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我一定会回来
距离杉冰市几十里外的山脉中,一条高速公路横穿而过,哪怕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车流依旧紧促。
一辆面包车随着车流行驶,白色泛黄的车厢多少有些破旧。
面包车有两排后座,现在最后面的一排已经被卸下了,只有一张毯子和盖着白布的……尸体。
旁边还坐着一位妇人,静静的坐在尸体旁边,也不见有什么动作,更听不到什么声音。
可是仔细看看,妇人眼睛瞪的很大,好像很是愤怒,满是血丝眼角一滴滴眼泪不停的滴落,盖着尸体的白布都被眼泪湿了一大片。
这位妇人正是周母,这位年过半百的母亲,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那刚成年的孩子就这样没了。
周母自己哪怕再苦再累也要供他上学,只希望他日后能有个体面的生活,不像自己一样活的那么累。
结果呢?白发人送黑发人呐,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孩子,虽然父母对他没有多少偏心,但寄托的希望是比他姐要多的。
可谁能想到前几天还好好的一个人,现在就只剩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
从得知消息到联系亲戚开车来接回周绪航,周母只看了尸体一眼。
周母实在是怕自己忍不住崩溃掉,十九层的高楼跳下,还是面部着地,周母都有些认不出变形的尸体了。
“晴姐,你要挺住,还有小欣呢,别把身体哭坏了。”,周母身旁一个显得年轻几分的女人小声安慰着,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小声劝着。
“没事,琴啊!多亏了你们,要不是还不知道咋把航子带回去。”,周母极力控制着嗓音,可多少还是有些哽咽。
“晴姐,别说这些客气话,你还是要宽心些。”,被称作琴的女人又安慰了几句。
周母一直盯着白布,好似目光能看透一般,愣愣的眼神有些呆滞。
这时谁也没能看到一个身穿黑衣的年轻身影正跪在一旁,脑袋死死地扣在地上,对着周母的方向,浑身颤抖。
更诡异的是他半截身子镶在车厢里,像是从车厢上长出的半截身子一般。
这“人”正是周绪航,此时他已经完全后悔了,因为自己害怕面对病魔一走了之。
自私自利的把一切都抛给了家人,还给自己找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试问如果是自己在乎的人得了绝症,自己绝对愿意用一切去换他多留下一天,哪怕是半天。
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习惯了用利弊去衡量一切,习惯去忽略……感情?
看着母亲这副憔悴的模样,周绪航真感觉自己该下地狱,下无间地狱。
懦夫,周续航你就是个懦夫,活该你垃圾。
周绪航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触碰不到任何东西,包括人。
自己能看、能摸、能闻,甚至是能尝,可就是没有人能看到自己。
自己只能跪在这里,才能安心一点,如果自己能回到跳楼之前,自己绝对不会再轻生。
别说是三年哪怕只有一年、一个月,自己也要坚持到最后。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周绪航现在也只能把脑袋再埋的低一点,好像这样能降低一点点自己的负罪感。
小半面部直直扎进了面包车的底盘,略显清秀的脸庞都就凑在底盘外。
紧闭着双眼,不想看到任何东西,可车子四周飞速倒退的公路和车内三人一尸那压抑的景象,清晰的刻在他的脑海中。
甚至这短短半天周母新添的几十缕白发和愈发憔悴的面色都清清楚楚。
就在周绪航还在努力把脑袋伸向车底的水泥路,车内又起了变化。
“晴姐,你怎么了,莫吓我啊。”,周母身边的年轻妇人突然叫了一声。
周绪航也清晰的“看”到自己母亲在座椅上的身子突然歪了一下,像是体力不支似的。
周绪航急忙起身想,要扶一把,结果周母直接从周绪航身体里穿了过去,还好年轻妇人及时扶住了周母。
周母扶着有些发晕的脑袋,轻轻拍了拍年轻妇人的手背:“没事的琴,我就是有点晕。”
周母说着又看了一眼盖着白布的尸体,鼻头抽了抽转头靠在座椅后背上,嘴巴微张吸了一小口气。
狠狠憋下了心里的悲痛和无奈,无事一般闭上了眼帘。
“晴姐,你要节哀,家里人还等着呢……”,年轻妇人又开始劝了起来,说着也抽泣了起来。
驾驶座上开车的男子听见后面的动静,捏着方向的大手都紧了几分,显得好生无力。
好好的外甥,就这样没了,偏偏还是这么个窝囊死法,自己这个当舅舅的能怎么办。
“琴,我睡会儿。”,闭着眼的周母轻轻说了一句就没了声音。
“行,晴姐你睡,到了我叫你。”,被叫做琴的年轻妇人也控制住了情绪,生怕打扰到周母。
按理来说周母这时候是最伤心的,哪怕倦意再浓也很难睡着,可周母偏偏有了睡觉的想法。
车里再次陷入了寂静,暖色的内车灯伴着司机和年轻妇人的小声叹息,再加上一个谁也看不到的魂灵。
周绪航看着呼吸逐渐平稳的周母,心里的担忧也少了些许,慢慢的把自己的手凑向周母的手。
记得很小时候,周母每次带自己出去都要牵着自己,生怕自己走丢了。
略微粗糙的触感传来,就和小时候一样,可随着手掌慢慢捏紧,还是从周母那有些粗糙的手掌穿了过去。
周绪航鼻头猛地一酸,无法言喻的悲楚涌了上来,可是他现在连流泪都做不到。
太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破旧面包车也打开了有些昏黄的车灯。
天上圆的有些过分的月亮也撒下冷色的光芒,虽然没有太阳耀眼,却也算亮堂。
面包车四周,肉眼难以捕捉的点点月华,像是精灵一般飘向车内。
捏着周母手掌的周绪航突然感觉身体一冷一热,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彻底闭上了眼睛,陷入了黑暗。
要知道,自从自己成了魂灵之后,不管自己再怎么闭眼,方圆十米的景象都能清清楚楚的看到。
这突入起来的“闭眼”着实吓到了周绪航,可是很快周绪航又能看到了。
整齐的田垄,平整水泥路接着土路,环绕在四周的山峦,还有……一栋一层的小平房。
很明显自己已经不在高速公路上的面包车里了,而且眼前的景象自己太熟悉了。
这是自己老家,确切的说,应该是十年前的老家,因为只有那时候老家才有不少土路。
一种淡淡的朦胧感弥漫在四周,区别于现实和虚幻,周绪航瞬间就明白这是在梦里。
而且很清楚的知道这是自己老妈的梦,莫名的信息告诉了周绪航这些。
虽然周绪航没有证据,但又异常肯定这就是老妈的梦境。
不远处的小平房旁边,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正红着眼眶,身旁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哭的伤心。
旁边的一对夫妇坐正在摩托车上,车上还绑着不少行囊。
男人眼神里都满是不舍,可还是狠心的发动了摩托车。
妇人的眼神却是多了几分迷茫和难以言说的伤痛,尤其是看向那七八岁的小男孩时,眼眶马上泛起了水雾。
两个小孩身边还有两位老人,正在安抚着不停掉眼泪的小男孩,一旁抿着嘴一眼不发的小女孩倒是要坚强许多。
周绪航看着十年前父母的无奈和自己的伤心,还有懂事的姐姐和辛劳的爷爷奶奶。
记得那个时候,好多同龄的孩子都是这样,父母外出务工,为了给孩子更好的生活。
就像老爸常说的那样,如果可以,谁不想多陪陪自己的孩子呢。
可那时候还小,不明白为什么人家的父母可以陪在小孩身边,而自家父母不行,甚至因此恨过父母。
后来年龄大了些,也懂事了,明白父母这样做也是没有办法,但是谁的童年有第二次,介不介意又有什么用呢。
但从那以后就不再怪父母了,慢慢变得性格孤僻,变得不合群。
就像是别人无法理解我们家孩子为什么那么懂事一样,那是因为我们根本无法体会和父母撒娇的感觉。
周绪航大概也明白老妈为什么会梦到这一幕,老妈不止一次提到过对自己的愧疚,总感觉没有给孩子一个好的童年。
周绪航也明白父母的苦衷,他们只是想自己的孩子能好好上学,能出人头地。
很快,周父就要启动摩托了,小“周绪航”的哭声也更大了,听起来像是小兽的嘶吼。
就在这时,摩托车后座的周母好像想到了什么,整个梦境都变得更朦胧了。
一切也变得不再合理,周母像是瞬移一般下了摩托,抱住了正在痛哭的小“周绪航”。
而一旁的周父、小女孩还有两位老人都没了动作,像是静止了一样,然后慢慢消失不见。
这一切古怪的景象也让周母意识到了这是梦境,可现在周母什么也顾不上了,紧紧的抱住小“周绪航”。
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神神颠颠的,好像疯了一般。
就在周母意识到这是梦境时,整个梦境就变得愈加稀薄,好像随时会醒来一样。
慢慢的,周母怀里的小“周绪航”也凭空消失了,看着慢慢消失的田垄和道路,周母瘫无力坐在地上。
“妈”,就在这时,一声轻唤引起了周母的注意。
周绪航看着几欲疯狂的周母,忍不住唤了一声,哪怕是无用功也想试试。
谁想周母竟然听到了,周绪航赶忙向周母跑了过去,也像是瞬移一般到了周母面前。
可惜梦境崩溃的速度越来越快,周母马上就要醒了,周绪航正着急。
就在这时,一暖一冷,两色光点不断从周绪航身上飞出,崩溃的梦境迅速恢复了起来,只不过恢复的只有景色。
“航子,我就知道你一直都在,我就知道。”,周母好像很清楚周绪航现在的状态,虽然周母之前根本就看不到周绪航。
这大概就是母亲与孩子之间的羁绊吧。
“妈……对不起。”,周绪航紧紧抱着母亲,千言万语到了嘴边也只有一句对不起。
“航子,你说你为啥要作贱自己,有啥不能一起想办法。”,周母说着说着就哭出了声。
随着周母的意识越来越清晰,梦境又开始崩溃,周绪航身上飞出的光点也显得有些无力。
“妈,其实现在我也不算死了,我会一直陪着你们的。”,周绪航说的是心里话,自己这样也算是一另一种方式活着。
“嗯,妈知道,还在就好。”,周母的意识还是有些朦胧,出奇的没有责怪他,反而认同了周绪航的说法。
“不管你变成啥东西,都是妈的儿子。”,周母想着又补了一句,周绪航感动之余也感觉有点怪怪的,我算什么东西。
周母拉着周绪航的手,嘴里也没怎么责怪他,只是不停念叨着不怪他。
最后周绪航身上不再有光点散出,梦境也慢慢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