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爱上了她
晚上回到客栈,俩人盘腿并排坐在江海的床上,在A的笔记本上看到这张照片,这是江海十年来拍的最漂亮的照片,光圈速度感光度曝光值白平衡加上拍摄主体都配合得天衣无缝。看相片上的人是真笑还是假笑,遮住嘴再看眼睛就真相大白,这张照片上,每一个像素都充满了开心,A的欢喜冲破笼罩她身上那层淡淡地忧伤,满眼都是盈盈笑意,再加上恒河晨光从侧面照射过来,A的身上蒙着一圈神奇的光环,简直比那个七手八脚舞蹈着的印度著名的神还美十倍。
江海对自己的技术崇拜得一塌糊涂,赞不绝口。A也破天荒地没有奚落他,由衷地说:“这也是我二十年来最美的照片。”
江海受宠若惊,得意地问:“你知道为什么影楼里拍出来的人漂亮呆了,却一点都不美吗?”
“因为那是程序化作业。”
“不对!是因为摄影师对拍摄对象没感觉,镜头就是眼睛的眼神,情人眼里出西施,你喜欢谁,就会把谁拍得美!”话说完,江海才发现自己无意中又在表忠心,看来对A的好感太多,直往外漏。
A不接话茬,扔给江海几张钱和硬币:“这是今天你替我垫的钱。以后讨价还价的事都让我来做,你不行!”
A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身上散发着喜马拉雅沐浴露的药香,她的侧面并不完美但如此生动,鼻子十分小巧,好看的隆起,像一座小山,鼻尖以一个漂亮的弧度弯了下来,秀气的鼻翼在灯光照射下像一块羊脂玉那么温润,江海偷偷把手压在大腿下面,他担心它会突然去捏那可爱的鼻头。A圆润的肩膀头就在江海手臂旁边,正随着手指在键盘的运动,轻轻颤动着,江海的心突然狂跳起来,以至于全瓦拉纳西的人都听见了,全城默默合十给他打气。江海横下一条心,反正自己已是司马昭之心,豁出去了,不如趁此该说的都说了,反正他已认定是她,即使被拒绝,也是她!
“A,跟你说点事……”
叮铃铃——A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A说了句“稍等”接起了电话:“喂,妈。”A脸上又闪出一丝不快,拆开盘着的双腿,趿拉着拖鞋,出了门。
江海像被按在水里半天才拎出水面一样,大口喘息着,这种事必须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心里有点乱,呆坐着想了想,决定出去找A,这才发现双腿麻得像木头棍,同时脚底板下还踩着上万根尖头朝上的小按钉。
江海扶着墙慢慢走出去,楼道尽头是一个伊斯兰风格花瓣一样的门洞,门洞外面是露台,靠在露台边的A正好在门洞中间,像是在画框里一样,A的声音隐隐约约、但因为是中文,江海听真切。
“前几天不是刚给您汇了五千吗?怎么这么快就不够花了?”A皱着眉头,“……我知道BJ物价高……您别这么说,补习班怎么能不上呢!可是妈,我这个月没打工,没有钱了,等下个月行吗……哎呀您说什么呢,怎么能卖房子……妈,您别这么说行吗?算了,我想办法吧!您多注意身体!”
挂了电话,A看上去又郁闷又无奈,她皱着眉头坐在一把精美雕花但几乎风化的木椅上,咬着秃秃的大拇指指甲,江海咳嗽一声,走了过来。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A抬头看着江海,此时她的脸与照片上那个人前后三代都没什么关系,她生硬地说:“没有!”
江海递过一张信用卡。
A满眼敌意:“什么意思?你偷听我电话?”
“没有没有,这点精神文明我还是有的……我只是听到了,不是偷听——你别急,听我说,我觉得,能让人一个发愁的事就两件,一是为了情,再一个就是为了钱。为了情我帮不上,但是你要是需要钱,不多的话,我也许能帮上。这卡里有差不多十万,你拿去用,回头还我就行。”
“我要是不回头呢?”A挑衅地问。
“那更好,我也喜欢往前看!”江海努力笑得很亲善,但是气氛依然不够友善,A盯着江海,眼神里甚至有一闪而过的屈辱和戾气,江海吓了一跳,结结巴巴说,“谁、谁不缺钱啊,BJ大街上随便拉住一个人,肯定都说自己缺钱,我、我、我记得我爸跟我说过,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或者说……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总之一句话,你用得着就拿去用!”
A脸上的戾气像潮水一样退去,问:“你怎么随身带这么多钱?”
“多吗,不就十万吗,我在BJ身上没两三千块钱现金都不敢出门——但经常花不出去……”江海觉得自己的解释纤弱得自己都不信,看了A一眼,还好,她没露出什么厌烦,“算我借你的,回BJ还我,带利息!”
A笑了笑:“谢谢,不必了!”说完撕下一块椅子上剥落的白色漆皮,一点一点掰碎,然后起身往回走,把拿着信用卡的江海晾在原地。
A忽然回头:“明天我要去乌代普尔了,你去不去?”
如果你曾来过,如果日后若再有人对印度的贫穷嗤之以鼻,你会吐出四个字反驳他,这四个字就是——乌代普尔。如果让我在全世界范围之内选择一个蜜月地,那还是——乌代普尔!事实证明,世界上只有不知道乌代普尔的人,没有不爱上它的人,江海就是一个例子。
江海误打误撞来到印度,之前连乌代普尔这四个字都没有听说过,也没有兴趣了解,就兴致勃勃地背着包和A坐上了前往乌代普尔的火车。火车是世界上最自由的空间——因为选择不是自由,坐在火车上,人生被简化为五件事吃喝拉撒睡,外加一个聊天。所以,第二天,当火车到达乌代普尔的时候,江海的A的关系足足前进三大步,再加上A贪嘴吃了两杯小贩卖的油炸糖汁频频光顾洗手间,俩人已经发生了肢体接触——A几乎把自己因泻肚子而虚弱的身体当累赘挂在江海的臂膀上了。江海举眼向天,暗暗感谢湿婆神赐福卖糖汁的小贩,感谢他不干净的原料、杯子和手。
出了站,站在乌代普尔的大街上,俩人愣住了,他们恍然大悟,刚才他们乘坐的不是一列普通列车,而是一列时光穿梭机。这里也是印度吗?
这真的是一座和瓦拉纳西一样属于印度的城市吗?当然,这里肯定是印度,浓烈的色彩、古老的宫殿、精美的雕刻、熟悉的各种咖喱料理,充满风情却让人不生分,友善得对待每一位异族,这里确实是印度。只是,太干净,太宁静,太漂亮,太梦幻!A看了一眼江海,俩人心照不宣地说:“哇!”
A身体微微打晃,江海敏锐地察觉到了,赶紧扶住她:“咱们得先找个客栈,让你好好休息一下!”江海没来由地紧张,使劲拦着自己才没有把最倒霉的结局想个遍,就好比一个小孩偶然蹭破一块皮,他妈妈就想到癌症似的。
“不用,我能行!”A小脸蜡黄,但是精神十足,“我想赶紧去看水上王宫!”
“不行,明天看,反正也不会拆迁。你走得动吗,走不动我背你!”
“别啰嗦啦,我的身体我了解!你帮我找口热水喝就行了!”A说着推了江海一把,手上已不是前几天那种硬邦邦的感觉。A说着,抱着背包在路边坐下,挑着眼睛看着江海,“愣什么神儿啊!”
江海没办法,只得依了她,很快就从旁边卖细密画的作坊里寻了杯热热的奶茶过来,吹了吹递给A:“慢点喝,烫!这茶可以治拉肚子!”
“你怎么知道?你那烂英语!”A小心地啜了一口,印度奶茶一向过甜,这杯也不例外,但茶里还有别的她叫不上来的味道。
江海很得意:“人和人交流的方式不仅仅只有语言,我英语差,但肢体语言丰富,一点都不耽误,就算让我去跟老外进行商务谈判,油田、军火、人权什都没问题!”
A不屑:“我才不信,你就给我表演一下,刚才你怎么表达拉肚子的?”
江海手舞足蹈一阵忙活,逗得A哈哈大笑。加了小胡椒和肉豆蔻的热的奶茶下肚后,A脸上渐渐有了血色,江海终于松了一口气,俩人决定马上去看水上王宫,江海本想包一辆出租车,A却一伸手拦住了一辆小摩的。
上了车才知道,这根本就不是摩的,而是一辆迷你救火车,而且是被瓦拉纳西摩的附体的迷你救火车。迷你救火车载着惊慌失措面无人色的江海和A,在街道上一刻不停地按着喇叭冲锋,刺耳的滴滴声撕破了乌代普尔的宁静,司机眼前一切,不论是车辆、行人还是圣牛,一切障碍都在逼近眼前的一刻才被他猛打把闪开。
江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紧紧地将A抱在怀里,俩人声嘶力竭地大喊:“STOP! STOP! I order you stop!”A甚至威胁要打“911”,无奈人家救火车司机有极高职业素质,对周围一切充耳不闻,一心往前冲,把两位乘客颠簸地浑身乱颤,A明明想从自己兜里掏电话,手却伸到了江海的鼻孔里,而江海为了减缓颠簸的不适,几乎半举着A,A就像磁悬浮一样漂在座椅上,在摩的里东撞西撞。
江海脸色煞白,死的心都有,过山车好歹还有安全带!他在A耳边大声说:“我说包辆汽车你不干,我炸酱面还没吃够呢,我不要死啊——!”
A紧紧抠住江海的胳膊:“摩的便宜啊!炸酱面,这辈子还能吃到嘛?停车停车!再不停车我……”
突如其来,摩一个急刹车稳稳定住了,黢黑的司机微笑着回过脸,满脸真诚无邪。周围那迷人的安静瞬间又占领了一切,刚才的一路狂奔仿佛只是俩人的一个胡思乱想,或者,一个错觉。
江海大骂:“你不要命了你!”
司机不怒不恼,一指前方:“We are here,Lake palace!”
A和江海就像被迎头一棍一样,惊呆了,碧蓝的水中央,浮着一座巨大、洁白的、飘渺的宫殿群,神圣得令人怆然泪下。A余惊未了,心又怦怦跳了起来,这次是为了眼前着座lake palace。江海看了一眼A,A正好也在看他,但是江海已经彻底失语,在LAKE PALACE面前,还有什么可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