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侍
“咚咚咚!”连续不断的敲门声如同催命般响个不停,闹腾了大半夜,浮生刚与周公打了个照面,还未来得及私会,人已经醒了。迷迷瞪瞪睁开双眼,天还没亮,那位太子殿下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她顶着乌青的双眼打开门来,侍女翠儿便急急说道:“姑娘姑娘,太子殿下命您即刻前往书房商议要事。”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浮生边整理行装边问道。
“奴婢不知,只知道太子殿下刚从圣上那回来。”翠儿恭谨地回道。
圣上连夜召见,许是出了大事了。浮生由翠儿领着,从居住的暖阁转了好几个回廊,方来到一处名为“勤思阁”的所在,想来这便是太子殿下的书房了。
里面已是灯火通明,立于门口的守卫见到来人立即通传道:“太子殿下,孟姑娘来了。”
“让她进来。”里面传来一个沙哑疲惫的声音。
浮生叩首施了个礼,“参见太子殿下。”
极合礼制又极其疏远,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姜恒不悦地皱了皱眉,他还是喜欢听她喊师哥,不过现在正事要紧。
姜恒正色道:“青州连年大旱,农民庄稼不成,储粮不足,爆发了饥荒。前些时日,有流寇扣住了朝廷派发的赈灾粮,青州知府发不出物资,暴乱的灾民甚至伤了太守的性命。父皇命我亲自督办此事,追缴赈灾物资,查明太守死因。现命你即刻前往青州探查情况,本殿下安排好一些事后再过去。”
浮生恭敬回道:“臣领命,定不负殿下重托。”
“翠儿与你一同前去,她师承九毒门下,懂得用毒解毒,你们两个在路上也有个照应。”
“是。”照应?是怕她跑了吧,浮生暗暗想道。
在她转身将要离去之际,他又说道:“你们扮作男子,行事更方便一些。”
浮生只好又颔了颔首,“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姜恒不想再看到她这幅冰冷的鬼样子,便只摆手说道:“你去吧。”
浮生与翠儿挑了两匹青骢快马,日夜兼程地往青州赶去,十多日后便来到了青州境内。
“别跑!抓住他!”“快,千万不能让他跑了!”此时两人正在山腰处骑行,忽而听到山脚下传来一阵追逐叫喊。
浮生揽紧马绳停了下来,向山脚下望去。原来是一队流寇正追着一个白面小生,仔细想来,这些人会不会就是劫持赈灾粮的流寇?此处地势险要,山峰层峦叠嶂,延绵万里,确乃流寇盘踞的好地方。
流寇们个个虎腰胸背面露凶色,嘴角不断流出口水,仿佛他们在追着的不是人,而是一个食物。最前面的大汉挥舞着绳索,瞅准时机就要往那人身上套,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几把暗器,割裂了他的绳索不说,咻咻而来的飞刀旋着尖刃擦过他的手臂,划出一道道浅浅的血痕。
众人抬头看去,从山上踏着轻功翩然而落两名白衫男子,双手举剑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白面小生回首看到这番场景,也跟着停了下来。
“你!还有你!活腻了吗,敢坏你爷爷的好事?”为首的大汉脸上带有一条狰狞的刀疤,用手里的大刀指了指浮生和翠儿,怒声喊道。
“这日子确实过得平淡,总得杀几个恶人方能有滋有味。”浮生说着,手里的剑已然发动,她轻展双臂,交替踩着一旁的山壁土抷,借势一跃而起,剑芒直指马上的刀疤男。先发制人,让敌人知道你的厉害,能省下不少事。
冰刃相接,刀锋寒光乍起,几招下来,刀疤男明显不是浮生的对手,几次差点被命中要害,他当即崩住僵绳,烈马被激得一跃而起,再借着蛮劲狠狠一挥,方将那人稍稍逼退。
这人几招之内差点夺了他的性命,身后那几个只会些拳脚,更加不是对手。“少侠好身手!此番你要保他,必将与我整个黑风寨为敌,你可要想清楚了!”
“少说废话,要打便打,不打就滚。”浮生执剑伫立,霸气凛然。朝廷的赈灾物资被流寇所劫,想来与这黑风寨脱不了干系,刚好趁机摸摸他们的底细。
“二当家,我们一起上,还怕打不过这两个浑小子!”有人不服地撺掇。
“是啊,一起上!”
“二当家,干他丫的!”
刀疤男却举直手臂,摊开的手掌紧握成拳头,让他们无需再言。他冷眼看着面前这两人,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们走!”
十几个流寇愤然离去,只留下一路的扬灰。被救下的白面小生急忙下马叩谢恩人,“多谢两位少侠相救,萧某实在感激不尽!”
浮生扶起他的双臂,“萧公子不必如此,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
此刻方看到眼前之人穿着名贵,玲珑玉佩环腰,刺绣花纹饰于锦衣之上,妖娆的双眼含着笑,俊毅的轮廓浅浅勾勒,竟比女子还要美上三分。
“救命之恩难以回报,在下姓萧名钰,字子羽,是珍玉坊的少阁主,以后有用得着在下的,尽管提便是。”那人弯着浅浅的狐狸眼,感激不尽地说道。
珍玉坊遍布整个天枢国,专做玉石装饰生意,因那精致绝伦的样式和繁复的十八套秘制工序,早年间便获得皇城御珍司大人的青睐,排上了皇家的贡品,从此名声大噪,冠绝四方。浮生想起来,珍玉坊的总坊便是在这青州。
“原是珍玉坊的少坊主,失敬失敬。在下孟浮生,这是我的侍童。浮生是万剑阁的门人,听闻青州爆发饥荒,朝廷赈灾物资迟迟未到,灾民暴乱,偏逢我有一远房表亲孤身一人在此,实在放心不下,便前来探望。”浮生双手抱拳,能够结识珍玉坊少坊主,也不虚此行了。
“原来是剑圣前辈的弟子,怪不得身手了得,萧某这厢有礼了。”萧钰也抱起拳来,彬彬有礼回道。
“只是不知萧兄怎会如此狼狈,连个随行的人也没有?”浮生试探地问了一句,看看能不能探出些有用的消息。
“此事说来话长,二位路途劳顿,不如先到在下的山庄稍作歇息,让萧某尽一尽地主之谊。”
萧钰被那帮流寇追杀,想必知晓个中秘事,现下让他独自前行也不太安全,正所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思及此,浮生说道:“那便请萧兄带路吧。”
栓在山腰上的绿烟骢被牵回,三人又往山顶处行了大半日,便看到那青山环抱的深处,有一景涧蜿蜒而落,聚流而下的溪水旁建着一座四四方方的院落。
“玉成山庄?”浮生站于门前,读出了雕刻在院落之上的字。
萧钰笑着解释道:“这是萧某行了及冠礼后父亲大人所赠,山庄的题字也是寄托了他对在下的一番期盼。”
原来如此,看来父母之爱子,皆望其能成之龙凤。
一番梳洗过后,浮生带着翠儿应邀来到山庄湖边的凉亭小聚。
溪水潺潺,鸟鸣幽幽,景致倒也别具一格。
选水,取火,侯汤,炙茶,碾茶,罗茶,萧钰慢条斯理地完成这一道道烹茶工序,待火候足了,方斟了一盏茶端放在浮生面前。
翠儿拿起茶杯仔细验了验,才对着浮生点头示意,将茶递了过去。
萧钰见状忙说道:“浮生贤弟莫须担心,你们救了在下,可是在下的恩人。”
浮生赔礼笑道:“此行恰逢青州大乱,浮生只能谨慎行事,望萧兄莫要介怀。”
“无妨无妨。不知贤弟的表亲是在青州做什么营生,姓甚名谁?”萧钰轻轻摇着手中的折扇,问道。
“她姓沈名珮之,是在下一同长大的表妹。前些时日与她通信,只知她在一个香料坊做学徒。”浮生把青州接应之人说了出来,那人明面上的身份便是香料坊的学徒。
萧钰想了想,说道:“青州的香料坊较为有名的便是十里香和闻香阁,随后我可命人为贤弟引路,你找起来也更为方便些。”
“如此甚好,先谢过萧兄了。”浮生说着又抱了抱拳。
“贤弟先别急,萧某此番却是有求于你。”萧钰说道。
“哦?珍玉坊财大势大,还有摆不平的事吗?”浮生略有些疑惑,又想起方才他被马贼追赶的狼狈之态,更加不明所以,堂堂少阁主,怎会没有高手随侍?
“贤弟有所不知,正所谓树大招风,珍玉芳如今是摊上大事了。青州都指挥使罗敷将军暂代太守一职,在追查李明义死因之时发现有刺客混入暴乱的灾民中将其暗杀,而他们却堂而皇之地抓了家父,说是他出的钱财买通的刺客,给他扣上了买凶杀人的帽子。”萧钰一脸愁容,不知如何是好。
“令尊可与那都指挥使有何恩怨?他们既已实施了抓捕,恐怕是有了确凿的证据。”浮生说道。
“恩怨确实有。前些年都军想要备制冬衣,却因缺乏银钱,不得不采买了一些次品,不曾想那年冬天大雪接连下了足足一整月,驻守的士兵被冻死无数,圣上知晓此事后,虽说有天灾的成分,但人祸也难免其责,于是狠狠训斥了罗敷一番,并罚了他三年的俸禄,据说他有望升迁一事也因此耽搁了。”
“而罗敷却将此事记恨于家父,当时他问家父征借银钱,家父拒绝了。你想想,这些银钱借出去了,还有得还吗?朝廷每年派发的军饷都不少,被他私入腰包不知何其多,否则怎会连采购冬衣的钱都拿不出来?若是借了银钱给他,岂不是助长了这贪腐之风?”
浮生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现下那罗敷为了报这一己私仇,不知从哪找来的替罪羊,说那人就是杀害前太守李明义的刺客,而那刺客就在公堂之上指认了家父就是那幕后谋划之人。”萧钰越说越激动,起伏的胸膛越来越急,只得喝了好几杯茶,才慢慢平复下来。
浮生蹙了蹙眉,这样一来,人证物证俱在,这个案子怕是要被办成铁案了。“那你怎会被那伙流寇追杀?”
萧钰说道:“流寇劫持了朝廷派发的赈灾物资,罗敷身为都指挥使,却没去龙虎山剿匪,反而纵容他们在这一带胡作非为,实在太过蹊跷,于是我便与两名心腹施了一个调虎离山之计,我来引开门口的守卫,他们趁机混进去调查。不出意外的话,这会子应该是快回来了。”
然而两人在凉亭中一直等到夕阳落了山,也未见有人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