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往事
竹月进到屋来,见浩承并未睡着,对他笑笑:“少爷,你醒了,怎么没多睡一会儿?”
“不敢贪睡,怕晚上睡不着呢。竹月,先不急着吃饭,过来陪我说说话。下午你去哪了,一直没见着你?”
竹月放下提盒,拣个位置坐下,没等开口,浩承抢先一步,“离我近些坐,远了显得生分了,我不要你和我生分。”
竹月已经熟悉他小孩子脾气,没有争辩,径直坐到床上来,侧着身子,正好和他面对面,“这样子总可以了吧”。浩承很是满意,“你还没告诉我,下午去哪了,怎么没过来看我?”
“怎么没过来看你呢,明明是你睡着了,恰好钱妈叫我跟她去鞋铺,我便去了,一回来就赶着来给你送饭”。
“一刻见不到你,就觉着想呢,你也这样想我吗?”
竹月知道他小孩子性情又发作了,也不知怎样办好,便故意躲开他的目光,搭讪地说,“赶快吃饭吧,凉了就不好吃了,今晚有你最爱吃的翡翠鲜笋。”说着,排碗布筷,把几样菜端出来。
浩承只望了一眼,便吵闹起来,“这些老妈子们真小气,天天让我吃素食,我都快成和尚了,”顿了一顿,又央求说,“好姑娘,你到厨房给我取碗肉来吧。”
“堂堂一个大少爷,竟说小孩子话,哪里是妈妈们小气,大夫吩咐让给你吃的素些,再说这样热的天,吃素食也卫生。”
竹月有时候也会小小教训他几句,他并不恼,央求更甚,“好姑娘,你就可怜可怜我吧,就这一次,好不好?我都半个月没闻到肉味,快忘记了。”
“凉拌鸡丝不是肉?”
“好姑娘,求你了。”
“真真拿你没办法。”
“好姑娘,求你了。”
“厨房里只剩了八宝鸭,我去拿些来你吃吧。”
竹月拗他不过,到底是去了。一会儿的功夫,端来一个瓷盘子,上面放着几块鸭肉,然后板紧面孔,说道,“先说好,只准吃这几块,吃完了再不能吃的。”
鸭子偏寒,竹月不敢让他多吃。浩承手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已能自己进食,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刚放到嘴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咦,这鸭肉有一种怪怪的味道,是不是放坏了?”
竹月听见这话,赶紧放下手中的提盒,走过来端起碟子,闻了闻,“应该不能放坏呀,刚做好没多长时间,也闻不见奇怪的味道。”
“我就觉得味道怪怪的,不信你自己尝尝看”,浩承努努嘴,就手把刚才夹起的鸭肉送到竹月嘴里。
竹月吃了,并没觉出什么不对,“就是这个味道哩。”
“明明是坏了的,你再尝一块。”
竹月就又尝了一块,依旧未发现异样。猛然间,她恍然大悟,再看看浩承,正促狭的做鬼脸,“我的大少爷,又在捉弄奴婢了,让人瞧见像什么话。”
“我就是也想让你吃两块,怕你不肯,才想出这个主意哄你的,鸭子好吃吗?”
他这个样子,竹月想恼也恼不起来,只得说,“闻人府里的八宝鸭是上海一绝,岂有不好吃的。”
“既然好吃,再吃一块。”
“再不上当的,大少爷你快吃吧,回头又该嚷嚷着要肉吃了,这个吃完了,再没有的。”
浩承知道竹月不肯再吃,遂一口气把剩下的几块都吃了。
竹月坐在他旁边,手上做着针线活儿,有时扫他几眼,“慢慢地吃,细细地嚼,小心胃该疼了。”
“这个道理晓得呢,只是见到肉就忘了。”
竹月噗嗤一笑,“这样一个阔少爷,馋肉到如此,说出来有谁会信呢。不像穷人家,过年过节弄到块肉,必是分碎了大伙儿吃,你翻我抢,那才是狼吞虎咽呢。”
“人人都羡慕我生在阔绰之家,我却羡慕贫寒之舍呢。贫穷又能怎样,只要家庭和睦就是一种幸福了,强过有钱人日日烦恼,夜夜算计”,他停顿了一下,脸色变得阴郁,“不说这些了,都是些恼人愁的话,你缝补什么呢?”
竹月抬起头来,正好和他四目相射,她有时觉得很了解他,有时又觉得不了解他,就像刚才,瞬间多愁善感起来仿佛是另外一个人。
“哦,这是柳妈的伙计,她忙不开来,我帮着赶一赶,再有几针也就好了。”
“你的手真巧,样样都做得好。”
竹月没有做声,继续做针线。盛夏的晚风熏人欲醉,弄得人情意昏昏,竹月只觉得眼皮要打架,鬓边的一缕碎发也跟着凑热闹,向前纷纷披下来,挡住了眼角。自己用手指轻轻一拂,拂过耳后,可没一会儿功夫,风一吹,又掉下来。如是两次,竹月索性不去管它,任由它垂下来。
针线活儿马上就要做完,正是专心致志之际,忽然有只手伸过来,替自己拂去眼前的一缕碎发,继而,那只手停在自己的耳畔,在自己脸颊上轻轻摩梭。
竹月猛一抬头,正是浩承,她脸上一红,心里一急,眼泪便掉下来,一扭身跑了出去,“你欺负人,再不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