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无名
十八年前的中秋之夜,他在随国公府降生,尊贵无比。
十年前的中秋夜,他方及始龀之年,已博涉经史、能吟诗作对、出口成章。
八年前的中秋夜,他外傅之年,中神童举,授校书郎,国公府荣耀喜气盈门。
四年前的中秋夜,他随父出征,不费一兵一卒而得南陈十郡,周帝大喜,拜为上将军。
而今,他无力地蜷缩在贤良寺的小屋内,麻木的等待死亡的来临。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病痛,无情的病痛,已让他痛不欲生。
从小与他志趣相投的表哥杨展,江湖人脉丰富,经多方打听,终于寻得一处能够诊治他疾病的去处。
杨文对于痊愈,他已不抱任何希望。此次出来,也不过是不想驳了杨展的一番辛苦打探和良苦用心。
两人在这贤良寺借宿。杨文回想过往,恍如隔世。
此次出门寻医的确困难重重。江湖通关河远也只是听说无名谷有一高人隐居,本事高不可测。只是这位高人姓甚名谁、有何爱好一概不知,此去路途崎岖难测,前景渺茫未知。杨展头枕双手躺在床上,脑中不断思索着下一步的打算。
“无名不无名,江湖豪杰绕开行!……”尖厉阴森的声音突然从远方传来,伴随一股狂风吹过,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道,一个红衣人飞身落入寺庙之中。
“无名谷不杀无名之辈,今夜我只来取国公府杨将军脑袋,与寺中其他人无关!”红衣人大声说道,轻松地在院中踱着步。
杨展一个鲤鱼打挺迅速起身,在门边侧身观察后,开门走出。
“你就是杨将军?”红衣人问道。
“鄙人姓杨。”杨展冷冷说道。
“听说国公府杨文聪慧异于常人且美姿仪,果然名不虚传。不过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可惜了……”
“如此说来,我长的还不错?杀了太可惜了,算了吧?”杨展笑嘻嘻地说道。
“哼,死到临头还贫嘴。我这个人只是收钱办事,真是遗憾。”
“无名谷竟然也出贪财杀戮之人?”
“哼,废话少说,快来受死吧!”红衣人着急杀人,猛然挥剑扫来。
杨展转身闪过,银丝软剑霹雳弹出,红衣人大惊失色,只见软剑如银蛇一般在红衣人腕间一闪而过,却骤然抽回。红衣人本以为自己右手不保,没想到杨展竟然手下留情。红衣人暗暗舒了一口气,“你是琅琊杨展?!”
“对,正是不才。无名谷,如今看来,不过如此。”杨展话音刚落,一女子声音从后院传来:“无名谷虽不管江湖事,岂容你们这些冒牌货如此毁坏名声?”
“什么人?!”红衣人紧握剑柄,厉声问道。
“何必知道我是谁,我只是想告诉你,冒充别人干坏事可不礼貌噢。”说话间,一妙龄少女缓缓走出,约十四五岁,素衣粉面,宛若仙子。杨展阅女无数,一时竟呆住了,想不出更美好的词汇来概括她的美。
红衣人看到女子,哈哈一笑道:“小丫头,我劝你少管闲事!”
“你怎么知道这是闲事?”
红衣人不想再继续跟她多费口舌,“既然你不听劝,那我就让你涨涨教训!”说话间已腾龙跃起,剑指女子胸口而来。
女子手无利器,杨展暗叫一声“不好!”,刚要出手相救,只见女子不慌不忙,抬脚随意踢起地上一粒石子,顺势一脚踢向红衣人。
红衣人长剑骤停,木头一样跌落在地,全身僵硬无法动弹。
女子走近,扯掉红衣人已经歪掉的假发,露出了一个光头。
“原来是个和尚!”那女子实在没想到这是个和尚,转身问杨展:“这寺庙不会是个黑店吧?”
杨展回答道:“此事,找来住持一问便知。”
住持听到打斗之声,早已闻声赶来,听到两人对话,慌忙出来连连否认。
“既然是个野和尚,那就捆绑四肢,挂到树上让他自生自灭吧。”洛英三下五除二将其捆住,双手提住往门外树上一抛,红衣和尚正好被挂在了树上。
“姑娘好俊俏的功夫,平时蹴鞠应该没有对手吧?”杨展笑道。
“夸奖了,没玩过蹴鞠,倒是经常玩石子。”女子微笑回应。
“在下杨展,带表弟去无名谷寻访高人治病,没想到在此碰到这货色。”杨展自我介绍道。对和尚乔装刺杀一事,他百思不得其解。
“在下洛英。你要去无名谷?”
“是的。表弟身染怪病,四处求医未果,只得去无名谷碰碰运气了。这也是最后的一点希望了……”杨展看女子并无恶意,便坦言相告。
“别去了,去了也找不到人。”女子摆摆手,笃定的说道。
“为何?”
“我师父去南海找老友游山玩水了,短期内不会回来的。”
“你是无名谷弟子?!”杨展十分吃惊。
“如假包换!”洛英微微一笑答道。
“看在你这么美的份上,是假的我也不在乎了。”杨展心里想。
看杨展不语,洛英抱拳欲告辞。杨展猛地回过神来,说道:“姑娘请留步。闻听无名谷医术精湛,还请姑娘为家弟诊上一脉,即使无法诊治,让我们知道是何病也好啊。”
“嗯,这个不难。”
“姑娘,太感谢了!这边请!”
二人没有多余的客套与周旋,直接了当时一番对话,让杨展对这小女子又增加了些好感。
杨文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屋外的一切。自从身体不能动弹以来,他的听觉嗅觉就变得格外敏锐。
洛英一进屋,杨文就嗅到了一股清新之气,这味道比花香略淡,比清风稍浓,让人毛孔张开,身心舒畅。闭着眼睛,杨文就知道,这姑娘是个绝色的美人。
“姑娘,拜托了。”杨文轻声说道。
洛英走到床前,望闻问切,一番观察询问后,终于下了定论:“公子,你不是染病,是中毒了。此毒奇特,中原罕有,应该是从西域或海外传来。”
“啊?还有救吗?”杨展吃惊的问道。自己的这位表弟精通医理,对各种草药颇有研究。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中毒。
“幸亏你们遇到我。”洛英微笑道,“此毒恐怕师父都没有办法解开呢,不过,我有妙计!”她的话轻描淡写,却瞬间化解了杨文杨展两兄弟心头的一座山。
翌日清晨,朝阳穿过浓雾,普照山林。杨文终于在躺了三年后的今天站了起来!
“怎么样?我没跟你吹牛吧?”洛英忙了一夜,伸了个懒腰对杨展说道。
“我可从来没觉得你在吹牛啊,从一开始,我就觉得杨文有救了。真的,太感谢你了!”杨展所说句句出自真心。
“洛英姑娘,冒昧问一句,你为何出谷,打算去哪里?”杨文问道。
“师父出远门了,我很无聊,出来寻亲。”洛英眼神黯淡了下来,似乎触到了她的伤心事。
“你打算去哪里寻?”杨文问道。
“京城吧。”洛英只听师父说是在京城附近捡到的她,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我们正是来自京城!这样吧,我们一起结伴回京吧?衣食住行我们全包了。就只有一个请求,帮我们查查杨文中毒的来源,不然以后还是个隐患。”杨展与洛英商量,希望她能答应下来。
“那自然好,我也有人聊天了。不过,我有两个条件。”洛英欣然答应。
“你说,我都答应。”杨文回道。
“嗯,我想让你们帮我打听一下我的父母家人是谁,在何处。”洛英心想国公府认识人多,更有希望找到线索。
“这有何难。杨文在国公府留意,我在江湖上给打听。有什么线索吗?比如你出生在何时何地,身边有无书信?”杨展问道。
“十四年前中秋夜,我师父自京城附近接到从天而落的我,这就是我名字的来历。书信没有,只有这个白玉簪。”说着从头上拿下簪子。
杨展杨文拿着簪子,反复查看,并无特别之处。
“暂时看不出什么来历,不过此簪品相上乘,雕花精美,可推断你母亲必是身份尊贵之人。”杨文沉思道:“此事还需要缘分的,急也急不来。”
“嗯,只能这样了。”洛英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还有一个呢?”杨文问道。
“还有一个最重要,切勿跟别人提起我来自无名谷。一旦你透漏一点,我会生气的!。”洛英严肃地说道。
“好,我答应你!”杨文与杨展均表示同意。
“不过,你最好换个装扮,要不国公府人多嘴杂,你一个女孩子会有诸多不便……”杨文考虑问题比较全面。
“好啊,我也想穿男子的衣服!”洛英毕竟是十四岁的少女,听到女扮男装,还有些兴奋。
洛英变装完毕,三人收拾一番,就准备返回京城。
走出寺门,三人同时发现,树上的红衣人已不见踪迹。
“看来,他不是一个人来的……”杨文说道。
“嗯,回去的路上不会太平喽……”杨展回应着,杨文痊愈,他心情愉悦,并无多少担忧。
“那和尚是来杀你的?”洛英问杨展。
“不是,杀我的……”杨文说道。
“没有要杀我的,一般想要杀我的,都被我杀了……”杨展心想,但是没有说出口,怕吓到眼前的佳人。
本来杨氏两兄弟都是姿容秀美、气盖苍梧之人,如今在这女扮男装的洛英面前,便少了几分色彩。
洛英倒也不拘束,累了就靠着马车窗框打起盹来。两人看着这无拘无束、毫无城府的小姑娘,不由得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