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眼录

为什么?

怎么可能?

为什么会这样?

“啊———……!!”小陈无法抵御那阵超越忍耐极限的疼痛,痛呼着向后倒去。

怎么可能?荒怎么可能逃脱我的眼睛?明明之前的都…不对,难道说…

杨御成圆睁着眼睛,眼眶像是要瞪裂开一般,为自己的莽撞和猜测错误给同伴带来的伤害陷入了深深的懊悔。

“露凝,裂眼!!”唐辙的脸因为愤怒拧成了一团,高声怒吼着冲回小陈身边试图接下那矮小身影对她的致命一击。

杨御成也拼尽全力从原地跃起,配合着唐辙的抢攻将小陈从死神的魔爪下拖出,两人与翻涌的烟尘和飘散的血花一起向后滚落。

小陈躺在地板上,抬起自己齐根而断的,此时正在向外喷涌红色水流的右手,眼中露出了一丝既是混乱,又是绝望的神情。

“咕呃…”当那白色身影出现后,之前一直在靠着特定感知方式行动的巨鼠仿佛就像受到指挥一样,展开了狡黠迅速的行动。速度本就不及那娇小身影的唐辙即使依靠着虚行也没能避开,在两只巨鼠的纠缠下被那白色身影一肘捅进了肚子。

所幸他腹上的脂肪够多,里面又是强健的肌肉,而那白色身影实在太多娇小,锋利如刀的衣袖只如小匕首一般,并没有对唐辙造成致命的伤害。

他咬着牙猛力后撤,脱离了白色身影的攻击范围,却被旁边一直等待机会的巨鼠蹿出用身子狠狠一撞,整个人就像断线的风筝一般向后飞来。

砰,粗壮的身子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唐辙捂着肚子顺势一滚,护在两人身前。

“退,向后退…”杨御成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白色身影,它似乎并不急着追击,只是安静优雅地立在原地,像是谢幕时站在台上的舞姬一般,下身的裙摆无风而动,天光也无法映照出它落寂的影子。

三人蹭着地板,近乎是靠爬行缓缓向后挪动,那娇小的鼠头身影则迈着它那颇有美感的细碎步伐,如散步一般不紧不慢地跟随着他们,身后则是两头浑身是伤却蠢蠢欲动的巨鼠。

靠到墙了,走廊尽头的墙面,杨雨辰伸手向后敲击了一下,传回了木质建筑特有的空灵回声。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那么剩下的只有一件事情需要确认了…

呲———身边传来的刺耳声音和陡然冒出的焦糊味道打断了杨御成的思绪。

是小陈,她拿起那根加热烧红的短枪,狠狠贴在了自己血流不止的断裂伤口上。

“呕…”那令人不敢想象的疼痛感以及随着先前失血而飞速流逝的身体机能,让她再也控制不住,低下头呕吐起来,污物溅得满地都是。

“吱吱…”娇小身影后方那只本来是靠味觉来寻找目标的巨鼠兴奋地叫了起来。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杨御成喘着气转头向小陈致以歉意。小陈扬起她那被灰尘和血污浸染得略显模糊,眼袋微微有些发紫的脸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对杨御成摇了摇头。

“我先前以为按照感官的排列,最后一个出现的应该就是荒的现世体,也就是“感觉”…但是我错了,那个东西并不是现世体…”杨御成抬起头来,眼神死死锁定在眼前不远处的娇小身影上。

“不是现世体?”唐辙咬着牙私下一块衣服堵住自己腹部的伤口,半边身子的骨骼都在咔咔作响。

“是的,你们听雨声…”众人沉静了一会,杨御成接着说道:“每一滴雨珠…或者说每一个时刻的雨水落下都是有规则的,并非是靠重力拉扯,而是在遵循着某种规律在循环播放…”

两人屏住呼吸倾听着,果然如杨御成所说,那雨水的哗啦声仿佛是音乐中的某种循环节拍。

“我们被关进捕鼠笼了…”杨御成不禁有些想笑,随即对着疑惑的两人解释道:“这栋房子,整栋房子都是荒的现世体,而我们现在就在它的内部…这里可能是它的思想,也可能是它的梦…”

房子,整栋房子…?

想通此节的两人都陷入了震惊之中,如果是这么庞大的个体,那就不可能通过食荒的方式来击杀它…剩下的方法只有…

“这就是我之前想让凝露姐去,也是我接下来要确认的事情。”杨御成倒吸了一口凉气,用酸痛发麻的手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唐师傅,麻烦你帮我盯紧了,就是那个装模作样的小个子…”

“帮我盯紧它的动作,我在战斗中没办法分析那么多,但我要的答案一定就在它的动作之中…”唐辙看着杨御成并不宽厚的肩膀刚想说什么,却感受到了他话语中不容置疑的语气,只能将目光死死锁在那小个子身上,应了杨御成一声。

“好了…我收回我之前的话,这位夫人…”杨御成缓缓向前走去:“地板和墙皮确实比我们这些家伙好玩多了,我向你道歉。”

那娇小的鼠头身影似乎听明白了杨御成的话,身子低伏,脑袋垂落,向杨御成作了一个优雅舞者经常做出的敬礼动作。

它身后的两头巨鼠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纷纷向后退去,杨御成行至距离那小个子身影还有一段距离的位置便驻足不前,一人一鼠,一大一小,此时就像是在深情凝望对方一般。

唐辙扶着背后的墙,眯起了眼睛。

动了,两个身影同时跃动起来,像是风暴中的柳枝彼此拍打,却又互不纠缠。

太快了,一个刚刚接触到这个圈子的孩子,只经历过两次战斗,就达到了这样的高度。

那速度,唐辙曾在李安子和语飞流身上见过,尽管还未达到他们的那个程度,但那已经是自己见过的许多异眼人终身都无法达到的速度了。

那近乎虚影的身子不断闪躲攻击,而那颗散发着梦中迷雾般幽蓝光芒的眼珠,一次又一次地震撼着唐辙与陈露凝的心灵。

那到底是一只多么美丽的眼睛啊…

唐辙没有忘却杨御成交给自己的使命,不再专注于两者的战斗,而是仔细观察着小个子的动作。

奇怪…怎么会这样?

天赋卓绝,但终归资历尚浅,就算是称霸草原的雄狮,在幼时也不可能战胜成年的鬣狗。

那娇小的身影就像狂风暴雨中的一片落叶,总会比杨御成更快一步,优雅而雍容。

很快,又有什么东西带着飞溅的血花悬空飞了起来,这次的是一条小腿,杨御成的腿。

“裂眼!!”“御成!!”两声掺杂着痛苦感情的尖叫同时响起,高速运动中骤然失衡的杨御成被劲风扫过,整个人轻飘飘地向后跌来。

远处的娇小贵妇收回了抬在胸前,如镰刀般寒光闪烁的苍白袖口,一手扬起,上身前倾低伏,优雅地宣告了对对手的敬意,以及舞台的落幕。

杨御成躺在焦急的两人身前,表情木然,圆睁的右眼中淡蓝色的光芒已然褪去,就像是从水中被揪出的鱼,嘴巴不自然地张开,胸口不断起伏,似乎呼吸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裂眼…你…”唐辙将手搭在杨御成被汗水浸湿的衣服肩膀上,面向远处的白色身影以及其后蠢蠢而待的巨鼠,露出了悲愤决绝的表情。

啪,他的手臂被紧紧抓住了。

“唐师傅…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杨御成用沙哑的嗓音拼命挤出了这几个字,将身体激发到极限之后的骤然停转使他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整个人疲惫欲死,不过生死关头,若是就此睡去只怕就再也没有机会醒来了。

“它…在你们交手的时候,每次快被击中的时候,都会瞬间转换位置…我一开始以为那个是虚行,但是…每次它转变位置的时候,好像都是遵循着某种规律…只是…”唐辙尽力回想着刚才的场景,试图在自己的脑中翻出什么线索。

“那个…不是虚行…是吧?”杨御成全然不顾齐根而断的左侧小腿处泉涌般冒出的鲜血,变得有些灰暗的脸上浮现出了虚弱的笑容。

他在唐辙的搀扶之下坐起半个身子,手中不知何时,从哪里抓起了一块木片,就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样将其丢向自己和唐辙之前住在的那个满是破坏痕迹的房间里。

木片穿过有着剪纸形状窗户的那面墙,激起一片落入水中一般的涟漪之后消失不见。

“露凝姐,荒的本体…就在那里面,能麻烦你…去给他…来个惊喜吗?”杨御成已经无力自行撑起身体,只能小声对小陈说道。

三人虽然都身受重伤,但其中只有虽然手臂断裂,却未收到其他沉重伤害的小陈保持着相对敏捷的行动能力。

“我不知道那里面是怎么样的,可能什么都没有,也有可能是耗子窝…”杨御成喘匀了一口气,抬起头强撑着想跟小陈开个玩笑,一时却不知道该说哪个荤段子。

算了…性骚扰可不好…

小陈看了看又开始缓缓逼近的娇小妇人与其身后的巨鼠,将仅剩的那只手搭在杨御成的肩膀上,又看向一旁的唐辙。

三人对视一阵,彼此点头。

“你还行吗?”望着小陈冲入那道虚影墙壁后上面泛起的涟漪,唐辙对杨御成沉声说道。

“呵呵…”杨御成低下头晃了晃,似乎是要甩掉什么想法似的:“不就是一条腿,我这还有一条腿和两只手等着给它呢。”

看着杨御成抬起头来,脸上露出的那一道近乎疯狂的笑容,唐辙也有些被他感染了。

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

“之后一起喝一杯吧,我请你。”唐辙将杨御成扶到墙边,站起身子望向对面缓步而来的死神。

“我喝点可乐就行了…”杨御成咬着牙抬起嘎吱作响的手臂,牢牢抓在另一侧的推拉门版。

冲锋,唐辙以无比决绝的姿态冲向那三道身影,其中一只巨鼠怪叫一声将其晃过,扑向杨御成用身体死守的房间。

三招,仅用了三招,那娇小的身影就在力气耗尽又身受重伤的唐辙身上划出一道血痕。

胯下直至胸侧,伤口开裂,血沫飞溅。唐辙怒吼着,倾尽全身仅剩的力量堵在那娇小妇人与恐怖巨鼠跟前,就像是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

杨御成咬着牙偏头一闪,扭过了巨鼠啃向自己脑袋的攻击,但那精明的畜生在一瞬间就诡异地转动了脖子,一口啃噬在杨御成露出的肩颈处。

匕首般锋利的尖牙直刺骨髓。

杨御成想要喊叫,又有些想笑。

疼痛,酸麻,担忧,后悔,绝望…

死亡的感觉,不过如此而已吗?

现在…破碎吧…

沾满血污和灰尘的手指,捏住了那枚在雨夜中散发着动人心魄的美丽光辉的琥珀眼珠。

用力,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