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盏檀

前女友留学以前,高磊是个喜欢热闹经常参加户外活动的人。无论刮风下雨,在他脸上总能看到满满对生活的热爱。彻底分手那天,高磊打给江鸣云忍不住哭了。两个人坐江边吹了一晚上的风。

一个月后,高磊辞掉原来的工作,非常坚定开了这家叫老地方火锅。江鸣云没拦住就只能加入。眼看着刨成框架的门市和门口一堆建筑材料,跟着帮忙三天后就因为上火牙痛去医院拔了一颗智齿。

只要有江鸣云在场,高磊精神上可以放开很多。敬酒,请托,聊天,记下别人喜好。他保持着一位经验充足老板该有的特质。但有些聊天总会被人拉扯到另一个奇怪的方向。

“小江,要不要去我们4s店上班?好的话,一辆车提成一万。比在家呆着强多了。我也是为你着想,万一阿姨生病需要钱你该多难。”已经成为部门经理的老钱说这些还是有点分量。大家附和着对话目标落在江鸣云身上。

“就是,先有工作在找对象就不难了。现在的姑娘都很实际。不能让阿姨在亲戚朋友面前抬不起头……”追加一棒的是当年学习委员,生了一儿一女在家相夫教子已有几年时间。

大家心知肚明互相晒着自身生活的优越感。在同化周围人的同时,稍微带着亲切的攀比和恭维。很不幸,江鸣云是被垫在脚底下的那一个。周小安脸色越来越难看,看向江鸣云又没反应。他坐不住想打断那几个伪善者,江鸣云主动夹几次菜总算拦住了。

高磊笑呵呵辩驳道,“他肯定有自己的计划。你们就别着急探究帅哥的生活。”

“诶?我记得小江是有写作吧?不是去年吃饭还征集稀奇故事来着。”当年坐最后一排剪红花的小子,跟着父亲学修表已经能独自工作,一直伏案看起来年龄偏大。

大家面面相觑。江鸣云旁若无人站起来,直奔厨房煮了三袋手工速冻水饺。二十分钟后打包一大盒,小跑着去堵隔壁卖烙饼的单叔。桌上的话题拐了一圈,在他出门的瞬间又转了回来。

“小江是急着去见熟人?”老钱又开了一瓶啤酒,“老高,没想过找小江当合伙人吗?他可比我们在坐的这些人都靠谱。”好歹说了句实话。

“他是去给隔壁单叔送饺子。至于合伙人确实有想过。只要小江喜欢,我是不会劝他改行的。做自己喜欢的事多酷啊?”高磊表明自己的态度,别人也不好继续硬碰钉子。

接着高磊借口给大家蛋炒饭就礼貌起身回了后厨。几位老同学有事要先走,到后厨跟高磊打招呼约定下次带家人一起来。热热闹闹的饭局陆续有人离开,吃蛋炒饭也只剩下两桌。周小安没等到江鸣云回来,就去找高磊想点一份姜撞奶。

高磊拆了几袋牛奶送微波炉里加热,开始慢吞吞磨姜汁,“小江每次见单叔都要盯着他吃完饺子才能回来。”

“什么时候认识的?”周小安窝在角落椅子上,看样子要坐这一直等着。

“我们开店三个月过了热闹期?差不多那个时候。秋天,有一天关店门比较早。他非拉着我去吃烙饼和紫菜蛋花汤。单叔跟我们聊他女儿,跟我们年龄相仿又在海外公司援建,走了三年只回来过两次。”高磊思索片刻又皱眉,“两个月前生意最好。8月末那会,小江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单叔晕倒送到医院,护士查找通话记录,找到联系最多的小江。当时还没打样我俩打车去的。才知道单叔的女儿在海外受了伤没抢救过来的消息。从那以后,小江隔三差五去看单叔。我有时间也跟他一起去,越到年底越不敢见面。一开始聊得挺好,单叔总忍不住红眼圈。应该是想唯一的女儿了……”

周小安陷入单叔悲伤经历没听见微波炉停止工作的提示音。高磊操作着后面的步骤,看着杯子里牛奶变成类似布丁的状态,打包装了三份递给周小安。

“这三份你带过去吧。我估计得后半夜收工。明天店里员工会来收拾,务必让小江回家踏踏实实睡觉。”高磊看向饭桌边划拳的几位,脸上露出善意的微笑,“他们说在我这很放松。所以呆多久也没关系。”

“你……确实是个好人。”周小安吃掉自己的那一份,提着剩下两份绕过嘈杂的前厅。

深秋风顺着门缝送进来,周小安恍惚看到两年前的自己,为创业奔波为合伙人背叛而伤神,到最后的被迫原谅一直如鲠在喉。好像在高磊讲完单叔的经历后,闷在心里那口气自己跑了出来。

单叔的店在隔壁营业大概有二十年。牌匾还是十五年前换的那一块,事实证明焊铁师傅手艺很好。经历几次不像话的狂风检验,表面有部分铁锈痕迹还保持着完整。整洁的门窗能看到屋里的情况。江鸣云拆了几个快递,一会变出毛线帽,接着线手套,最后是一双手工棉鞋。

周小安推门进去。

“哦!”江鸣云先是一惊,拉着周小安向单叔介绍,“单叔,他就是我说的周小安。工作起来特别牛的朋友。”

单叔站起来握住小安的手表示欢迎,主动倒了杯热水送到他手里。桌上两盒饺子只吃了一小部分,另一张桌子放着拆出来的礼物。

“等小江回去着急了吧?”单叔有些局促的坐下,不自觉回望一眼照片墙。周小安顺着叔的视线看到一张合影,应该是他们父女俩在火车站前的合照。

江鸣云偷偷碰了一下小安,“叔,我们先走了。帽子手套和鞋,一定要穿!明天我还要过来,吃您做的韭菜盒子呢!”

“好好!小安也来啊!”单叔眼里笑出了泪花。两个和女儿差不多大的小伙子,在寒冷的深秋夜晚点燃了片刻的温暖。

……

逐渐落下的小雨,敲打着公交站的雨棚。整条街道瞬间变成另一番景象。

“单叔一个人过?”周小安拆了一根山楂棒含在嘴里,看着夜色的目光变得越来越阴郁。

“他45岁那年夫人心梗过世,直到独生女毕业工作跟着男朋友一起外派去了海外。单叔一直都是这么生活。从早到晚漫无目的……他说每次吃饺子好像一家人还在一起。”江鸣云长舒一口气,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雨声,公交车进站又驶离。周小安想起在火锅店那些人的话,“他们说你之前工作挺好的。是过的太辛苦才辞职?”

“第一年还不太适应。每天随时接打电话。公交车,地铁,家,办公室,甚至上厕所。顾客要晚一点看房子,无论多远都骑着电瓶车赶过去。有时候顾客晚到就坐在楼下等着。金九银十月过去,就为猫冬做准备了……”说到这里,江鸣云忍不住打个喷嚏。

“用这种方式搪塞我不太好吧?”周小安绷着脸站起来,外面雨量渐小准备冒雨回去。

江鸣云摸着冰凉的鼻子,“小寒那天,我大学朋友在我介绍给他的出租屋。个人情绪崩溃结束了自认为糟糕的人生。如他所愿,我是第一个到场送他走的人。后来我的业绩直线垫底,拖后腿成为区域垫底。所有人都说没什么,过段时间会好的。所以我辞职等着过段时间……”

周小安揪着江鸣云领子往家走,“别听那些没营养的话。路得自己走,选择走什么样的路也是自己决定。倒是你那大学同学,什么时候把他从心里送走?”

……

其实一旦熬过去,回头看看真的没什么。周小安心里这样想着,也送给跑在前面的江鸣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