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小卖部
黑灯瞎火,正好适合随地换衣服。
陈闲三两下穿上“工作服”,还不忘把塑料袋揉成一团塞进裤兜。
毕竟那塑料袋,他谈完生意回去的时候还用得着。
……
“哥哥…哥哥…”
被烛光塞满的房间中,抱着维尼小熊的小女孩怯生生的喊着哥哥,能看得出她想离开烛光照耀的范围,却又害怕故事里藏了坏人鬼怪的深邃黑暗。
站在门口的她比门把手还矮一些,可爱的羊角辫和陈闲三天没洗头的样子有些像,都泛起了油光。
“怎么了?”
黑暗中走出的男孩端着一桶泡面,本该红润肉实的小脸颧骨微凸、眼窝深陷。
小心翼翼把泡面放在客厅中的缺角茶几上,比小女孩高出一个头的男孩才转过身来,“小妹乖,饿坏了吧?要等一会儿哦。”
女孩嘟着小嘴,“才不饿,哥哥…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啊?”
男孩脸上浮现出一抹茫然,才一年级的他根本无法理解那天他听到的“拖油瓶、拆迁费”之类的话。
“嗯……”沉吟半晌,男孩摸着妹妹几天没洗却依旧可爱的羊角辫,挤出笑容说道:“妈妈明天就回来了,呐,泡面好了,小妹快吃。”
“哥哥不吃嘛?”
“小妹吃完我再吃。”
小女孩听话的抓着塑料叉子吃了起来,男孩咽着口水,接过女孩手中的维尼小熊。
狭窄潮湿的厨房中,陈闲关掉小男孩忘记关的煤气阀门后,两只拳头越捏越紧。
放置煤气灶的桌子和男孩一样高,木桌前方还摆着他烧水时垫着的塑料小凳。
煤气灶上的不锈钢盆冒着热气,里面装着男孩泡了泡面后剩余的开水。
陈闲走到隔开狭窄厨房和老旧客厅的红漆木门前,站在烛光照不到的地方。
看着女孩把塑料叉子递给男孩,他眼中的惊讶、不解、气愤种种情绪相互交织,形成了一种很少在他眼中出现的复杂情绪。
他怎么也想不到,在外面看到的浓如云块的人欲黑气,会出现在一名不谙世事的男孩头顶。
七岁,这是一个最多只能分清羊好狼坏的年龄,他为什么会有这么浓烈的欲望?他想要什么?
带着疑问,陈闲看向小男孩的两只眸子亮起了白光。
读心异能下,陈闲看到了两副画面。
与此同时,这条老街的另一边,走来了一对怪异组合。
帅气青年搭配中年道士的组合。
……
午后闷热难耐。
吃完中饭的李小明躺在他和妹妹的卧室中,说是卧室,其实只是拉上窗帘、放了一张双层铁床的阳台而已。
他睡下铺,妹妹李小萌睡上铺。
刚闭上眼,李小明就被外面的争论声吵醒了。
穿上刚才摆得整整齐齐的棕色凉鞋,李小明轻手轻脚的走到门边。
轻掩着的门缝里,他看到妈妈在和隔壁的杨叔叔大声说话。
“杨军平你疯了!?小明小萌都是我亲生的,怎么能卖!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熊大一样的扬叔叔坐在妹妹的维尼小熊上,这就算了,毕竟他经常来家里。
可他现在还把妈妈吼哭了,李小明忍不了,他很想冲出去,像已经不再回家的爸爸说的男子汉一样,把杨叔叔赶出去。
膀大腰圆的男人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样子很凶,李小明无法说服自己去面对那道凶狠目光,只能站在原地。
“亲生的?你跟着那短命鬼就生了这么两个拖油瓶!一个兔唇,一个活不过十岁的先天性心脏病,你想带着两个拖油瓶跟我走?没门!”
“要么跟我,咱两的拆迁费加起来能有两百万,去哪儿都能过好日子。
要么,你带着那两个拖油瓶去住城北安置房,你自己想!”
男人走了,陈闲看到那个名叫马丽萍的女人瘫坐在地上,捂嘴流泪,额头青筋浮现。
而李小明,他原本清澈无垢的头顶,渐渐生出了黑色丝线,他想让那个把他妈妈弄哭的杨叔叔消失。
……
陈闲瞳孔中倒映着的画面眨眼变换。
老旧建筑的一楼是一家装了卷闸门的普通铺面,顶上挂着丽萍豆浆店的招牌。
下午,刚从学校回来的李小明还背着书包,他看到杨叔叔的面包车停在他家门口。
妈妈在往车里搬着什么,妹妹抱着小熊站在门口。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妈妈搬的东西,是两个半人高的行李箱。
李小明跑上二楼把书包放了,然后跑到一楼门口,拉着妹妹的小手看妈妈搬东西。
很久很久,李小明看到天上的太阳落山了,他妈妈才关上车门,把他和妹妹叫回家里,杨叔叔坐在面包车上。
二楼客厅,饭桌前,李小明和妹妹笑得很开心。
因为今天妈妈做了好多他们爱吃的菜,在他的印象里,那够吃好久好久。
李小萌依然抱着维尼小熊,看到马丽萍泪流,她忙抬起肉嘟嘟的小手帮她抹掉,“妈妈你怎么哭了呀?”
“妈妈眼睛里进沙子了”,马丽萍擦掉眼泪后扭头对李小明说道:“小明,你是哥哥,要照顾好妹妹,知道吗?”
懵懵懂懂的李小明点了点头,抓紧妹妹肉嘟嘟的小手,“知道了,妈妈你要出门吗?”
“妈妈教过你开煤气吧?这些菜要热过才能吃,吃凉的会生病,去上学的时候要记得把门锁上,老师问的话,你就说妈妈不在家……”
李小明心里很难受,因为妈妈说到这里就捂着嘴哭了。
“还有…妈妈枕头底下有一千块钱,饿了自己去买吃的…”
李小明不知道妈妈为什么哭,他只能用力点头,记住妈妈说的每一句话。
“好了,你们快吃饭吧,妈妈去买点东西…很快就回来。”
马丽萍关门走了,李小明拉着妹妹掀开二楼窗帘,在阳台看着妈妈上了杨叔叔的车。
防盗窗是打开的,李小明听到杨叔叔又在吼妈妈。
“哭什么!过两天拆迁了会有人管他们,用不着你操心!别在我跟前哭哭啼啼的,晦气……”
李小明握紧拳头,他很生气,因为那个男人总是把他妈妈吼哭。
防盗窗的玻璃上,倒映着一个鼓着腮帮、上唇裂开的男孩,在他旁边,是扎着两个羊角辫、抱着维尼熊的小女孩。
他带着妹妹回到屋里,屋里很黑,李小明打开电灯,不想白炽灯管闪了两下,一切都归于黑暗。
等待拆迁的老街,断电了。
画面至此结束。
黑暗中,陈闲泛着白光的眼神变得冰冷摄人。
这是陈闲成为执事后,第一次在他眼中出现的冰冷眼神。
哪怕是在那个残忍混乱的年代,面对被饥饿逼得易子而食的“客户”,他都没有出现过像现在这样的心寒愤怒。
陈闲在李小明脑中看到的最后一幅画面是发生在十天前。
他无法可以想象,分辨不出馊坏的兄妹把那些饭菜吃完后,是怎样度过这之后的几天?
一千块钱?一个七岁的孩子能把它用成什么样?
十块钱对他来说是一张,一百块钱对他来说,可能也只是一张。
遇到好心商家还好,该找他多少零钱就找多少。
可显然,李小明遇到的并不是这种商家,而且他肯定一直去的都是同一家,不然怎么会出现现在这种妹妹吃面、哥哥喝汤的情况?
常言“虎毒不食子”,但即便是他陈仲牧能读心,也无法看清发展至今的人性善恶。
对于一个要拿小凳垫着才能拧开煤气灶的孩子来说,弃之与食之何异?
陈闲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