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进在大将军府中的偏厅接见了孙乾。
他褪去了一身彰显威仪的朝服,只着一身合身常服,头戴武弁,显然是刻意淡化了当朝国戚,总览大权的权臣身份,以此表露自己礼贤下士的态度。
当然,这种态度跟孙乾本人没什么关系,纯粹是因为他的恩师郑玄。
待仆人送上浆饮,何进挥退左右,只留下两名书吏陪坐,而后笑容温和,问道:
“可是你师郑大家,遣你来雒阳的?”
“不敢有瞒大将军。”
孙乾坐在东侧客位,挺直身子,长揖及地:
“学生姓孙名乾,字公祐,乃是青州北海郡人氏。因与恩师同乡,才得以拜入门下。”
“此番并非受恩师嘱托,乃是为我主刘玄德作使,特来请见大将军。”
思来想去,他最终还是决定以本名示人,并未选择冒名顶替。主要是孙乾经过思考之后,对自己当前的身份总算有了一个更为清晰的认知。
自己离开师门,便已经不再算作恩师的弟子了。舍弃陶谦,转投刘备麾下之后,他首要的身份便是臣属。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为人臣属,食君之禄,自然应当忠君之事。
君臣为公事,师徒为私情,古往今来的仁人志士,岂有因私废公之人?
正是想通了这点,初出茅庐的孙乾才得以抛却后顾之忧,宁愿担着身死街头的风险,也毅然应承下了这个任务。
“哦?”
何进始料未及,略微一愣神,才开口问道:
“你主刘玄德...乃是何人?”
“大将军容禀。”
孙乾施了一礼,恭敬道:
“我主刘玄德,名备,乃是涿郡涿县人氏,前汉中山靖王之后。早些年间,也曾投学于卢尚书门下...”
在何进这等人物面前,刘备的身份的确有些拿不出手,所以孙乾特意用了一个语意模糊的词。
“原来如此。”
何进倒是没有太当回事,只是听说并非受到郑玄指派,未免有些失望罢了。只不过对他来说,相较于没来头的刘备臣属,眼前之人身上那层郑玄弟子的身份更重要一些。即便是为了拉拢郑玄或者其他士子,也需要他摆出一副较为和善的面孔。
说完四个字之后,何进的目光落在了客位案几上的两个木匣,微微挑了挑下颔,示意道:
“公祐此番前来,可是为了木匣中的两件东西?”
两只木匣能够顺利进入偏厅,自然早就经过了仔细检查。
孙乾不待一旁书吏动手,亲自捧起两只木匣,轻轻摆放在大厅中间,起身退后两步,拜伏于地,稽首道:
“其中一只木匣,乃是渔阳叛逆,僭越称帝之人,张举的项上人头。”
“至于稍小的那只,匣中之物干系重大。孙乾斗胆,恳请大将军屏退左右,再开匣视之!”
说完,孙乾趴在地上,一点点的后退,直到离开木匣将近十步距离,几乎挨到了大门口的位置,才停了下来。
如此作态,自然是向何进展示诚意,表明自己没有任何加害大将军的想法。
大将军府等级森严,两名书吏身份低微,听他说的严重,也不敢上前去触摸木匣,同样不敢发出任何言语,只得齐齐将脑袋转向自家主人,等待着主人示下。
坐在自己家里,何进还不至于有过多疑心,闻言只是在那盒子上看了一看,便挥挥手,示意两位书吏退出房外。
“公祐起身,且将两个匣子一并呈上来。”
“尊令。”
孙乾抱着两个匣子,放在主位前边的案几上,然后躬身侍立一旁,等着大将军问话。
何进伸出一只略显粗糙的手,在两个木匣上轻轻拍了拍,而后放在较大的那个木匣上边,侧头问道:
“这只匣子里放的,便是张举那贼人的项上人头?”
“正是。”
伴随着轻轻的“吱呀”声,木匣被打开。
甫一见匣中那东西,何进双眼微微一亮,将其捧将出来,抱在手里仔细欣赏了一番,口中啧啧称奇:
“这个匠人倒是有些手段,一颗首级,竟能枭制的有如活物一般。”
把玩一番后,才将其轻轻放在案头。孙乾也是个有眼力见的,连忙从一旁取来拭巾,双手奉送何进,供他擦拭双手。
“无妨。”
何进呵呵一笑,嘴上虽然这样说,但还是接过了拭巾,将双手仔仔细细擦拭一遍,才随意丢在一旁。
“只此一件功劳,你主刘玄德,便已足以得封列侯了。”
而后面有疑惑,略微倾斜身子,出言问道:
“去岁年末之时,渔阳叛逆张纯被门客王政所杀,拿着他的头颅换了个列侯。只是据他所言,张举逃亡乌桓之后,便下落不明。这颗首级,你主刘玄德是从何得来的?”
孙乾早有所料,出言解释道:
“大将军久居雒阳中枢,日理万机,无暇顾及这些旁枝末节。”
“早在去岁九月,张举南侵冀州为朝廷兵马所败。当时正值刘幽州封锁北方诸郡,断了那张举逃亡之路。”
“张举这贼人被困冀州,饥困交加,遂与其手下四下劫掠百姓,正巧被我主遇上。除了生擒一人,其余贼子尽数杀了个干净。”
“刘玄德将那生擒之人细细盘问之后,才知道此人正是渔阳张举。本该一并押往雒阳...只是那贼人伤了肺腑,药石难以医治,竟死在了半路,无法作为旁证...”
一番话语明显是经过提前设计的,孙乾在这里略微停顿片刻,才长揖施礼,补充道:
“因我主斩杀张举之后,并未四下宣传。想来那张纯已是穷途末路,为了安抚麾下叛众,不知从哪找来了个替身,临时冒充张举。”
“张举原为中山国相,想来雒阳中不缺见过其面貌之人。大将军不妨将这首级传识于众,届时自然能确定此人身份。”
“朝廷自有法度,公祐无须担心。”
何进点点头,显然已是相信了孙乾的说法。
“待令史、医者验明正身,你主刘玄德必有封侯之功。”
说完话,脸上倒是起了好奇的表情,指着张举的首级说道:
“本将军倒是有些好奇,只看这脖颈上的伤痕,便知斩杀张举之人,必然武艺非凡,手中武器也定是势大力沉。照此说来,你主刘玄德,应该在幽州不是无名之人才对,怎得不将首级送往幽州牧刘伯安处,反而不远千里,送到雒阳来了?”
孙乾神色一凛,正容道:
“若只为请封侯之功,还不至于远赴千里。孙乾冒死冲撞大将军车驾,并非为了张举这颗首级。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另一木匣里的东西,事关我大汉国家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