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眼录
杨御成曾经在各种电视剧或者电影里看过那种高端聚会，一群人打扮得西装革履长裙飘飘，操着一口成功人士的腔调跟这边这个聊聊再跟那边那个来个贴面礼，最后发起者上台发言。
他特意咨询了看起来像这方面专家的语飞流着装和礼仪方面的问题，得到的是一个大大的问号。
他看了一眼衣柜里裹着塑料布挂在那里似乎还在闪闪发光的名贵定制西装，深刻地察觉到了它们明珠蒙尘的遗憾感。
拿起一件套在身上，嗯…看起来自己真的勉强像个人了，不过紫色还是算了…
打扮得不禁让路人在想这是哪家二世祖的杨御成坐在地铁上划着手机，快要到聚会地点的时候才收到主办方的人已经在自己家楼下等了好久，准备开车送自己过去的消息。
我替他向你道个歉好了。
整了整衣衫，杨御成对守在酒店门口的西装男亮出了自己手上戴着的戒指，那人好像并不是专业的服务员，而是八大府邸的工作人员。那人看着杨御成略显稚嫩的脸稍微惊讶了一下，随即表情又回归如常将他引至座位上。
嗯…怎么说呢，主办方虽然很奢华地包下了整间酒店餐厅，但其中的布局还是相当中式。一桌一桌的圆桌上都摆着玻璃转盘，看起来也没有什么自助内容。
与会的人们有些一看起来就是从业时间很长的八大府邸中人，他们大多都穿着工作服一样的正装，有一些则像是达官显贵，大多都是中年人，大腹便便眼睛冒光，西装唐装日常服之类穿什么的都有，年轻人很多，但是基本见不到和自己同龄的人的身影，看来这次聚会不让带家属。
他被安排到了参与这次冲突行动中表现卓著的功臣那一桌，面前还摆着一块写着“神行府李安子”的塑料牌子。左边是赤灭府一个鼻子下面有着浅浅青茬的年轻人，右边是铁卫府一个同样年轻但看起来很像公职人员的老气横秋的家伙。
似乎有人对旁边的服务员说了什么，她慌慌张张赶过来将写着李安子名字的牌子撤下，过了一会换上的牌子上的名字变成了杨御成。
嗯…他对这个倒也没什么好说的，自己也不怎么在意，只能对服务员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话说回来，异眼人似乎都不怎么擅长社交，或者说大家都是被拉来应酬的，眼看着其他桌都开始热切地聊了起来，自己这一桌的人却还在冷冷地瞪着眼前的玻璃转盘。
不过话说回来想想也是，既然是功臣那肯定是参加了之前行动的人，也许有人的朋友就死在战斗中，也许有人的战友此时还在医院的病床上于生死线上挣扎…不用说他们，就连自己的肚子都还在时不时地发痛，自然没心情聊天了。
异生人造成的伤害似乎与荒不一样，自己肚子上的伤口虽然表面上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硬币状痕迹，但被伤及的腹部依旧会时不时地抽痛…杨御成搞不清楚这是因为何文庆的能力还是因为伤到的地方实在太深，难以完全愈合。
“各位先生女士，欢迎来参加这次聚会。”站在台上说话的是八大府邸的幕后支持者之一，伊维德不动产集团的老总刘忆。他是个肥胖还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不过五官看起来却十分温和，是个能给人以畜无害形象的白胖子。
杨御成不怎么在乎这些超能力就是有钱的成功人士有什么样的想法，也不太关心他在进行这场毫无意义的致辞之前有没有备稿。他满脑子都在回忆几天前李安子给他展示的东西：虚想。
那到底是什么？怎么弄出来的？为什么会跟荒给自己的感觉那么像？自己能用吗？
他这几天四处找人询问，和尚和唐师傅他们给出的答案都是自己也不会，语飞流则拍了拍他的肩膀摆出一副“你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了，少年。”的表情之后转过头去继续装死。
唉…出了社会日子真是越过越难了…
随着刘忆和一众各行各业的大老板分别致辞完成打过招呼，宴会也正式开启。陆陆续续有服务员推着餐车将酒菜端上桌来，本来最沉默的这一桌功臣们也在饮食的引导下慢慢开启了话匣，互相介绍盘问，气氛逐渐热闹了起来。
杨御成不太喜欢参与这种场面，肚子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每当别人上来跟他搭话，他只推说其他人都受了伤，自己就是被拉来蹭饭之类的话语，渐渐的众人也对这个过于年轻就能出现在这里的少年人失去了兴趣。
席间最活跃的竟然是之前坐在自己右边那个看起来像公务员的严肃男人，这敬一杯那聊一句，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还是这个就是人家的职业技能？
菜品虽然豪华，但杨御成总感觉有些食之无味，酒水也是那些公款吃喝时才会拿出来的好东西，不过他这个年纪的小屁孩顶破天了就是来点啤酒，哪会对那些动辄三五千块钱的圆柱形瓶子里的东西感兴趣？更何况对于一个肚子受伤的人来说，让他提起饮食的欲望实在是太难了。
杨御成不禁隐约有点察觉到了语飞流和李安子又在戏弄自己。
“小杨，从刚才开始那边那个女孩好像就一直在盯着你看喔…”旁边赤灭府来的那个哥们倒是个挺活泼的性子，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把自己和小杨的距离拉得这么近了。他点了点杨御成，露出一副你懂得的表情坏笑着对杨御成说道。
“嗯？啊？”正在对付螃蟹钳子，整得满手满嘴都是油的杨御成被吓了一跳，顺着赤灭府男子偷偷指给他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洋装，看起来与杨御成年龄相仿的美丽女孩，她正在端着高脚杯与桌上的其他人推杯换盏。与杨御成在学校里见过的学生不同，那个女孩看起来年纪不大，举手投足谈吐之间却有一丝明显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贵气。
杨御成看着好像根本没注意到他这个存在的女孩，又抬眼看了看那桌中间摆着的标牌。
赞助人？应该是哪家的千金吧…
杨御成无所谓地转过头来接着掰蟹钳，下意识地想着这样好看又有钱的大小姐哪能看得上自己，随即马上发现了不对劲。
她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的？进来的时候自己扫量过周围，明明没有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人在。而且如果她真的看了自己，自己怎么会没能发觉？
“她真的看我了？”杨御成叼着那根和他较了好久劲的钳子含糊不清地问道。
“当然了，我骗你干嘛？”赤灭府的男人圆睁着眼睛，似乎杨御成的质疑深深地伤害到了他刚刚单方面建立起来的珍贵情谊。
杨御成点了点头，继续默不作声地假装自己在吃东西，周围聊得热火朝天的人们也没工夫分散多余的注意力去关注他。
过了一会，他装作无意地向后扫了一眼，之前那个女孩已经没在那了。
杨御成朝左右的人打了个招呼，去洗手间擦了擦嘴又洗了手，深吸了一口气，整了整已经有些发皱的衬衫，向酒店餐厅外的阳台走去。
唉…怎么总是能遇到怪人…
今天的天气很不错，晴朗的夜空之上群星闪烁，皎洁的月光映照在那女孩身上，将她衬托得与室内热火朝天的人们更加格格不入。
她端着盛满黑色液体的高脚杯，静静地靠在阳台的大理石栏杆上，仰望天空，似乎是在欣赏月色。
“你是怎么做到的？”杨御成站在离她还有几步的地方问道：“如果你看了我，而且被别人注意到了，那么我一定能察觉到…”
“看起来你对自己的眼睛很自信？”少女依旧凝视着月亮，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这是两人之间的第一次对话。
“你没有说感觉…而是眼睛，这么说你也是…？”杨御成摊了摊手，尽量显得绅士一些，不知为何他潜意识地不想吓到眼前的女孩。
“不管你说的是什么，我都不是。”女孩转过头来，脸上还挂着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我太了解你们了…甚至可以说我比你还了解你，裂眼。”
这回杨御成才有机会好好看清她的长相，那并不是可以用那种什么像苹果或是星眸璀璨唇红齿白之类的词就可以形容的美丽脸庞，杨御成此时也还没见过什么所谓倾国倾城的女人。
简单来说，一张可以从三岁美到八十的脸会是什么样的？杨御成一时间有些走在小巷子里结果遇到大明星的那种窘迫感。
“呃…好吧…”杨御成挠了挠脸，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接话。
“我会来找你，第一是因为你欠了我一笔钱…”少女端着杯子款款走来，直到两人几乎能碰得到对方时才停下脚步，她看着表情越来越紧张的杨御成噗嗤一笑，将手中的杯子递到他手里：“小浣熊酒吧是我的产业…而那里的人可有跟我抱怨你来着。”
“喔？狐机关？”杨御成接过酒杯，将里面正在冒着气泡的黑色碳酸饮料一饮而下。
哈———嗝，虽然肚子有点痛但果然还是这个最带劲…
“我很喜欢你。”少女用手托着下巴说道：“你虽然看起来脑子不太好，不过心很细。”
“我也很喜欢你…”杨御成想起自己刚才好像对着人家打了个嗝，一时有些窘迫。
“为什么？”少女脸上的笑容愈加灿烂，眼中也迸发出迷人的神彩，不过杨御成能够明白，两人之间绝不是在偶遇调情。
卸下那副用于在人群中伪装自己的面具的她，有着一种能让自己感觉到危险的疯狂感。
“嗯…我遇到的人说话都很云山雾罩，只有你比较直接…”杨御成又指了指手中的杯子：“也有可能是只有你这样的人才会在这种场合喝这个，所以我把你当成同志了。”
“哼哼…你很小孩子气…”少女侧过脸庞，看向远处的城市：“我不是来找你收债的，也不是来打听什么情报的，你想不想做一笔生意？”
“生意？”杨御成也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我们这个年纪谈生意不是还太早了？也许我得回去征求一下我监护人的想法…”
少女被杨御成逗得又笑了出来，两人之间稍微沉静了一会，她又接着说道：“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开玩笑，当然，我也能看得出来你很困惑…”
杨御成没有回答她，而是迎合着吹拂面颊的晚风闭上眼睛，等待她接下来的话语。
“异眼，异生人，大荒，十二年前，还有你的眼睛…”少女如同老练的谈判人一般，用平静的语气不断抛出一个个诱人的筹码。
“代价呢？”杨御成问道。
“未来。”少女轻轻拍了杨御成的侧腰一下，杨御成能感觉到她往自己的口袋里塞了什么东西：“这个世界需要被改变，放到现在来说的话，我正在寻找人手帮我做事。”
“关于你的兼职提议我会考虑一下的…”杨御成实在无法一口答应什么事，尤其是在面对着眼前这个张口就是改变世界，感觉似乎像是身体里塞着老巫婆灵魂的美丽女孩时。
“没关系，我会等你的答复的。”少女用鼻子笑了笑，转身走向阳台入口，半边身子隐入阳台边悬挂着的窗帘中时突然回过头来说道：“喔，刚才我跟你说的话里有一部分是真的…”
“哪一部分？”杨御成有点没搞明白她的意思。
“我挺喜欢你的…”她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对着杨御成眨了眨眼睛，随后走进屋内消失不见。自从他的身影脱离杨御成的视线起，杨御成就再也无法感知并锁定她的存在了。
唉…这什么吸血鬼女伯爵…
糟了，忘记问名字了…
杨御成慌忙掏出她先前塞进自己衣服口袋里的东西，只见那是一枚圆形的小木雕，正面是一只狐狸的正脸，平滑的背面则在一串电话号码一样的数字之外还写着什么东西。
时月昙…？
嗯，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