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往事
这日傍晚时分，太阳犹挂西方。容一在厢房歇息，只轻轻小睡片刻便醒了。靠在榻上又将眼睛闭了，眼前浮现连日来发生的事，清晰地连成一条线，此时局已渐成，想罢手已经不能了，人人都被他选择了角色，戏还是得唱下去。
摁动桌铃，片刻功夫，竹月走进来，轻轻唤道：“少爷，您叫我？”
打量几眼，分不清眼前这个女子是熟悉还是陌生，她每一次见到他都是毕恭毕敬，生怕行差踏错一步。他还清晰记得在小花园妓院第一次见到她的情形，娇怯怯地被一群男人观赏，外表柔弱骨子里却透着死也不肯低头的倔强。他总是这样善于观察女人，纤毫毕现。如果她当初没有遇见他，该不会搅进今天这个局吧，可是她偏偏遇见了他，生命的死劫是否注定就是这一遭呢。
她是上天送给他最好的复仇礼物，今生只此一件，错过了就不会再来。他已经顾不得许多，只可进，不可退。
仿佛从梦中惊醒，嘴角划出清浅的一弯弧度：“竹月，今晚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去将盒子里的衣服换来给我瞧瞧。”
微微错愕，他下达命令时总是这般直接果断，不给人半点思量余地。片刻功夫，竹月已换过一身旗袍站到他面前。虽然他早已料到她穿上这件旗袍会很好看，可是当她真的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她的美还是惊到他了，她美得不可思议，美得不同寻常。上次出去就带她去量了尺寸，当时还骗她说是为他的一位朋友定制，谁知都是他骗她的。
这一款是他眼中的美，只配给她穿，也只有她能穿出这种味道。没有过多的修饰，小巧的立领环绕着纤柔的颈项，流畅的线条勾勒出精致的身躯，处处是东方韵致，淑女情怀，内敛而不张扬，娴静而不浓艳，仿佛雨后盛开的玉兰花。
从锦匣中取过一串珍珠链，颗颗一般大小，晕出柔和的色彩，在当时少说也值几千大洋吧。有一种美是极少数男人欣赏得来的，比如给美人挂珠，这与给美人描眉蓖头是一样的，美在欣赏和疏离有致的情怀。
她的颈项充满柔和的曲线美，就像西洋跳芭蕾舞的女子，将旗袍的立领衬托得恰到好处。手指轻轻触碰，仿佛一缕肌肤之香顺着指尖流淌至鼻尖，直沁人心脾，如坠云端雾里。
她微微一挣，从他身旁挣脱了，她不想靠他太近，近到连他身上那股特殊味道都清晰可闻，那味道有种熟悉的感觉，她怕自己把持不住。
他只淡淡一笑：“你过来帮我更衣，去迟了就不好了。”
她方从六神无主中清醒过来，这才是她真正的职责，其实，她就是他的贴身侍女，打点他的衣食起居而已。他从不需要她为他选择穿什么，也许对自己品味太过自信，也许压根儿就瞧不起她的眼光，但是今天却例外，他挑了几套西装都不满意，最终拿起一套墨绿色的，犹豫不决问：“我今天穿这件好不好？”
突如其来的疑问，她还不确定他话里的意思，只是本能不想违抗他，顺嘴就说：“当然好，少爷穿什么都好看。”
这并不是恭维他的话，她一直都觉得他穿什么都好看，就像她的三哥穿什么都好看一样。
他盯着她身上的旗袍瞅了一会儿，突然有了灵感，重新换过一套白色的，果断地说：“就是这一身了，帮我换上。”
这一套动作她十分熟练，就是领结也打得十分娴熟了。刚开始那会儿，还总是打不好，他就一遍遍教她，十分有耐心，很快她就学会了，他还常夸她打得好呢。
汽车早早在外等候，车夫忙打开车门，他带她上了车子，一溜烟儿就奔出好远。
大约一顿饭的功夫，来到一幢洋楼前，銮铜的大铁门“霍”的一声打开，车子顺着幽暗的林**开了进去。
及至下了车，早有一群男女仆从列队迎接。见到容一都毕恭毕敬行礼问安：“少爷好，竹月姑娘好！”
再也没有想到他们知道她的名字，犹自带着迟疑向容一斜眼睨去，他倒神色悠然，嘴角兀自凝着一缕笑意。原来这里是容一的另一所住宅，和那所老宅子不同，这里全是西式建筑，就连仆从都是西式打扮。
携住她手一径往里走，突然前方传来优美的西洋音乐声，抬头看去，果然前方草坪上一班西洋乐队正卖力演奏，场面好不热闹。穿着鲜艳时髦的男人女人正三五成群簇拥说笑，草坪四周摆满鲜艳夺目的时令盆花，一侧摆放桌椅，桌上摆着各色吃食和酒水，仆从们来来往往穿梭于人群之中为宾客带来尽心周到的服务。
忽然有几人高声喊出：“快看啊，我们今晚的主人翁终于现身了，各位还不快鼓掌欢迎！”
宾客的眼光都朝他们看来，紧接着就是一阵热烈的掌声。竹月在众目睽睽之下愈加娇羞难禁，落日余晖如点金般铺陈下来，直落在他二人身上，闪烁出耀眼的光芒。
只听一位宾客说道：“瞧瞧这一对璧人，竟叫我无言语形容了。”
另一位又说道：“可不是么，只不知容一身边那位小姐是谁，从没见容一带出来过，一会儿得空定要和她舞上一曲，方不辜负了今晚的美景韶华！”
早有几位爱抢风头的女宾客亲热迎上来，拉住竹月的手攀谈，有的问名问姓，有的打听年纪，更有好事者欲从她口中知道容一闺房秘事。这样的阵仗竹月哪里经受得住，几个回合下来，她已羞得满面通红，支支吾吾再也不能应答如流。这里的男女宾客都是容一熟识的朋友，知晓他的作风，见竹月并非交际场中人，也不再难为她，拣些无伤大雅的话题闲聊起来。
容一任由竹月与她们周旋，却到一旁与几位男宾客打趣。他要等的人还没有来，眼见天色暗下来，舞会就要开始了。
就在此时，人群中又有人叫嚷起来：“快看啊，今儿是怎么了，又来了一对晃人眼的璧人！”
容一眼角飞起一缕得意神色。
主角终于出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