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后的那些青春
似风从洗澡间走出来,口里念念叨叨的。我看着似风在我面前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在动,但就是听不到他说什么,想要坐起来,却发现全身动弹不得,感觉大脑是清晰的,就是全身动不了,我拼命地想叫,叫似风帮忙把我拉起来,但就是发不出声音,我越是紧张就越想动,越想动就越紧张,害怕。
于是,我就把眼睛闭起来,我知道这就是别人说的“被鬼压”,以前我也试过。有了经验,就放弃了挣扎,过了不知多久,我眼一睁,终于清醒过来,用力地坐起来,汗从头上不停地往下流。
似风见我汗流满面,说:“热吧,这个鬼天气,昨天还清凉,今天就热得像在蒸炉里。”
我擦着脸上的汗,这流汗的原因当然也有天气的成份,但主要的还是被吓的。
似风又说:“是热傻了吧,连话都不说了。”
我说:“是啊,这天气真的是变化无常,感觉地球都快要裂开了。”
似风感叹着说:“是啊,2008年的春节前,雪灾,到了五月份又是汶川地震。余升,你还记得那个五月吗?全国的娱乐都停止了,还有降半旗,默哀。现在想想,那个五月也真够我们伤心的。”
我“嗯”了一声,回想起2008年的那个五月。
那场地震,震动了所有中国人的心,那场8级的大地震,比唐山大地震还要大的震级。以前听爸爸妈妈那一辈讲唐山大地震已经够厉害的了,想不到在我这一代也见证过这个级别的地震。
据不完全统计,这次地震中,有六万多人死亡,一万多人失踪,三十多万人受伤。那些天,几乎每个频道都在报道地震灾区,每次看到电视上的画面,都有流泪的冲动。幸好,我们中华民族够强大,在大家手牵手的互相帮助,关心,灾区慢慢开始重建,生活也逐渐有了阳光,我只希望死者可以安息,生者可以坚强。
而上一年发生的大事也是足够多的,有悲伤的,也有令人振奋的,那就是BJ奥运会。面对BJ奥运会的到来,我不禁感叹时间过得还是挺快的,想起2001年申办时电视播放的情景,当听到“BeiJing”的声音时,电视里面的人就沸腾了,然后就是看电视的人沸腾,再后来就延伸到了全国人民的沸腾。
那时,大家只是一种期盼,现在就成为现实了。这七年过得是多么的快,或许很多人还来不及抓痒,它就过去了。
这也难怪国人会那么的沸腾,毕竟对于地球来说,最重要的两件体育赛事。第一件是世界杯,但这已经是国人默认放弃的一件大事了。2002年打进世界杯也是有运气的成份的,所以如果想要举办世界杯,那就是一件天方夜谭的事情,不是没有可能,这概率大概就是母猪上树的概率吧。而第二件就是我们申办成功的奥运会了,这可以不沸腾吗?于是便有观看圣火传递的事件。
我对奥运会的事也没太多的关注,但这次在家门前的奥运会,难免也耳濡目染,而最关注这件体育盛事的,当然是那体育特长生。我记得那应该是五月初的事情,圣火传递来到了羊城广州,来到了真正的家门前,你说怎么能错过?特别是对于一个具有冰壶特长的特长生,即使是旷课,也在所不辞。
那次,我第一次感觉到有领头羊的重要性,要是没有似风这领头羊,我也没勇气去旷课。不过历史告诉我们,每一次发难的起义,要是失败,那领头羊都会很悲惨。这也是我不敢带头造次的主要原因。
幸运的是,我们这次完美地反转了历史的教训,当然这是后话。
那天的清早,我和似风搭上了一辆大巴,一辆开往春天的大巴。
我们来到了白云山云台花园这边,因为这是圣火传递的初始阶段,运动员要争第一,我们也要争第一,看圣火也要第一。
似风走到一个卖小国旗的小贩前,对我说:“要不要买两支小国旗搞搞气氛?”
我说:“可以,买吧。”
就这样,我们以十块钱买了四个小国旗,两张贴的,两支是拿在手里的小国旗。那国旗的大小,大概与一张一块钱的人民币大小一样,拥有着跟没拥有着都是一个样,起不了大作用。我们又在附近闲逛,发现这些卖国旗这些小贩多了起来。我一问价钱,发现被坑了,这边八块钱就可以买到四个小国旗了,再走远点,价格更便宜,五块钱就可以买到四个小国旗。我已经为刚才的冲动懊恼不已。我们再走远一点,居然发现还有批发的,四元四张小国旗。
似风扯了我一下,说:“不如我们在这里拿货,再到前面去卖,这样一个买卖,可以赚很多。”
我说:“但我们这次是要看圣火传递啊,怎么又搞起买卖?”
似风说:“是是是,但还没有开始,我们可以先做一会,再看圣火。”
我说:“那时间够吗?”
似风说:“够的,大不了这边看不了,我们去别的地方在看,而这买卖错过了就没有了。”
我还在犹豫着,似风推了推我说:“我这里有两百元,你有多少钱?”
我把身上的三百块全拿出来,似风全拿了,然后又把一百块给回我说:“剩下一百,吃饭用。”
似风转身就到批发国旗那边进货了两袋国旗,然后在路边找了个位,把国旗一放,剩下的就是等待着生意的来临,开始有几个来问价,我们都说十元四张,结果人家觉得贵,没买,再后来,问的人越来越少,但不远的地方,那小贩就很好生意,我觉得奇怪就过去看了看,原来人家是八元四张国旗。
我回去就跟似风商量着降价。只是这东西就像买股票那样,你觉得他到低点,适合买入,它还是会继续向下跌,直到你怀疑自己的人生。我们刚降价,那边一打听又降价了,于是没卖几支又卖不出去了。眼看人越来越多了,路边的人一阵欢呼,我看到人们都拿着手机拍来拍去,心想,这应该就是圣火传递中。一会,身边的人慢慢少了起来,圣火应该过去了。
似风看看身边的贷,又看看我,说:“走,我们下一站。”
我跟似风就搭地铁到下一站BJ路。这一站本来就是商业街,人自然也多,再加上圣火传递,人自然会更多。我们去到那边已经是人山人海。只是让我们失望的是人们都拿着大大小小的国旗在等候着了,眼看生意基本上没有着落了,这时,有个人走过来,说要两块钱四支国旗,帮我们全买下,我和似风一口就回绝了。那人又说,你们不卖给我,等过了这一站你们就会后悔。
我和似风没有理会他,人可以不要脸,但骨气还是要有的,我们宁愿扔了也不能这样地被侮辱。我和似风就站在一边叫卖着,结果来买的人零零散散,用手指也能数出来,也就卖了八单,还是五块钱四支的低价出售。我看着那一袋的货,开始后悔着做这些买卖了,最重要的是连圣火也还没看到。我问似风:“还卖吗?还是去看圣火?”
似风说:“还是再叫卖吧!才做了几单的生意,如果在这里都卖不出,那我们那四百就亏死了。”
我同意似风的说法,只是今天我们来广州的主要目的是看圣火传递,不是来做买卖的,怪就怪自己没有打听好就入贷了,搞到自己现在进退两难。于是我就拨通那批发商的电话号码,问一下,反卖给他,可以拿回多少钱。不问还不气人,一问,得到的答复是“一块钱四支”。
似风听到一块钱四支,大吼着说到:“不要说了,我们继续卖吧!大不了卖不出,全亏掉。”
电话那头说:“好吧,再过一小时,你找人要也没人会要了。”
我挂断了电话,继续地叫卖,任马路上人声欢呼,我们也继续叫卖,为了钱,我们选择放弃看圣火的传递。结果是正中了似风说的话,真的是没卖出。本来还存在的希望,也随着圣火的远去而远去,人们的消散而消散。
时间越晚,希望就越变成绝望,幸好,越是往后,我们的肚子也越饿,而解决温饱问题,什么时候都应该是头等大事,于是乎,绝望感自然就变淡。
我和似风对了对眼神,就在路边找了一个吃饭的地方用餐。虽然只是粗饭一餐,但也不能掩饰我们满足的表情。只是幸福的时间不长。很快,我就被刺眼的货物拉回了现实。似风指着货物问我:“怎样处理?”
也许似风已经有点想放弃了,用到了“处理”这词,只是这何尝又不是我的想法呢。我说:“不如就把这些卖回给那批发商好了。”
似风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然后就沉默,我也沉默,我们相对无声地坐了很久,我看起来是在想办法,其实只是刚吃饱想休息放空一下。一个人的沉默永远不可能比时间更长,除非是死了,终于,似风开口说:“走吧,去下一站,卖不出就回学校。”
我表示同意,然后,我们就又去了下一站,也应该是最后一站了。我们下午三点多到达目的地,人不算多,但两边已封路,我们站在一边,继续叫卖,很多人只是听到声音望了一下,然后就继续走,后来发现,这边的人拿的国旗,都是大国旗,大小跟升旗用的一样,他们三五成群地拿着一面正常大小国旗等待着圣火的到来,至于像我们这边的小国旗,根本无人问津。
我想过会亏本,但没想到会亏得这么难堪,居然只卖了大概十分一。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我们的小国旗,就是小,连货存也是小,我们两人每人拧一袋,别人看起来只会以为我们是拧着装衣服的袋子。相比卖大国旗那些人,每人都一两大袋,又是拧又是背,我们舒服死了。
我安慰似风说:“你看,幸好我们卖的是小国旗,不然也会像他们一样,背着叫卖,又重又沉,看见他们都为他们感到辛苦。”
似风“嗯”了一声。
为自己的不成功,找到一个荒诞的理由是人的一个本能吧。其实,做事做的成功应该骄傲,而失败了,只要找到一个台阶下,或者得到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的安慰,也是另一种愉快。但安慰也要找到方式,要是一直都是心灵鸡汤的安慰,只会令人生厌。我觉得最合适的安慰话,就是别人向你诉苦,你就说些比他更苦,这样对方就会开心,得到想要的安慰。
但肯定也有些变态的人,例如,你跟他一起都有买股票,某天,大盘大跌,一听他语气你就知他大亏,你要是安慰他说,比他亏得更多,比他惨,他就会回你“不想跟你比惨”,要是你说你没他惨,还赚钱,明天会好点的,看开一点吧的话,他又会讽刺你“股票你最厉害,不用炫耀”,面对这种人,最好就是能少接触就少接触,因为一般这样的人都只看重自己,少照顾别人的感受。
在完美地说服自己放弃这已成定局的买卖后,似风对我说:“要喝水吗?”
我点了点头。
似风把他的袋子递给我,说:“那好吧,帮我拿一下,我去上个洗手间,肚子疼。”
我疑惑地看着他:“那跟喝水有关系?”
似风说:“我拉完屎,就去买水。”
我愣了一下,说:“那还是我买吧,你去上洗手间吧!”
似风也没多说,飞奔去洗手间,从他的速度可以看到,他确实很急,感觉他恨不能在后面加个喷射器,或者他现在就已经用自身的生化气体加速了,谁知道。我一摸口袋,发现钱全在似风那里,买个屁水,想到屁水,再结合似风刚才的速度,心里不禁一笑。
我顺着似风的路线,来到了洗手间,一进去,里面只有两隔间,一间坏了,放着各种杂物,另一间是反锁着,我敲了敲门说:“是我,余生,我袋里没钱,拿钱来,我买水。”
门那边没出声,我又敲了几下门说:“你是晕了吗?拿钱来。”
门那边还是没声音,我生气了,说:“再不给,我就踢门了。”
这时,门那边传来一把很厚实的声音说:“你奶奶的,我进来的时候,没看见要收费的告示啊,怎么现在又收钱了。”
我一听不是似风的声音,夺门就跑。出了厕所,发现在不远处还有一间洗手间,还有一个指示牌指引着,我才意识到可能是自己搞错了,似风进的应该是这洗手间。我顺着指示牌转了弯,看见一个大爷正襟危坐地坐在洗手间大门前,面前有张桌子,桌子上有个小牌,写着“收费处”。
我走过去,问大爷:“我进去找个人,拿点东西。”
大爷说:“先交钱,一块钱。”
我说:“我就进去一下,一分钟就出来了。”
那大爷还是‘一副你大爷还是你大爷的的样子’,说:“这不行,一块钱。”
我心想:“你大爷的,就进去一下,还要收钱,难道老子是想骗你,混进去撒尿吗?”
大爷看了我一下,假笑一声说:“很多人都是说进去一下,然后撒泡尿就走的,当然我不是说你。”
我听着大爷那阴阳顿挫的语调,心里暗骂:“去你大爷,你大爷像这种人吗?”然后微笑着说:“我出来的时候给钱你,你看行吗?”
大爷摇了摇手。
我又说:“这样吧,我把这两袋东西放在这里,如果我事后不给你钱,这些东西你拿走,可以吗?”
大爷看了看那两袋东西,又见我满脸是汗,可能产生了一点误会,说:“好吧,进去吧,一分钟就好。”
要收费的洗手间就是不一样,规模是那免费的几倍大,我一进去,有七八个小隔间,都是锁上,因为有了上次的经验,我不敢乱来了,就挨个小小声地叫“似风,似风”,倒是似风爽快,我没叫两声,就听到最远处的那一个隔间传来了似风的声音:“我在这,干什么啊,余升。”
我快步走到声音传来的门前说:“似风,我来拿个钱,买水,钱都在你那边。”
似风明显的有点不爽,说:“你不能就等一下吗?非要到这里找我!”
我想每一个人上洗手间方便的时候都不喜欢别人的打扰,因为真的很少听到别人一边方便,一边聊天的,所以我也没跟似风吵,直接向似风要了十块钱,就出去了。
出来后,面对大爷,我把钱给他,谁知那大爷说没那么多零钱,我说:“九块都没有?”
大爷把抽屉拉出来给我看,确实没有那么多,我问:“那怎么办?”
大爷把桌上的一包纸巾搭在那八块钱的零钱上,说:“这样吧,平常我这纸巾卖两块的,我现在亏个本,当一块钱一包给你吧!”
我无奈地接过零钱跟纸巾,真不知道是谁亏了,然后拿着两袋的国旗走了。半个小时后,似风出来,我拿着两瓶水,远远地等他过来。
似风接过我的水,喝了两口,说:“不好意思,要你久等了。”
我说:“你以前也是这么久的,所以我才找你拿钱,不然也不用急着找你要钱。”
似风说:“没办法,本来很急的,脱裤子了,又不急了。”
我没跟似风争论,感觉每一个人都会找一些理由来掩饰一下各自的缺点。像一个人没头发,戴帽子,即使那人的脸型很不适合戴帽子,他都会说戴着很好看。而似风,我猜是便秘吧。
我说:“好了,我们到那边吧,那边人多起来了,火炬可能快要来了。”
我把袋子分了一袋给似风,二人就向着人多的地方去。人多力量大,这词用在这里同样适合,道路的两边,站满了人,里一层,外一层,中间再加一层。那阻力的力量可想而知,而且人多肉也自然多,不要说我挤不进去了,即使是体育特长生也是一样。
任我们怎样挤也挤不进去,我退到一边,看了看衣服,发现原来努力不一定有回报,还有可能得到报复,一番努力挤压后,衣服多了许多污渍。
面对着一片的人墙,我只能叹息。这分明就是一堵“叹息之墙”,将希望与绝望分离,很明显我所处的位置就是绝望之处。
但每当人处于绝望时,他就会爆发小宇宙,就像圣斗士那样,于是,我也爆发小宇宙,只不过我不是圣斗士,所以没去正面迎接敌人,而是使用了一招“避其锋芒”。
我和似风上了一间商场的五楼,完美地避开了那叹息之墙,这五楼的视线很好,整条大街尽收眼底,但是隔着一块玻璃,感受就差了很多,如同在看电视,而感受比看电视更差,因为无声。
我等待着圣火的出现,而时间慢得像静止一样,我仿佛看到花开的全过程,然后再慢慢变黄,凋谢。过了很久,我终于实实在在地看到一个人在远处跑着,他的身体随着距离的拉近而变大,那炽热的圣火,尽情地燃烧着。我激动地对似风说:“圣火,是圣火,看到了吗?”
似风平静地看着我说:“没感觉。”
毕竟是隔着玻璃,感官差很多。
过了一会,似风又说:“走,下去看。”说完,似风就跑了下去,我也跟着他下去。
刚出商场门口,就听到了来自“叹息之墙”的欢呼,这时似风已跑到人墙前面,跳来跳去,却依然没有突破,本以为这次看圣火之行就此打住,没想到在我和似风不停地奔跑下,居然可以在一个转弯位处找到了突破口。我们将身体探了出去,只见那圣火已在很远处,随着那人的跑动,变得更加远,很快就消失。
原来,我们向着圣火传递的反方向走去,怪不得有空间挤进去。即便如此,我还是很满足,虽然我错过了过程,起码也是看见过圣火,算是参与过,只是圣火有什么好看呢?我和似风也觉得没什么好看,而且还一致认为有点浪费时间。人都是这样,没经历过,就天天想,一旦经历后就发现,其实也不外如是。
随着圣火的远去,人们也慢慢地散了,突然似风叫道:“我的袋子呢?”
我望着他惊慌的表情,回忆那个袋子去向,我记得似风跳来跳去的时候,已经没有在他手上了,那肯定是在商场五楼里,当我们去找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了,或许被别人偷走了,而更多的应该是被当作垃圾扔了。
似风对我说:“罢了罢了,那些货物,没就没了,反正也不值什么钱,见不着还好。”
我说:“这也是,那我这个也扔掉好了。”
似风拦着我说:“全扔了也不好,这一袋既然没丢就留着吧,用来打扮打扮宿舍也好。”
就是因为似风这主意,我们将国旗插满宿舍,然后我们宿舍居然被评为“月最佳宿舍”,获得一些文具和洗衣用品的奖励,这也算是得了一个安慰奖。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我疲倦地坐上了回学校的大巴,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没有一件值得回忆的,还不如在家看电视直播,我将东西放在一旁,摸着额头的汗,正想用纸巾擦去,没想到这纸巾已经开过,只有四五张,气的我大叫一声“靠”,而此时的似风已熟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