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往事

她听见容一的说话声,才如梦方醒般醒过神来,立即打起笑脸迎过来,“您来了!”

容一轻轻点了点头,这便是打过招呼了,他瞥了一眼,见地上立着一架古筝,色泽古朴,面板略有磨损,一看便知有些年头了。

“这架古筝还是我外婆留给我母亲的,祖上传下来的,我母亲临走之前留给了我,她留给我的只这一件东西,也是唯一的一点儿念想。我会弹的曲子都是她教的,我之所以爱上古筝曲,也是因为她的影响,她常常跟我说,即使做为一名西式文明的女子,也是要爱好一些传统艺术的,以便自己惆怅无聊时有个寄托。我现在越发理解她的意思了,古筝曲听起来时而温文尔雅,时而又热情奔放,人在不同的心境下弹奏出来的曲风也是不一样的,所以,从曲子中,可以一下子就明白弹奏者的心情,只这种相知相伴的况味,就足以让我深深地爱上它。”

说着,她用纤纤柔手缓缓划动下细细的琴弦,优美的音符一个个轻快地跳出,如山涧泉鸣,似环佩铃响。

容一说道,“难得你有这般雅好,也难得也有如此精湛的技艺。”

“您这是在夸奖我吗?”

“算是吧。”

他很平静地询问,他回答得也很平静,他们的谈话一向平静冷淡。

她微微停顿了数秒,轻垂下颌,垂眼向古琴看去,浓墨般卷曲的睫毛长得仿佛能盛下一颗珍珠,手指又轻轻在琴弦上一撩,一连串的音符像一条流动的小溪一样,缓缓流淌,她想到了古人的词句“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本想将这句词念出来,忽地又觉不妥,她和他之间从来不谈彼此的心情,纵使心照不宣,也都不会捅破这层窗户纸,她在他心里处于什么位置她是知道的,他有远大的抱负和追求,她只需助他完成他的心愿就足矣。

容一听着那一抹远去的琴音,淡淡说道,“你刚才那首《出水莲》弹奏得当真出神入化,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今天我才知道这样美好的诗句也能用琴声来表达。”

她心下微微一颤,他是很少称赞她的,与其说少不如说没有,今天这一句竟是大大的赞扬呢,自古琴声通心意,他能如此体会,当真不枉费她痴心一片,这样想着,眼眶中便噙满珠花,她忙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急急忙忙整理自己的情绪,只是片刻功夫,她平静地说道,“每次弹这首曲子,心里都觉得极平静,就好像心灵被净化过一般,获得重生的力量,所以,岂有不爱之理,许是喜爱的缘故,弹奏的次数便多起来,熟能生巧吧,但出神入化四个字怎敢当。”

她这样说着,虽极力表现出欢喜之意,语调总也是淡淡的,总像是有一股淡淡的哀愁挥之不去。

容一突然回过头,目光在她身上敏锐地一扫,见她今天穿一身旗袍,将身材衬托得玲珑别致,白底子纱料,上面有火红火红的大牡丹花从胸部一侧漫天飞舞地开下去,那样子大有熏人欲醉之势,格外有一种刺激的对比,再看她那张鹅蛋脸,丰润的两腮点着淡淡的胭脂,两弯柳叶烟眉越发衬托得双眼勾人魂魄,但纵然精致至极的妆容也无法掩饰她那一丝丝的哀怨,让人感到甚是凉薄。

容一只这一打眼,一切便都了然于心了,却还是有意无意淡淡地问道,“他待你不好吗?”

她听见这话,竟不知自己是喜还是悲,心中埋藏已久的委屈一点点涌上来,她此刻不敢去交接他的目光,但就是忍不住偷偷瞧他一眼,满以为他的眼中会会充满爱怜与疼惜,哪怕是一丝丝也好,但她终究还是失望了,他的眼神始终保持一如既往的冷淡,好像她从来都是千里之外的人。

她一下子又失落下来,但她怎会不知,他对她一向是这样子的,为何她要傻傻地心存幻想,只得到这一句“他待你不好吗”,她就应该知足了。

想到这,她立即收起了万般情绪,勉强笑一笑,“好也罢,坏也罢,又有什么分别呢。”

看到他还有质询的意思,又缓缓地说道,“别的也还罢了,就只一样,时常让我厌恶,没想到那个老头子竟是……罢了,我现在早已习惯了,他喜欢怎样,我便顺着他的意思来,他让我今天穿红,我绝不穿绿,要不然能怎样,忤了他的意思,最终倒霉的是自己,何苦呢,我不想坏了你的大计。”

“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我从没说过需要你的帮助,你若愿意,可以随时选择离开。”

她听见这话,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我从前说过,现在也依旧这样说,我曾雪巧选择留在黄公馆,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任何人无关,更与你无关,我选择帮你,是我自己的事情,倘若有一天你的计划成功,也是帮我负了仇,你不要以为你在利用我,事实上是我在利用你,当然,你若不想,我亦无话可说。”她的语气十分决绝,大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意思。

这个仪态万千,俏丽多姿的女子正是黄公馆的七姨太曾雪巧。

他略微沉思片刻,“你真的相信我能复仇成功吗?”

“当然,在这上海滩,除你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对付得了黄九天,我相信你能做到。”

“要是我做不到呢?”

“要是你做不到,我愿意陪你去死,我说过为你效力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会助你一臂之力,希望你不要再拒绝。”

她随手调过一盏茶,端到他的面前,“这茶极清香,在酷暑天气喝它是再好不过了,您尝一杯。”

“谢谢。”他接过茶杯,依旧是冷淡地回了一句。又听她慢慢地说道,“黄家大公子的伤可养的好了?”

“恢复的还算好。”容一想到黄浩承,眉心微微一簇,有些话便没再说出来。

“眼下正有一桩大喜事等着他呢?”她似笑非笑地一挑眉毛。

“哦?”容一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老头子为他找了一门好亲事,女方竟是梅家的二小姐,择日就要举行订婚礼呢。”

“梅家的二小姐?”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光中的诧异之色也是一闪而过。

“这梅家的二小姐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老头子选择她做儿媳我正经诧异了好一会呢,但我又笑自己愚笨,依照老头子的为人,他有什么做不出来了,为了他自己的利益,儿女的幸福他是不放在眼里的。只可惜苦了老大,他还算是一个体面的人,比他爹强万千倍,就是懦弱了些,撑不起大事。他若娶了梅二小姐,岂不是要日日戴顶绿帽子。”

“梅二小姐真像传说的那样糟糕吗?”容一问道。

她呷了一口茶,缓缓地讲起来,“这个梅二小姐我是见过几次的,模样没的说,却开放的不像样子。她一直在中西女塾上学,早已经****了,学着那西方的样子,男朋友不知道换了多少个,最近的一个是个地道的洋人,两人好的如胶似漆,不几日那梅二小姐便有了他的身孕,却不料那个洋人竟是个大骗子,在本国是有老婆和儿女的,见二小姐怀了自己的孩子,吓得连夜逃回了国。梅家老爷最是生气也无计可施,后来他逼着二小姐把孩子打掉了,之后一直把她锁在屋子里,千方百计要为她寻一门亲事。”

“老头子肯答应这门亲事,想必其中的交易不小呢。”

“他们确实暗中在搞鬼,这次老头子十分小心谨慎,不肯对我透漏半点风声。”

“定是见不得人的勾当,我自有办法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