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吟月看到展飞燕瞪了一眼包勉,发现她的看自己的目光神色不对,于是叹了口气,忏悔地说:
“真的呀,大人,我并不是在说蠢话。我只不过是……唉,一切情况全都是乱得一团糟。”
柳吟月说到这里又住口了,她那秀目明眸中流露出某种东西……惊吓、紧张,还有疑惧。
“我认为,我有点儿神经质吧,”柳吟月疲乏地说,“而我在神经质的时候,就变得颠三倒四,像个黄毛丫头那样痴痴地傻笑……所发生的情况正是如此。”
柳吟月语气突然又转了过来。
“这个陌生人,这个一直包裹到眼睛的人,在我开门的时候,第一个跨进了前厅。李达在他的身侧,稍稍靠后些。
“何婆的猫,通常总待在楼上她房里的,却在我没注意的时候来到了前厅,躺在一进门的当路口上。
“我开门之后,这位神秘人物刚要迈步跨进来。一只脚已提起,突然用尽全力悬空不动,以免踩到猫的身上,原来那猫正调皮地躺在地毯上给自己洗脸呢,没有一点儿声息。
“说实在话,连我也是直到这人像表演杂技似的避免踩到小兔仔的时候。才刚刚注意到这个。
“于是,我把它赶开,李达跨了进来,他说:‘沈富在等着我们呢。’我就把他们带到书房。这就是何婆猫儿的插曲。”
“内容还不十分丰富,”包勉下了个断语,“那么这个包裹起来的人,他讲了些什么吗?”
“你有所不知,这是个最粗鲁的人。”
柳吟月微皱起眉头说道。
“他非但一声不吭……他毕竟应该看得出来我不是个女佣吧。
“而且,当我把他们带到书房门口正打算敲门时,他简直就是硬要把我从门口挤到一边,自己动手开门!
“他也不先敲敲门,就和李达两人一溜烟地进了房间,把我关在外面。我当时恨得都能嚼下一只茶杯。”
“怪呀,”包勉喃喃地说,“那么,你能肯定他没讲过一个字吗?”
“绝对肯定,包公子。我已说过,当时我很生气,打算上楼去。”
讲到这里,柳吟月显露出了天真烂漫的性格。
柳吟月还打算说些什么,却触及了自己内心的积怨,明亮的眼睛里露出悻悻之色,她朝年轻的沈茂的方向投去极为愤恨的目光,对方这时正懒洋洋地靠在十尺以外的墙上,两手插在手袋里。
“我听见了掏摸钥匙,开启那扇一直锁着的前厅门的声响。
“我在楼梯上转过身子,一瞧,咦!我望见一个人摇摇晃晃进入前厅,原来是沈茂,他喝得烂醉。”
“吟月!”
沈茂怒冲冲地低声吼道。
“烂醉?”展飞燕迷惑不解地重复了一句。
柳吟月大点其头。
“是呀,烂醉。也不妨说是醉醺醺。或者称之为豪饮。或者说是发酒疯。迷迷糊糊。
“我相信,那天晚上我看见沈茂时的状态,大概可以用三百种词汇来形容。讲得简单一点儿吧,就是酩酊大醉!”
沈茂微微地露齿而笑。
“也不必大惊小怪的,大人们。每当我喝多的时候,往往分不清东西南北。我是想不起来了,然而如果吟月说是这样。那么,好吧,就是这样。”
“唔,绝对真实,大人。”
柳吟月仰起头响亮地说道。
“他那时喝得稀里糊涂,丑态百出,呕吐得满身都是。”
柳吟月凝视着沈茂。
“我担心他在这样一副醉态之下,说不定会胡吵胡闹一番。而沈富先生已经吩咐过了,不许有声响,不许有嘈杂,所以我就……唉,我没有别的办法呀,你说对吗?
“沈富用他那种疯疯癫癫的样子朝我傻笑,于是我就奔过去,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在他天翻地覆大闹一场之前,把他拖到了楼上。”
沈琼莲这时正非常傲慢地坐在椅子边上,目光从她儿子的身上转向了柳吟月。
“说实在的,柳吟月小姐,”沈琼莲冷冰冰地说,“我觉得不能原谅这种丢脸的……”
“请别打岔!”展飞燕锐利的目光逼视着沈琼莲夫人,她赶快闭上了嘴。
“讲下去吧,柳吟月小姐。”
沈茂靠在墙上,好像是在祈祷能有个地洞让他钻,以便摆脱窘境。
柳吟月搓着自己衣服的下摆。“也许。”她的声调不那么激动了。
“我其实不应该……总而言之……”
柳吟月仰起头来,大胆地直视着展飞燕,接着往下说道。
“我把沈茂搀到了楼上他自己房间里,并且让他睡到了床上。”
“柳吟月!”沈琼莲夫人大惊失色,吓得喘着气喊道,“沈茂!难道你们两个竟然……”
“我并没有帮他脱衣服,夫人。”
柳吟月冷冷地说:
“你别误会,我只不过斥责了他。”
柳吟月的口气意味着这其实是做母亲的分内之事,而不是秘书的职责范围。
“事实上,沈茂也确实立刻安静了下来。所谓安静下来,也就是说,变得瘫软如泥,那时我已经把他塞进了……”
“你扯得离题了。”展飞燕厉声说,“关于那两个客人,你还看见什么了吗?”
柳吟月此时声音低了下来,似乎是在研究自己脚底下的地毯的纹样。
“没见什么。我下楼去拿几个生鸡蛋;我想鸡蛋也许可以给沈茂醒醒酒。到厨房去必须经过这个书房,我发现门底下并没有透出灯光。
“我猜想,我在楼上的时候客人就走了,这时沈富先生想必已上床了吧。”
“你经过房门的时候,按照你所说,这时距离你把两个客人领进来有多久了呢?”
“这倒难说。约莫是两刻钟(30分钟)吧,也许更长些。”
“领进门之后,你就再也没有见到过这两个人吗?”
“没见过。”
房中一片寂静,静得越来越令人难堪。
柳吟月坐在那儿咬住朱唇,不朝任何人看。沈富的脸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沈琼莲夫人的细长身躯僵硬笔挺,原来就不讨人喜欢的面庞这时绷得更紧了。
苏千运躺倒在对面的一张椅子里,百无聊赖地仰天长叹,黑色髯尖垂向地板。张子正正在吸香囊。王婉夫人像个女妖似的盯住她丈夫红润而苍老的面颊。
整个气氛实在令人不快。孙济大夫受此阴郁气氛的感染,伏在一张书桌上,沉郁而灰暗,就如同他的胡子一样。甚至连陈凤台也显得十分沮丧。
包勉阴阳怪气的声调,引得大家抬起了头。
“柳吟月小姐,上星期五夜里,这所房子里有些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