了一个半蹲着的人。

再细看,是个女人。面白如纸,唇红如血,瞳孔幽深,长眉入鬓,披散着头发,因为半蹲着,头发显得很长,已经接触到了草地。

他在看她,她也在看他。

时辰瞪着眼睛,视线往下,看到了她的着装,很奇怪,一看就不是现代人穿的。

这什么?他碰见鬼了?黑白无常?

对方抬起一只手,从他的头顶轻轻抚过。

刹那间,时辰感觉到一丝温暖,有什么东西,正在他体内释放能量。

女人站了起来,往四处看了看,过后,又看向躺在地上的人。

“可否起来?”

鬼就是鬼,说话都带着一丝凉气。

时辰听她的话,慢慢地直起身子,他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了。

他想:“终于死透了。”

他坐在地上,先是看了看自己,四肢健全,胸前的窟窿也不见了,衣裳还很干净,真是不可思议。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诶?!是热的?!不是说人死了之后都冷嗖嗖的吗?怎么跟说的不一样?

他抬头,跟女人的视线撞上,她的瞳孔颜色很黑,像化不开的墨。

“你……你是鬼吗?”

“嗯?”

“阎王?”

“……”

“总不能是天使吧……”

她又半蹲下身子,这时候时辰才注意到,她穿的貌似是石榴裙,水青色,上等的料子。

是个有钱的女鬼。

有钱的女鬼则幽幽开口:“你没死。”

?!

时辰感觉自己的心脏快承受不住了。

搞什么?!都被摔下山底下了!都被戳了个大窟窿……

大窟窿?哦对!大窟窿没了,那刚刚怎么回事?

啊,不会是做噩梦呢吧?这么离谱且不符合逻辑的事情,做梦呢吧!

就说怎么可能会赶上山体滑坡这种倒霉催的事情!肯定是做梦!喝酒误事喝酒误事!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于是,“有钱的女鬼”在看着时辰的面部表情由震惊到不可思议再到恍然大悟再到悔不当初,一副痛定思痛的模样,之后,他又躺下了,还闭上了眼睛。

“……”

有病。

“你躺下作甚?”

“女鬼”再度开口,时辰没睁眼,但还是回话:“等睡醒。”

“什么?”

“我一定是在做梦。”

“呵。”

他听到她笑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身体凉嗖嗖的。

突然感觉到胸腔一处震痛,他猛的睁开眼睛,一阵咳嗽。

“人在梦中,是察觉不到痛的,可清醒了?”

不是做梦……

不能吧,难道自己真碰见鬼了?!

他突然惊起一身冷汗,咽了咽口水,颤颤巍巍地开口:“你,你是有什么心愿未了,要我帮你吗?”

“唉。”

这个叹息声,原来之前两次也是她,难道是自己打扰了她的安眠?可他也不是故意的,纯属无心之失。

“我也没死。”

?!

“啊?”

她说这话让时辰不知道怎么接了。自己没死,她也没死,那她是什么东西?!

荒郊野岭,她刚刚一挥手貌似还救了自己,什么鬼啊?妖怪吗?

“你是,妖……怪?”

她直起身子,满意地笑了笑:“不错,孺子可教。”

“!!!”

时辰猛的窜起来,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清晰的疼痛从脸颊蔓延,疼的生理性眼泪都冒出来了,这么疼,确定不是做梦。

“你,我……你找我,有,有事吗?”

女妖怪和善地笑了笑:“非也,非也。是你,来找我。”

“啊?”

***

时辰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心理活动之后,逐渐接受并认同自己碰上了妖怪的事实,他甚至还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来安慰自己。

心理建设做完,他问女妖自己能不能走,她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时辰本来想往反方向走,但耳边传来一道声音:“不想死,便跟在我身后。”

时辰打了个冷颤,从草地上站起来,不声不响地跟在她身后。

接连下了几天暴雨,山路基本上都被毁了,一路上都是坑坑洼洼的,并不好走。

回去时他找到了他的车,卡在山腰的歪脖子树上,车子一看就不能用了,不过他的证件什么的都在车里,得想办法拿出来。

身后没了动静,桑榆转身,顺着时辰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个黑色的铁盒子悬在半山腰上。

“你要那盒子作甚?”

时辰侧目,给她解释:“这不是盒子,这是我的车。”

他看着她,略带试探性地开口:“那个……你,能帮个忙把它放下来吗?”

桑榆似笑非笑:“我为什么要帮你?”

时辰语塞,没有过跟妖怪沟通的经验,还是个不知道活了几百年的妖怪。

算了,还是现实点,大不了就是惹恼了人家被杀了。

他吐出一口气:“是这样的,我的手机丢了,我的证件呢都在车里,还有钱,没有这些东西,咱们就这么出去也会很麻烦的。”

他接着又说了句:“你应该也不想一出去就招惹麻烦吧?”

桑榆虽是妖,但她已然猜到如今这世道是今非昔比,她沉睡数百年,蓦然苏醒,总归要有个适应过程,这个男人瞧着倒不像是不知好歹之辈,也罢,举手之劳而已。

她抬起一只手,轻轻一挥,那棵歪脖子树就跟活了一样,枝杈开始延伸,竟将车子牢牢缠住,又稳稳地将车子放到时辰面前,整个过程不过两三秒,跟变魔术一样。

不,比变魔术还神奇。

时辰暗自感叹,真遇见妖怪了。

他眨了下眼,礼貌性开口:“谢谢。”

她收了手,那些枝杈便都没了。

还好他习惯把一些重要的东西都放在行李箱里,行李箱上了锁,打开后里面的东西都完好无损。

果然,一分价钱一分货,下次还买这家的行李箱。

他拿了证件和钱包,拿了几件衣服装进登山包里背上,然后把行李箱放回车里。

做完这些再一抬头,视线一下子跟桑榆撞上,他挤出一个笑脸:“我叫时辰,你……你叫什么?”

其实他想问你有没有名字,不过又一想,人家活了几百年,怎么可能没名字呢。

“你可称我为,桑榆。”

“桑榆?桑榆非晚的桑榆吗?”

她笑了笑,意思是:对。

“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就是十二时辰的时辰。”

桑榆了然,又继续往前走。

时辰下意识地跟上,走了一会儿又反应过来不对,她刚刚说是自己来找她,其实当时懵懵的没搞懂,但看她一副目无旁测的样子,也不好再问。

可是从这里徒步走出去,要走很久,还没出山,天已经黑了,山里夜间气温低,好在他刚才从行李箱里拿出来两件外套。

他看着身前的桑榆,她的姿态十分端正,即使在走路,身子依然挺拔,就连坠在腰后的发丝都未曾显乱。

更像女鬼了。

“那个,”太久没说话,嗓子有点哑,他清了清嗓子,“你冷不冷,要穿外套吗?”

桑榆侧身,看着他手上那件白色外套,淡淡地说了句:“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吧。”

说完又继续往前走。

时辰也就礼貌性问一句,见她不要,就把外套穿在自己前面,前后两件外套,挡着夜间的山风。

出了山,外面的路就好走了,时辰倒是记得回去的路,顺着路标一直走,只要到了收费站就好说了。

不过,他又清了清嗓子,试探性发问:“你,是要下山吗?”

桑榆再度转身,时辰身材颀长,走了一下午,面色疲倦,又吹了一路的冷风,显得头发乱糟糟的,实属不美观。

“好容易出来,自然要出去透透气,怎么,你不愿意吗?”

荒郊野岭,夜半三更,一个长发女妖迤迤然地暗示你愿不愿意让她跟着你。

时辰当然不想,但他也不傻,知道拒绝了对方肯定翻脸,虽然现在是一副极好相处的样子,可谁让人家是妖怪呢。

他撑起嘴角:“愿意,愿意。”

两人一直走,走到收费站,时辰主动跟当值人员说明情况,对方问起二人关系,他心里打了个磕绊,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他是我兄长。”

泠泠女声,温缓和善,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看到桑榆的瞳孔颜色变了变,待细看,又成了浓墨色。

桑榆的怪异并没有引起工作人员的怀疑,他很快联系了就近的交警,刚好可以将他们两个送回附近的酒店。

时辰再三感谢,等交警驾车赶来,他带着桑榆一同上了车。

路上交警问起他们怎么在现在才出山,时辰其实很想找人说一说他这一下午的遭遇,但又怕被人当成精神病,还是随便扯了个慌,就这么不咸不淡地掩盖了过去。

到了酒店,二人下车,临走前时辰再度向交警表示谢意,可惜人家不肯收钱,没办法,他只能在心里琢磨要不过两天给人送个锦旗。

在酒店办入住,桑榆肯定没身份证,不过好在他有,但这样的话他们两个只能开一间房。

前台人员也没多问,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登记完入住信息就给了他房卡。

时辰手机不知道丢哪了,也没有备用机,回来的路上也只知道今天是几月几号。心里估摸着自己出事那天的日期,到现在,竟然只过去了三天。

“你……你先看会儿电视,我去洗个澡。”

桑榆颔首,没一会儿,时辰去而复返,帮她把电视机打开,调了个当地的电视频道,又把遥控放下直接拿好衣服去洗澡了。

桑榆未置一词,在沙发上坐下来盯着所谓的电视看了看,等时辰洗完澡出来,她还是一动不动地端坐着,十分安静。

客厅里只有电视机放出来的声音,他悄悄看了看她的脸,对方十分沉静,一双眼眸盯着电视屏幕,不喜不怒。

“咳,你洗澡吗?”

她未动,眼睛仍看着电视,泠泠开口:“你先安睡吧。”

时辰未再多言,进了自己房间,躺在床上,本以为会很困,毕竟走了一下午路,但真放松下来,脑子却十分清醒。

他想着,明天要先去买个手机,补办电话卡,然后跟车险公司联系下,毕竟新买的车,就这么废了实在可惜。还要记得买回西安的机票,不过这个不着急,要不要去趟医院呢?毕竟从山上摔了下去,去医院做个检查看看有没有事,还有那个女妖……

虽然距离他上次躺在床上一觉睡到天亮只隔了两天,可等他再醒过来,竟会感到陌生,像是很久没有在床上睡醒一样。

他在床上躺了会,等睡意彻底散去,从床上起身出门。

出人意料的,桑榆仍端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像尊玉雕。

一夜没睡?这么有精神啊。

“你醒了。”

她并未回头看他,只凭声音判断。

“嗷,早上好。”

时辰下意识地用现代人思维同她打了声招呼,等反应过来她可能不太懂的时候,桑榆已经把电视关了。

她直起身,双手叠放在腹前,直面着他:“去梳洗吧,陪我出去一趟。”

他没反应过来:“去哪?”

“置办几身你们这里的衣服。”

“嗷。”他点点头,想去洗漱,又想到自己今天有很多事做,决定还是要把话说清楚:“那个,我今天还有事情要处理,所以……”

她看着他,不喜不怒,静默地等待着他话里的下文。

“我可以给你一些现金,你要不要先自己去买衣服?”

“呵,”她笑出了声,“我自己?你觉得我知道卖衣服的在哪吗?”

时辰:“……”

明明觉得是她有求于人,偏偏又说的理直气壮,真是让人不舒服。

“那,你要不先跟我出去,我是真有要紧事,我向你保证,等我处理完事情,马上陪你去买衣服,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行吗?”

她点点头,意思是:可以。

时辰马上去洗漱,在酒店餐厅里吃了点早餐,昨天回来的太晚,都没想到要吃东西,今天早上还是给饿醒的。

桑榆坐在他对面,仍是穿着那件上好的,水青色石榴裙,好在西南这个时节的温度不低,她这身穿着虽然稀奇但也算合理,二十一世纪的人们别的不行,思想接受程度倒是十分拔高。

去手机店买了部新手机,又补办了手机卡,当即打了车险公司电话,向对方说明自己这边情况,看看能不能给报销,好在对方为人还不错,听他说了个大概,就表示会向公司上报,到时候该调查调查,该走程序走程序,报销问题不大。

时辰松了口气,处理完这些,他又想起来桑榆,她此时正端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一身水青色石榴裙,同周围人格格不入。

晾了一个百年女妖两个多小时,想想还挺不可思议的。

他走到她身前:“走吧,带你去买衣服。”

时辰叫了辆车,带着桑榆去了本地最大的商场。

他自从成年后就没陪人逛过街,更别说妖了,也不知道妖的审美是什么样的。

一进女装区,桑榆便径直往里走,偶尔也会侧目瞧瞧周边的衣服,可惜没有能入她眼的。

时辰已经做好了要陪她逛一天的准备了,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一脸坦然接受现状的样子。

“这家吧。”

闻声望眼看去,是一家裙装店,时辰对女装根本就不懂,桑榆一进去他就让服务员把店里最好最适合眼前这位女士的衣服拿过来。

服务员看时辰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又看向桑榆,心里对两人的关系有了猜测,立刻心领神会。

她温柔地询问桑榆的购买需求,桑榆未曾搭理她,只是走到一件青色雪纺飘袖连衣裙面前,泠泠开口道:“我能试一下吗?”

服务员哪能说不,十分热情地帮她把衣服拿下来,亲自带她去更衣室,又在她换衣服的间隙给时辰倒了杯果汁。

桑榆换衣服倒是快,她走到全身镜前看了看,似乎很满意。

时辰坐在沙发上看她:“还挺适合你的。”

她并未转身,只淡淡说了句:“那是自然。”

时辰看向她的脚,她之前一直穿着石榴裙,裙边及地,并不清楚她有没有穿鞋,此时看到她光着脚,一双洁白的玉足赫然在目。

时辰看了看店里,问服务员有没有适合这件衣服的鞋子。

桑榆低头看向自己的脚,生于大地,长于大地,她倒是不介意光着脚,不过看着周围的人,这里的穿衣风俗明显同她那个时期的不同。

服务员很快拿来一双鞋子给她穿上,是一双尖头水蓝色镶钻的细高跟鞋,鞋跟不算太高,她穿着有些不大习惯,走路不太稳,时辰出于礼貌扶了下她,等她慢慢适应便收了手。

服务员见缝插针地夸桑榆眼光好,说这衣服鞋子怎么怎么适合她,反正都是些赞美之词。

桑榆仍是不喜不怒,只是在镜子面前走了两步,时辰直觉她应该很满意这身装扮。

他问:“怎么样,还要不要挑别的?”

这回桑榆倒是回了,不过是对服务员说:“照着这类款式,把你店里的衣服鞋子都拿出来。”

服务员听此喜不自禁,嘴上连连说好,人已经开始去拿衣服了。

一家店逛完,桑榆穿着新衣服出来,身后的时辰两手各自提溜着两三个包装礼袋,慢悠悠地跟着她。

走了没一会儿,桑榆又停了下来。时辰以为她又看中了什么衣服,结果发现她在看一家首饰店。

没两秒,桑榆进店了。

时辰认命地跟在她身后,进了店麻溜地找地方坐下,让服务员给她介绍店里的首饰。

桑榆尤爱头饰,她的头发很长,直起身的时候发尾一直蔓延到她的膝弯处。

她挑选好一根玉色长簪,照着镜子将自己的头发簪好,只留了两鬓间的碎发,这般看去又觉得她漂亮了几分。

就连时辰这种对美色不甚上心的人都不由暗自感叹这女妖的确漂亮。

等她选完,时辰痛快地去收银台刷卡结账。

如他所料,即便是妖怪,只要逛起街来,至少都是两小时起步。

等从商场出来,已经快一点了,时辰饿的前胸贴后背,看了看桑榆,只觉得对方神清气爽,看不出丝毫疲惫。

他心里暗自感叹妖怪的身体素质强大,嘴上问她:“要吃东西吗,我饿了。”

可能是看在时辰给她买了一堆东西的份上,桑榆很爽快地点点头,并示意他带路。

两人出了商场就近去了家高档餐厅,找了个安静的位置坐下,他便示意服务员过来点餐。

时辰看了看菜单,点了几个自己想吃的菜,又抬头看向对面端坐的桑榆,问她:“你要不要看看有没有你想吃的?”

虽然据他这一天的观察下来,这个女妖应该不需要吃东西。

果然,她摇了摇头,表示不用。

饭菜很快上齐,服务员给了两双碗筷,但吃东西的只有时辰一人。

桑榆不吃东西,也不说话,她的头发被簪子簪住,留下两鬓的碎发,显得她的脸很小,但是她的眼眸细长,要说像洋娃娃那般精致又觉得不符合,反正就是觉得漂亮,再就是美。

时辰被盯得不太自在,他其实是个偏内向的人,只要别人不找他,他一般也不会主动搭话。但是桑榆的存在感太强,尤其,他还时刻提醒自己对方是个百年女妖。

于是他开始没话找话。

“你真的不吃吗,这边的饭菜还挺有特色的,你要不尝尝?”

她淡淡开口:“不了,我不用吃东西。”

“嗷。”

他吃了一口酥肉,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桑榆看着他,嘴角扬起一抹细微的笑,示意他问。

“你,什么时候回去啊?”

“嗯?”

“或者说直白点,你,你不会一直跟着我吧?”

“呵,”她笑出了声,瞳孔幽深,笑意很浅,“我跟着你,于此时的你而言,是幸事。”

“怎么讲?”

“你还记得昨日你醒来时的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吗。”

时辰想起昨天的他,那简直可以用坐过山车来形容,一会觉得死了一会觉得活了一会觉得还不如死了算了。

见时辰没理解她的意思,她便多了分耐心给他讲解:“昨日的你,本该是要死的,不过碰上了我,我便用我的修为救了你。”

时辰:“!!!”

一个妖怪用自己的修为救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天下可没有免费的午餐。

他缓了会儿,很聪明地问:“你这么做,是有什么条件吗?”

桑榆抿唇一笑:“你可知长安。”

他喝了口果汁,说:“知道。”

中国古都之首,现在的西安,他现在就在那边工作,他可太熟悉了。

桑榆看着窗外,彼时正值午后,阳光充足,透过窗户,光照在她身上,这次时辰看清了她的瞳孔,是暗暗的绿色。

她偏过头来,避开光线,瞳孔颜色又变成了浓墨色。

“我需要回一趟长安。”

桑榆虽只出来一天,但很显然,她已经意识到现代社会同她所在的朝代有很大不同,不然她也不会一直跟着时辰,还让他带自己买衣服。

时辰点点头,表示可以,似乎他这副百依百顺的模样让桑榆觉得稀奇,她泠泠开口:“你倒是不怕我。”

他嘴里刚吃进口米饭,被她这句话问的有点懵,米饭含在嘴里,他默默咽下去,挤出一个老实巴交的笑脸:“你好歹救了我,应该跟传统意义上的妖怪不一样……吧?”

桑榆细微地笑了笑,没点头也没摇头,又将目光移向窗外。

气氛就这么冷了下来,时辰又扒拉了几口饭,把杯子里的果汁喝完,去前台结完账,又问桑榆还有没有要买的,桑榆摇头,他就叫了辆车带二人回了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