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往事

雨势渐大,天地蒙蒙一线,分不清远处的黑暗,无边细雨不由分说铺天盖地而来,竹月慌乱之际一个趔趄,似是撞到了一团软绵绵的物事,不料却把一双大手牢牢抓住她,借着廊下一盏微弱的灯光才能辨认出眼前扶住自己的人正是容一少爷。

容一见竹月雨水混合着泪水,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佯作关切问道:“竹月,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何哭得这般伤心,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竹月满心酸苦,只是无法说起,也不能对他说起,仓促间使劲儿收起泪水,想要挤出一个微笑却已经无力挤出了:“我没事,少爷!”

刚说完这句,泪水又已经蓄满双眼,她怕自己再也忍不住,一扭头跑掉了,消失在黑夜冷雨中。

容一没有去追竹月,他径直走进屋来。

黄忠乍然见到他,急急转过头去,用力收了收眼泪。

容一嘴角上扬,一弧清笑只有自己觉察得到:“难得见你流泪,今儿可是头一遭。像你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也有这么柔情的时刻,当真是难得难得。”

横了他一眼,继续不温不火说道:“能让你流泪,不是一般的大事吧,到底遇见了什么为难的事,说来听听,也许兄弟可以帮你一帮呢?”

黄忠冷哼一声:“难道你心里真不明白?这一切不正是你导演的吗?”

容一不置可否,只默默注视着他并不说话。

黄忠突然回过头来,眼神清冷凌厉:“你下的好大一盘棋,把一个无辜的女人当棋子,你以为这一切我看不出来吗?”

容一不禁冷笑:“无辜?你觉得这个女人真的无辜吗?如果她是无辜的,为何你会把她藏在乡下这些年?为何两年前你又抛弃了她?又为何相逢后迟迟不肯认她?更为何今晚来这又要把她远远地撵走?”

黄忠神色变幻不定,惶急而又惊异:“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一抹浅水样的微笑漾过容一的唇角:“你只会问我为何会知道这么多,却为何不问问你为何会做这么多?”

旋即却幽幽说道:“从你救下她的那刻起,就注定了她生命中没有无辜二字,你不要忘了这一切都是你加给她的。”

黄忠渐次低下眼眸,容一的话仿佛窗外戚戚冷雨敲窗而入,即使窗棂深掩,丝丝细雨还是从细小的缝隙中钻进来,好像无数蚂蚁钻进他心里一般狠狠吞噬咬啮,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不知道该怎样排解。真的是自己错了吗,难道在十几年前的那场血雨腥风中自己不该救下那个无辜的女孩吗?难道就是因为父辈的恩怨就应该拿她做棋子吗?如果当初自己没有救下她,在另外一个世界她是否会过得快乐幸福呢?

这些疑问不过刹那间在脑中闪过:“你休要强词夺辩,不管你认为暗香是不是无辜的,从现在开始我绝不允许你再利用她,今晚我就要把她从你身边带走!”

容一神色淡定:“你以为你能带走她吗,两年前你选择抛弃她,两年后你口中的带走无非就是又抛弃她一次而已,让她生不如死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你闭嘴!”黄忠电光石火般被刺痛了神经,他双眼似要喷出火来,抡起拳头重重地捶向容一。

容一本可以轻轻松松避过这一拳,可是他没有躲闪,任由拳头扑面而来,顿时眼圈红肿得像桃儿一般。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脸上虽是热辣辣地疼,心里却好受了许多。

也许,他故意激怒黄忠打他这一拳就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吧,仿佛是竹月打在他身上一样。

窗外起了闪电,紧接着坼雷一声声滚动而来,雨越下越大。

容一的面容在闪电霹雳精光下忽明忽暗,黄忠只觉得他十分陌生,自小他们是很好的玩伴,是无话不谈的知己,也曾经是出生入死的兄弟。

如今他为了复仇利用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时间留给他的已经不多了,今晚他必须从这里带走暗香。

枪无声无息已经抵在容一脑际。

黄忠双目凶光夺眶而出:“这是我给你最后的警告,别阻拦我带走暗香,否则别怪我不念兄弟之情。”

容一幽冷一笑,仿佛利刃截来眸中一寸寒光:“你当真要取我性命,如果我没猜错,黄九天那个老狐狸是让你用这把枪来杀竹月的吧!”

随即气色威严,声音郎朗呵斥道:“你就是个懦夫,只会用枪对准你的兄弟,却为那个老狐狸卖命,你以为他真的把你当成他的义子吗,他只是把你当成他的一条看家狗。”

容一咄咄逼近两步,黄忠迟疑后退两步:“怎么,你害怕了,你又不忍心杀我了是不是?你在顾惜我们之间的兄弟之情是不是?你杀了我你会怕自己良心不好受是不是?”

突然一阵狂风催着暴雨,“啪”地将窗扇卷开了,悬于屋顶的一盏灯在风雨中飘摇不定,灯光晃动得地上的影儿忽大忽小忽长忽短,甚是飘零无助。

黄忠像是被道破心事般,目光躲闪。

容一步步紧逼:“被我说中了是不是?”

突然厉呵一声:“我讨厌这样的你,一辈子活在纠结悔恨当中有什么用?你爱竹月,却因为自己双手沾满鲜血罪孽深重怕玷污了这份爱情,怕给不了她平静的生活,选择抛弃她逃避她是不是?你明知黄九天为非作歹把你当成一条疯狗为他去咬人,却因为他曾经有恩于你不敢离开他是不是?现在你又明知我不会放走竹月却因为你我之间的兄弟情谊不肯杀我是不是?你一辈子都活得这么纠结矛盾,一辈子想成全别人却不肯为自己考虑半分,你真是一个不可救药的人。我知道我劝你离开黄九天和我一起共闯天下,在这SH汤打下属于我们自己的天下,你不会肯,所以我也不会这样劝你。但是我也要告诉你……”

容一骤然停顿半刻,目光迥然投射如隆冬一池寒冰:“我也绝不会让你带走竹月,她现在是我的女人,我来保护她护她周全。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杀了我,要么自己离开!”

两个男人的目光瞬间有冷森森的交汇,冷雨依旧拍打着窗扇,一会儿急一会儿缓,室内空气一层层将沉重压来。

就在这胶凝不下之际,门外传来一溜小跑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阵阵粗重的呼吸,韩妈推门而入,慌乱不迭地说道:“不好了,少爷,咱们家不知怎么来了三个人,说是少爷的朋友,起先还客客气气的就被放了进来,谁知进来后就变了样子恶狠狠地要找竹月姑娘,我听管家说竹月来这了,就让管家在前面敷衍他们,赶紧跑来报信了,谁知竹月姑娘不在这,竟是少爷在这里……”

容一心里顿时一急,嘴上脱口而出:“不好,是老狐狸派人来杀竹月了,看来他早就不再信任你。”

说话间早已飞奔出去,黄忠也已明白过来,一个箭步蹿了出去。

雨柱灌灌,地面成河。黄忠关心则乱,连连呼唤:“暗香,暗香,不要出来,快躲起来,快躲起来…….”

容一惶急掩住他口鼻:“不要喊,竹月听见你的声音还能躲起来吗,就算明知道有危险她能丢下你一个人躲起来吗?咱们先找到那三个人再说。”

前方亮光一闪,似乎有个人影闪了过去,容一眼尖:“走,他们在那边。”

二人一前一后悄悄跟了过去。躲在一棵老梧桐树后,只有雨水哗哗流过地面的声响,已经不见了那三个人的动静。

须臾,竹月呼喊声混合雨水声隐隐从前方传来,渐渐清晰。

黄忠来不及细想,对容一说道:“不好,暗香就在前面,不能让他们发现,我先把他们引到这边来,你从后面绕过去拦住暗香。”

不由容一分说,他已经夺步跃出,容一想要阻止也已经来不及了。

黄忠快跑几步,果然见到三个背影朝前面追索而去。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黄忠认出其中熟识的一人,在后面将声音清清楚楚送出很远:“阿来,你们怎么在这?”

三人忽地止住脚步,向来声望去,一时间愣在那里。

待到黄中走近,阿来抢先叫道:“忠哥,是你,你原来没走,我就说你不会扔下弟兄们一个人走的,这下好了,发叔那里有交代了。”

另外两个人觑一眼黄忠,又互相使个眼色,面上佯作笑意:“忠哥,发叔怕你人手不够,特派我们兄弟过来接应你,不知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黄忠早已认出这两个人是发叔的亲信,之前见过面却并无交情,他心下立时盘算,必须先敷衍他们拖上一些时间,等容一找到暗香就不怕了。

于是他淡淡说道:“有劳发叔牵挂,事情办得还算顺利,正要回去向黄先生复命,有劳兄弟们先回去替我转告一声,说黄忠明日一早定去向先生复命。”

阿来很是兴高采烈:“忠哥都这么说了,一定没问题,忠哥是什么人,什么时候失过手,更不会背……..”说到这里,另二人眼神急速凌厉扫过来,阿来方自悔失言,又看看黄忠,讪讪地笑了笑。

此时雨势并没有收敛之意,挟着电闪雷鸣倾覆直泻。

突然,黄忠暗暗叫苦,乍然见到暗香娇弱轻盈的身子从雨中跑来,他一颗心砰砰已然悬到嗓子眼。

及至握住他的手,暗香慌乱问道:“三哥,你的手又冷又颤,一定是已经被雨水淋得生病了,我们快回屋里去吧。”

另两个人见到竹月与黄忠这般情形,都还以为她是黄忠在外的相好,兄弟中间都传闻黄忠不碰女人,原来是假的,“男人么还不都是一样”,正暗自得意,忽然借着闪电的光芒看清了竹月的面貌,二人不禁对视一眼,下意识去掏衣袋中的照片,发叔让他们杀的女人不正是眼前之人吗?

二人登时杀念顿起,蓦地里抄起手枪的同时扣动扳机:“黄忠,你果然背叛了黄先生,是黄先生要取你们性命,休要怪我们。”

啪啪啪啪,接连数枪在空中响起,但很快就被剧烈的雷声淹没了。

雨渐渐停住了,地上的流水声逐渐变得淙淙悦耳起来,血水也被雨水冲走了,不知流向了哪里,也许已经流进泥土准备来年再滋润万物吧。金风细细,吹落叶叶梧桐,晚秋的凄凉正如天际斜斜的一弯月,遍洒清辉催人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