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心之路虚无缥渺,难以捉摸,往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仿佛四面八方都是通天大道,然条条又皆为险关危途。
而世间有些人,先天便具灵心慧质,冰魂素魄,诸多常人终其一生也难以逾越的心障,对他们而言,举步便可迈过。
顾惟清天资禀赋不差,又有名师教导,所修功法更是合契,但他并未因此妄自尊大,自以为可随心所欲,平地登云。
此等进境,只能归因于灵物天助。
他将悬心玉佩自腰间解下,捧在手心,凝视着玉佩上舒缓流转的云水玄纹,顾惟清朗然一笑。
“不愧‘悬心’之名。”
随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调运起灵窍内所剩不多的法力,缓缓渡入悬心玉佩之中,法力沿着云水纹络周流游走。
刹那间,玉佩之上泛起一层朦胧而清澈的微光,宛如月华洒照。
同时,一股与玉佩血肉相连之感涌上心头。
顾惟清好似与玉佩相融为一,眼前诸般景物,也因此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细腻起来。
他心有所悟,缓缓合上双目,隔绝视听外扰,仅凭心神感知外界的微妙变化。
他看到被雨水打落的花瓣弥散着残香,花下悄然润入泥土中的晶莹雨露;
他看到清风中轻轻摇曳的碧绿翠竹,在竹下湿土里爬进爬出的渺小蚍蜉;
他看到碎石小径上泛起层层涟漪的水洼,在水洼中徜徉游弋的细微虫豸;
他看到远处白石地板上,缓慢匍匐的蜗牛,身后留下如篆刻般的浅淡行迹;
他看到数十丈外,流萤轻盈地穿梭在细雨中,萤尾间闪烁跳跃的点点莹光;
直至百丈开外,琉璃影壁上精致繁复的纹理,以及在光影交错间,黛砖碧瓦上的斑驳留痕。
顾惟清还能察觉到更多的微末细节,只是此刻他额头见汗,心神损耗过剧,再难支撑这般肆无忌惮地接纳外界的声光气色。
他悠悠睁开双眼,尽管心神疲惫至极,但眸中却闪烁着异常明亮的精芒。
百丈之内,落针可闻,无论是生灵还是外物,无一疏漏地映照在他心神之中。
这已经远远超出褪凡境所能感应到的极限范围。
而在观照细节之处更是致广尽微,纤介不遗。
顾惟清的灵识本就敏锐绝伦,远胜同辈,在斗战之际,总能借此洞察秋毫,先发制人。
如今再有悬心玉佩的加持,可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何况,若顾惟清没有料错的话,这只是他自身道行的极限,绝非是悬心玉佩的极限。
随着他修为日益精进,玉佩的妙用定会随之水涨船高。
而且灵识敏锐对于精功修法还有莫大裨益,他能提前迈入“虚静纯一”之心境,便是最好的明证。
等他法力盈满灵窍,道行突破至更高的境界时,便可开始演练神通变化之术!
精修剑法固然也是大道正途,但顾惟清更喜欢兼收并容,博采众长。
周师昔年在明壁城下,一袖荡灭万妖,正是运用了《云月还真妙解》中的十二神通之一。
对此,他对此早已心向往之。
旭日将升,顾惟清振衣而起,心潮澎湃,激荡不已!
......
顾惟清居住的素帷广室外,藤蔓依依,翠色娟娟,被雨水打落的花穗也已重新盛开,红紫交映,深浅叠错,极是赏心悦目。
微风轻拂,藤蔓摇曳生姿,花穗簌簌抖动,宛若一条潺潺流动的瀑布,人尚未近前,一股清新之气便已扑面而来。
秦瑛却无心驻足欣赏美景,她步履匆匆,从军机堂一路疾行至内廷,转过影壁,迈步进入广室之内。
她见书房门扉虚掩,便悄然走到门前,低声细语道:“少郎可在?秦瑛求见。”
听到书房里应了一声,她轻轻推开门扉,只见顾惟清仍旧端坐在蒲团之上,手中翻阅着书卷,神情专注,一如昨日之景,仿佛这一夜间,从未移动过身形。
秦瑛倾身上前,将一封印着鲜红印章的奏帖递至书案之上,肃容说道:“军机堂一大早便收到东卫城由信鸽送来的急报。”
顾惟清放下手中的书卷,拿起案上奏帖,匆匆浏览了一遍。
奏帖里只有寥寥数言,称近日有四千余妖物聚集在东卫城周遭,常常趁着夜深雾重时围攻城池,望明壁城加强戒备,小心防范。
他合上奏帖,略作思索,随即开口问道:“秦姐姐可曾看过这封急报?”
见秦瑛点了点头,顾惟清眉头微蹙,接着说道:“急报中言辞简略,除去向明壁城示警,对东卫城战况一笔带过,也未显露求援之意。秦姐姐如此慎重,其中可是有什么隐情?”
“少郎明察秋毫,”秦瑛喟然一叹,道:“目前东卫城只有两百多名军士,外加千余辅兵戍守,面对数千妖物的围攻,恐怕难以支撑,局面定是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主理东卫城军务的校尉程振,之所以没有在奏报中请援,是因为他知道明壁城中已无兵可调。”
城下之战后,明壁军元气大伤,东卫城又非关隘重地,故而仅配备了一百名军士,负责巡逻周边,探查妖物动向。
近些年来不知什么缘故,东卫城附近妖物频出,且数量与日俱增。
东卫守军非但无法履行原职,就连自保也是艰难。
可即便如此,明壁城也仅仅调拨了一百五十名军士前往支援。
秦瑛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实际情形或许比她预想的更为严峻,东卫城失陷恐怕已在旦夕之间。
顾惟清沉思片刻,又问道:“昨日你们在山谷中遭妖物伏击,同时东卫城又陷入重重围困,以往妖物可曾有过如此协力配合之举?”
秦瑛闻言一怔,随即摇了摇头,答道:“十年前周道长施展神通,已将大多数妖族首领镇灭,侥幸逃脱的,也被将军与夫人悉数诛杀。”
“自那之后,流窜在外的妖族部落便如一盘散沙,它们开始各自为政,甚至在其他妖部与我军交战时,选择袖手旁观,以便事后能坐收渔翁之利。”
说到这里,她秀眉不安地蹙起,问道:“少郎的意思是,妖族中或有地位更高的首领在暗中统摄?”
“不排除这个可能,两地动手的时间过于巧合。”顾惟清沉吟道。
见秦瑛皱眉凝思,半晌未语,顾惟清轻笑一声,宽慰道:“秦姐姐不必过于担忧,即便妖物中真出了一个首领,任它机关算尽,狡猾多端,在谷中伏击未成,还折损了一员大将,终究是先输了一筹。”
秦瑛立刻接话道:“少郎说得是,我并不惧它耍谋用计,只是妖族之中,历来以强者为尊,我在想这只妖物首领,究竟实力几何?”
顾惟清一摆袖袍,淡然言道:“这也不难猜,但凡耍弄计谋之辈,要么实力低微,自身难以成就大事;要么贪生怕死,只能躲在暗处偷奸取巧。无论哪种,皆不足为虑。”
稍作停顿,他又补充道:“且先将此事通传韩校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备才能无患。”
“至于东卫城,”顾惟清徐徐说道:“既然先前分兵驻守,想必这座城池还有大用,然久守必失,唯有主动出击,方能破解困局。”
言毕,顾惟清转头望向秦瑛,见她站在原地,面露难色,心中便已明了。
他轻声问道:“秦姐姐,不知明壁军现今还有多少可战之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