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眼录

铃铃铃…

有点烦人了。

像是松了一口气,杨御成坐在地上背靠着那一人高的铁皮垃圾桶闭上了眼睛。

能做的都做了,做不到的也都做到了,既然结果是这样,那就只能说是命了。

他不恨老赵,也不恨这个闹钟,相反他还很喜欢这个廉价金属打造的精巧小玩意。很少会有人送他礼物,他也很珍惜每一份收到的礼物,无论是照片,街边小店送的卡片或者是儿时经常光顾的小卖铺的老板送给他的塑料小彩球。

即使那东西已经不能发光了,而且过于幼稚又太过劣质,杨御成还是很珍惜地把它收在了书桌的柜子里。

人生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会不甘心吗?当然会,尤其是被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盯上。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一样的剧情,把那玩意换成身材完美又长相甜美的吸血鬼少女之类的…

死了之后会怎么样呢,谁会为我伤心,谁会去追查这件事呢…要是被这玩意莫名其妙的宰了那能不能通过痕迹追查到它啊…就算追查到了,普通人能够打得过它吗?

还有好多话想说…现在这样连个交代后事的机会都没有,虽然我也没什么后事可交代的。说起来我的人生真的是平平淡淡,三点一线,没什么朋友,没什么惊心动魄的冒险,每天就是沉浸在游戏之类的那些低廉的刺激里…

警察应该会来调查吧?毕竟死了人…周围的人会怎么说我呢?电脑…虽然我没注意看不过被那玩意拍一下应该已经报废了,手机…手机应该是刚才掉在屋里了,老赵是知道我手机密码的,等等…里面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有。

说来也搞笑,重新唤醒他求生意志的竟然是羞耻心,这也算是社会赋予在其中生活的人们的一项力量吧?说起来我倒是很介意那些所谓“见不得人的东西”到底有多精彩。嗯…不必全部细致的了解,至少让我知道是什么题材?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睁开眼睛,等待许久的死亡并没有如期而至,世界的一切都是那般鲜活,回归的敏锐感官依旧在与那白色怪物的“触肢”不断接触,它依旧还在那个位置,未曾移动,也没有做出任何事情。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闹钟停了,就像是唾弃一个执意赖床的不争气的高中生一般,风声再次占据了主唱位置,而在这漫长喧嚣之后,一切事物都没有发生变化。

它听不到声音?

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也可能是宣泄心中憋闷已久的恐惧,杨御成张开嘴巴,全力挤压胸腹中的空气,向着天空发出一声嘶吼。

“啊——~~啊啊——~~啊——————~~”

当然他不是这么叫的,我只是觉得如果在这里配上人猿泰山的呼喊声会使整个故事的意境变得更加高雅严肃一些,毕竟是生死关头。

没有反应。

敲击铁皮垃圾桶的砰砰声,没有反应。用脚使劲跺水泥板的咚咚声,没有反应。朝外丢出的石块连续弹跳了数次最后隐入草坪,没有反应。

声音,震动,动态物体,全都没有反应。

那么它是根据什么去追踪并行动的呢?如果是气味…是因为我离垃圾桶太近了所以味道被遮盖了吗?

杨御成卸下书包脱下校服外套,远远地丢了出去,二月的风都姑且还算是冬天,不过此时的他已经没时间顾及气温如何了,或者说对于现在的他来讲,能感受到刺骨寒风拍打在肌肤上的感觉都是一种幸福。

怪物依旧毫无反应,如果是通过嗅觉判断的话那件衣服应该早就和自己家里的桌子沙发一样变成一坨可燃垃圾了。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

“干啥呢!?烦死了!大晚上的有完没完啊!?”哗啦,上方的小区住户窗口处传出来一阵叫骂声,视力本来不是很好的杨御成现在却可以看得非常清楚,那是四楼靠楼角的位置,而人则是一个疲惫的中年人,肥胖,虚弱,穿着沾染些许污物的白色的跨栏背心,脸色不正常的红润,如果不是刚刚从跑步机上跳下来,那么应该就是喝了些酒。

“别出来!你没看到那个吗!?”杨御成大声向他吼叫,这是他的本能反应,如果只是针对自己的威胁那么还好,一旦将其他人卷入,他就没办法再保持那份绝对的理性。

“啥?”中年人朝下四处看了看,最后目光定格在自己的左侧,那里凭空多出了几道压痕,什么时候有的?这啥?这是指印…?

他疑惑地伸着脖子向那怪异的痕迹望去,也许是长期对着电脑工作,也许是因为酒精导致的末梢神经麻痹,他就算是眯着眼睛也很难看清楚那几条像是泥点子般的痕迹是什么。

就在他那汗津津的额头前方一厘米处,那巨大的白色身影正像蜘蛛一般横挂在墙上,四肢深深嵌入墙壁,高昂着圆滑的头颅,一双惨败枯槁的眼珠却死死下翻,盯着眼前的小动物。

要按我说,人让你不要出来就赶紧缩回去,又没人会害你,不是吗?

他…看不见?

“不要!!”杨御成的喊声掺杂着一丝慌乱和无限的绝望,但这些感情在这个时候已经无关轻重了,或者说,人的绝望从来就没在任何时间任何场面起过任何作用。

中年人似乎还想说什么,只是那声嘟囔才发出了首音就戛然而止。不管是多么资深专业的演说家,头被捏碎了之后都不可能再发出声音了,更何况他只是一个疲惫的上班族呢。

“呕……”

尽管早就预想过这样的场景,但那些红色的,白色的,昏黄的东西终究是人类无法轻易面对的东西。这是恐惧的传染,是对自己处于那个画面之中的恶性幻想,是毛骨悚然到极致之后的生理反应。

死人了?

中年男人的无头尸体混合着飞溅的液体连同防盗栏杆一同坠落,溅起一片无声的尘埃。那阵异样的恍惚感,从尾椎直冲脑干的电流般的寒意,以及那股试图将自己的肠子都一同翻出去的恶心感,现在的杨御成就像一条狂风暴雨中钉满木板也无法阻止其快要散架命运的破船一般,但那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挥之不去的“感官”,或者说是本能却不断地向他释放一个此起彼伏的讯号。

危险。

轰——————如果有声音的话那么一定是这个感觉。尘土飞散,地面龟裂,一个能瞬间把自己钉在四层楼高地方的怪物如果想要跳下来扑向某个目标,那么还有其他更合适的画面可以选吗?

杨御成确实“看”到了,甚至看到了三次。

第一次是在自己的房间,那个东西向自己冲来。第二次是刚才中年男人打开窗户后目光扫过时,那怪物高高跃起并将四肢插入豆腐渣一样柔软的墙壁。第三次则是那怪物伸手捏住中年人的脑袋并将他拽下来,然后从四楼扑向自己。

他只是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左眼之中,它的步伐诡异,行动飘忽,任何距离任何地形似乎都是转瞬即至,而在右眼之中,那软弱的白色傀儡就像是劣质特效电影的低级渲染场景一般,缓慢,无力,并且不连贯,就好像是为了让你看到那团特效而制造出来一般,缺少了中间帧和某种关键的东西。

他只是还没能接受新的视觉传达到脑中之后分析出来的精确结果,毕竟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烟尘散去,杨御成,或者说是杨御成的一部分并没有出现在那怪物巨大的手掌之中,他站在它的身后不远处,胸口像风箱拉动般抽搐,布满汗水的脸上沾满了飘扬的灰尘,唯一睁着的右眼在静谧的夜发出浅色的辉光,像是玻璃球的反射。

是视觉,怪物通过人的视觉锁定目标,不论你是否能看到它,目光相对,不死不休。

怪物回身,一如之前一样伸出夺命的利爪,但那爪击却显得缓慢枯朽,软弱无力,除了将落点的水泥砖石拍出一道深坑之外再无斩获。

很慢。虽然像是动画缺少了中间帧,只能看到动作的起始和结束,不过这样已经够了,只要只用右眼看,它的动作虽然还是很快,不过足够自己躲开并逃走的了。

怪物死死盯着杨御成,攻击的欲望似乎也没有那么强烈了,一个娇小的人影,与巨大的扭曲身影,就这样在夜风之中凝视彼此,仿佛是屹立许久永恒相望的石雕一般。

旋即,怪抬起了头,看向了高处。

那是一个杨御成非常熟悉的身影,应该也是听到了老友的声音吧,只是透过窗户向外看看而已,只是一个非常平常且无所谓的举动。

老赵…下一个轮到你了吗…?

跑?死?

不对。

杀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