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眼录
要我说,我见过很多很多男孩,甚至是成年壮年的男性,他们在一个人生活的时候通常会把房子搞得非常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对于一个男性的评价上注重个人卫生和喜欢打扫屋子也成了一项美德了。
我们的杨御成也是如此,作为邋遢大队的一员童子军,不叠被子,盒子袋子满屋乱扔,十天半个月不擦地,不爱洗碗不爱擦桌子…除非被逼急了或者遇到什么突发情况,比如说屋里不知从哪冒出只让人抓狂的蟑螂之外,他是绝对不会轻易收拾屋子的。我想这是对他自然原始信仰的一种坚持吧。
但是这个场面,我敢肯定跟他没什么关系,当然也不会是蟑螂或者蛾子搞的鬼。要说为什么,谁家养的蟑螂可以翻倒鞋柜和门灯,在略有浮尘的地面上踩出远大于常人的巨大脚印,然后还有闲情逸致在天花板上留下好几道五指爪痕呢?
这哪里是乱,简直就是两队武装组织打麻将打急眼冲突过后还没来得及打扫的战场。
遭贼了?
这是杨御成的第一反应,也是处在我们这个和平社会大部分人会有的第一反应。他很聪明,马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以免叫出声来,不过依我看这个法子屁用没有,还不如赶快一边尖叫一边赶紧往外跑,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走消防通道。
毕竟“它们”可不是用声音和气息来判断捕捉猎物的…如果杨御成能够抬头看看天花板,想必他就不能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保持着那份该死的不合时宜的冷静了,当然我的故事也会没什么可讲的了。
人们通常不会在进入一个漆黑阴沉并且令自己感到惊悚慌乱的地方的时候抬头看一眼天花板,这就是为什么恐怖片里妖魔鬼怪都喜欢在抬头的转场镜头的时候秀个特写再扑下来。
通常我们在电视跟前笑哈哈地看里面的节目的时候都会感觉处在剧中的角色是个弱智。不过如果在数年后的现在问起杨御成,他一定会告诉你:那些就是人类的正常反应,而且大部分人面临无法理解的威胁的时候就是死在这些反应上面。
快跑,联络老赵,报警。
这条清晰简洁的最安全路线也曾在他的心中闪过,但年轻人的莽撞和粗心最后还是将其从行动计划里过滤掉了,说到底,未曾经历过危险的人们潜意识里都不觉得自己会受到伤害,一切就像情景扮演游戏里,没有人在出局之后会怎么样。
呼…呼…尽管他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嘴巴,激烈跳动的心脏和喷涌的肌肉酸麻感还是将他的紧张感推向了更高的台阶,过度呼吸导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也随之不断起伏,就像胸口被巨石碾压一般,杨御成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生理的恐惧。
客厅…没有东西,虽然桌子和沙发都被掀翻了,盆盆罐罐也洒落地面一片,但柜子却没有被打开的痕迹。看来侵入者是沿着墙面一侧在行进,目的并不是为了夺取值钱的东西或者纯粹进行破坏,要不然无法解释为何另一面墙边的电视和立柜都没有丝毫被触碰过的痕迹。
厨房…也没有,侵入者没有来过厨房,也不是为了获取食物而闯入。白天自己出门时吃剩下的半块面包和鸡蛋黄的碎屑还完好无损地摆在灶台上,冰箱依旧断续发出那恼人的嗡嗡声,两天没洗的锅碗瓢盆也安静的摆在那里,偶尔有水珠从洗手台的水管上低落,敲打在陶瓷制的盘子上,就像是精灵与晚风协奏的静谧交响曲。
厕所…好吧,其实我也很害怕他一打开这个狭窄闭塞又黑暗的小空间时猛然伴随着野兽似的呜咽蹿出一张看不清楚面庞的大脸,不过一切安全,镜子里除了自己的倒影之外横看竖看也没有突然冒出来什么自己隐约有些期待的东西。
父亲的房间倒是被整得一塌糊涂,衣柜从中间断裂,里面轻薄的衣服散落,厚实的衣服则爆出了满地棉花,那个曾经是一张双人床的东西现在已经整个垮塌了,变成了木头碎屑和破烂床垫的组合体,但这也只是房间的一侧,另一面的书柜和书桌椅子完全没有被关注,看似装着值钱物件的地方也完全没有被撬开的痕迹。
最后是自己的房间,除了昏暗的天色之外倒是和早上自己出门之前没有什么不同,床还是床,桌子还是桌子,柜子还是柜子,桌上还摆着全家福,和老赵一起钓鱼时拍的照片,以及班级合影。整个屋子里最值钱的电脑主机还在一闪一闪地发出淡蓝色的光芒,里面的风扇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发出呜呜的声音,好像除了外面的破坏和自己的生日之外,这一天和往常的每一天都没有什么不同。
“呼……”杨御成松了口气,看来不管是什么玩意迷路跑了进来,现在它都已经离开了,所要做的只是之后的善后工作,自己不必直面什么非日常的危险,这让他很安心,同时也感觉有些无趣。
不过…到底是什么?看起来不像是人能搞出来的动静,是什么动物吗?可门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是什么大老鼠之类的掀开了下水道的板子跑进来了吗?还是跟自己的父亲有什么关系?这件事到底是该自己解决还是跟父亲说?
杨御成拉开椅子坐在,深深吸了口气掏出手机,他在想是该先联络谁或者是该从哪里开始收拾。他按照他往常的习惯点开了SSM,决定总之先喊老赵过来,毕竟在这种混乱的时刻最靠得住的还是离自己最近的朋友,况且他应该也蛮闲的。
熟悉的列表,平时会主动联络自己的只有老赵和胖子,杨御成并不能算是孤僻,也不是那种只要老赵和胖子不在自己就得一个人去食堂的可怜孩子。虽然他并不介意一个人去,不过他的朋友确实算不上多。已经读了两年高中了,和同学基本也只是互通名字的点头之交,他也会偶尔幻想朋友遍天下,每天都以人群中心的身份被围绕,但每当他去和人社交时都会感觉到疲惫。
是因为没有母亲吗?他真的不愿意回想自己的母亲,她去世的时候他还太小,没能记住任何细节,唯一获取回忆的方法只有通过父亲给他看过的那些照片,那是一个很年轻,不能说得上有多么美艳但笑起来会让人感觉很温馨的女性。她是因为心脏病去世,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也没能留下什么东西。他只希望她离开的时候没有那么痛苦,他的父亲也很少会跟他提起关于母亲的细节。
杨御成偶尔会怀念那种自己体验过却没能记住的温柔,尤其是在遇到这些自己难以解决的事情的时候。对于他来说,关于母亲的记忆和幻想就像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的铠甲,只是他永远无法看到她。
一声新消息提示音打破了这份伤感,也将杨御成拉回了眼前的世界。消息来源并不是那些每日推送的新闻广告,也不是老赵或者胖子那些朋友闲来无事过来聊天打屁。
是那个莫名其妙的账号,今天在地铁里碰到的那个奇怪的女人。
“跑。”
只有简单的一条消息,一个字加上标点符号。
跑?什么跑?跑什么?为什么?
风?
随着紧张感的褪去,回归到现实世界的杨御成的感官逐渐灵敏起来。风,那一道道划过自己脸庞的微风,他不应该错过这个的。
为什么会有风?自己早上出门的时候走得很急,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完,所以并没有把开窗通风安排进行程里。
这里是几楼?六楼…为什么在六楼,自己没有打开过的窗户会透风过来?
回头,万籁俱寂,除了那淡然拂过的晚风。
风是从父亲的房间来的,那个房间因为父亲常年不在所以并没有挂窗帘,窗户也是一大片落地窗,如果只开一个缝隙,粗心的人应该很难察觉到。
然后,背后的这个是自己的房门,自己没有关门的习惯,所以无论何时它都会开着,正对着走廊,永远不会有什么东西出现在那里,除了走廊的墙。
但无法否认的是,现在有了。
是一个人影,浅白,高大,那应该是眼睛的部位冒着两颗翻白干涩的眼珠,死死地盯着自己。
现在杨御成想起刚才看到的消息了。
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