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我转头遇到妖

第三章茶靡花

荼蘼花没有一个很好的花语,它是一朵代表着末路和最后之美的花,夏季初开,爱到荼蘼,意蕴着生命中最灿烂、最繁华、最刻骨铭心的爱即将失去。

很少有人喜欢这朵纯白的花,李无言初识,也是唯一一次见过这朵花,还是十五年前,姥爷去世时。

那天,天很晴,云很厚,太阳隐在洁白里,温暖不炙热,再带着稍许清风,是一个很适合钓鱼的日子。当时,姥姥就牵着自己的手,亲自将一朵荼蘼花放到姥爷的墓碑旁。

小小的我,看着石碑上的那张黑白照片,晃了晃姥姥的手,小无言童真地问道:“姥姥,这是什么花呀。”

将视线从墓碑上挪开,姥姥苍老的声音响在小无言耳边,慢慢的,带着说不出的沧桑,“这是荼糜花,洁白的花,代表告别的花。”

从桌底拿出一条未开封的毛巾,单手撕开外包装,李无言用带着浣熊图案的白毛巾轻柔擦洗自己受伤的手,连带着也将花茎上粘连的血抹去了。

用牛皮信封重新抓起茶几上的荼糜花,连带着那瓶开封的二锅头一起贡在案牍上,轻吹口气,插在香炉上的三根檀香顶部灰烬掉落。

忽明忽灭的灯被关上了,整个房子重新融入了这座小楼的黑暗中,客厅里,只有一件黑色大衣,一张白色信纸,一张白色明信片摆在茶几上。外界的灯光透过窗户溜进客厅照在一纸一信上,隐隐约约可见上面优美的字体。

明信片上如实写着这样一段话:

那是一辆通往未来的列车,不会停靠,直至终点。它在黄沙中靠岸,对面便是一座沉郁的城,城中没人,只有一座横跨江河的桥和满地开着的红花,那里并不黑,走着走着便见了光明。

明信片最后落款是‘忘忧’。

而带着泪痕的信纸上最后两字也亦然写着忘忧花店……

几个小时后,檀香会燃尽,太阳将重新升起,忙碌的人接着忙碌,喧嚣的城市接着喧嚣,今夜,不会有人知道,曾经,一个将一生都留下的老人早已逝去,现在,一个将童年留下的青年还在。

有时候,来过便是上上签。

走在青石板铺成的路上,白砖青瓦的小镇看起来生机盎然,人气十足。

天空暗沉沉的,完全看不到太阳,中午的风很是热情,就是吹在身上有点冷。

路上的人很少,很安静,舔了舔嘴唇,李无言眺望向远处,小河上滑动着的乌篷船慢悠悠地穿过桥洞,船上带着草帽的老大爷正划着手中的桨。

“不会要下雨吧。”低声呢喃,一滴清凉掉落在自己脸上,李无言挠了挠头,有些懊悔。

喉结滚动,抹了抹嘴角,轻触上衣内兜,感受着内侧传来的实物触感,将瓶盖拧上,李无言以一个抛物线,直接将手中空了的矿泉水瓶丢进垃圾桶。

脸蛋有些红,有些烫,李无言本来就不是一个爱喧嚣的人,性格内向,作为一个一旦被裹挟在人流当中就会感到头晕目眩,不自然的人,宅的时间久了,自然而然也就养成了能够躺着绝不坐着,能够坐着绝不站着的懒散习惯。

这座小镇很美,房子鳞次栉比,有一条横穿镇子的小河,像在画里一样的景象让宅了许久的李无言驻停了很久,所以明明已经来了一个小时,却到现在都没找到那家名叫‘忘忧’的花店。

四月的天气就像女人的情绪,说变就变,路上原本就稀少的行人一眨眼的功夫就都没了人影,原本只是阴沉的脸瞬息万变间就大堤溃洪,泪雨倾盆。

“该死的乌鸦嘴,今天完了,也真芭比Q了。”臭骂了几句,将衣服罩在头上,李无言慌慌忙忙跑了起来。

“倒霉,倒霉。”暴雨打湿了衣衫,刘海粘连在额头上,感受着雨滴在脸上的打击感,在空旷小路上慌乱跑着的李无言眯眼打量着四周,穿过石桥,河的对岸,一家店铺门口还支着一个棚子。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在心里为自己游玩而耽误了时间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李无言须臾间便感觉心里的不平衡释怀了。

肺部轻喘,听着雨打芭蕉的砰砰声,果断的将脚步向石桥方向转移,雨滴密密麻麻的模糊了视线,李无言低着头,一步不停的向棚子跑去。

大雨让人失了分寸,桥上一人慌乱奔跑,一人举伞漫游。

一把纯白雨伞在空中划过一条直线,石拱桥上,低着头的李无言惊愕地发现自己的身子在向后倒去,人也猛的摔倒在地上,就在此时,一阵大风吹来,头上的衣服被吹飞,直接挂在了围栏处。

就在刚刚,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片柔软当中,像是棉花糖一样Q弹。

“你没事吧。”见着近处,穿着旗袍的女子站在雨里,金色长发被打湿,原本应在她手中的伞则掉落在不远处。李无言抹了把脸,爬起来后忙弯腰去捡地上的伞。

“对不起,对不起。”声音混在风雨中,有些模糊,为眼前的高挑女子撑起伞,李无言浑身湿透,从远处望去,单薄的身子在大雨冲刷下如暴风雨中的小舟,佝偻弱小,瑟瑟发抖。

挂在围栏上的黑大衣向后滑了一段,衣裳内兜露出一点白色,原本包着簪子的秀帕露了出来。

“我的衣服!”

油纸伞倾斜着,见着衣服马上就要离自己而去了,李无言慌神瞪大的眼睛被雨水打的酸痛,他慌慌忙忙的将纸伞强硬地塞进眼前湿身女子的手里之后,直接踉踉跄跄冒雨跑向围栏处。

扶着围栏,手掌无力的抓向远处,中指擦过衣兜,最后李无言还是没能抓住衣服。

“簪子!”将秀帕攥在手里,失之交臂,李无言见着金凤簪在自己眼前掉落河中。五指加紧围栏,着急的他已经有些丧失了理智,一条腿搭上栏杆,身子半倾,李无言已经陷入了跳河寻簪的疯狂当中。

“要想让人灭亡,必先让人疯狂,轻视自己的生命可不是一个好习惯。”语气冷冽嫌弃,举着伞,顾蒹葭拽着李无言的后衣领,右手稍稍用力,直接将他已经悬空的半身拽回。

屁股摔在桥上,双手拄着地面,李无言一脸懵地将头向后仰,头发粘在眼皮上有些痒痒的,抬头时率先看到的是伞骨,之后看到的是两团鼓鼓的赘肉,赘肉此时正被白色面皮包着,若隐若现,若隐若现。

油纸伞很大,被暴雨浸湿的金发上滴落着雨,顾蒹葭倾斜着伞为坐在地上的落汤鸡遮着雨,石桥上,狼狈的人恍惚仰头,精致的人温柔垂眸,两双眼睛在春天烟雨中对视,此刻便是永恒。

“擦擦吧。”将手里的白色毛巾递给拘谨坐在梨木椅子上的李无言,换好衣服的顾蒹葭此时正穿着一件很宽松的黄色连衣裙,裙子很朴素,很保守,保守到小腿都包的严严实实的那种保守。

花店里,没有摆着各式各样的花朵,简简单单的只有几盆盆栽摆在明面处。

顾蒹葭的脸颊很白,嘴唇却透着红润,她的头发刚刚擦拭完,盘着的妇人髻上还带着些湿润和卷曲。

“谢谢。”接过递到自己面前的毛巾,李无言擦拭着还有些湿漉的头发,用毛巾揉着酸痒的眼睛,他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喷嚏,湿透了的衣服紧贴着身体,冰冰凉凉的,凉爽极了。

“我这里没有男人穿的衣服,只能先委屈你了。”轻捻一些茶叶,将热水倒进茶壶,余光瞧见正刮着鼻子的李无言,顾蒹葭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喝杯茶暖暖身子。”语气温柔疏离,玉手轻抬,双手将八分满的纸杯递给李无言,顾蒹葭又单独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她的水杯是纯白色的,杯身上印着一只活灵活现的胖橘猫。

将毛巾叠好,颔首接过纸杯,看着眼前的丽人,李无言的视线不经意间瞥到了顾蒹葭头上插着的簪子,视线便直接定格在了其金黄的颜色下。

来到这家不知道是什么的店之前,雨越来越大,大到哪怕有伞但仍然会被不讲武德的雨打在身上,视线完全模糊,进店前他完全没心思,也真没看见店名到底是什么。

“姐姐,你这个簪子?”眼睛一亮,说话有些语无伦次,李无言胡乱笔画着手,眼里满是兴奋和不可置信。

明明自己的簪子已经投河了,但为什么眼前的这个高挑女子髻上插着金凤簪呢。

“你说这个啊。”手指轻触发髻,顾蒹葭轻抿了一口杯中热水,轻声道:“我的一个长辈赠与我的。”

金凤簪往往是一对的,而姥姥留给自己的只是一根,寄给自己的信上留了个地址,姥姥让自己将那根金凤簪交给忘忧花店的老板,那个老板有一个诗意的名字叫,叫顾蒹葭。

仔细端详着眼前的优雅人儿,精致面容很熟悉,与昨晚那张黑白照片上的旗袍女子很像,不过眼前的人更成熟,更动人。

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但说话要委婉,李无言收敛表情,低声道,“姐姐,这个小镇里有个忘忧花店,你知道它在哪吗。”

将水杯放到圆桌的绿色桌布上,手掌从背部划过屁股,裙子被捋平,顾蒹葭优雅地坐在棕木椅子上,语气淡然,道,“知道。”

“知道我这家店是干什么的吗。”

“卖花?”

“我姥姥性韩,就是昨天晚上你送花的那家老太太,你就是姥姥说的忘年交,顾蒹葭,顾阿姨?”语气小心翼翼,哪怕事实如此但李无言还是有点不敢确信。

昨天门外的那张明信片上明明确确写着忘忧花店,而那张黑白照片上的女子也很可能和眼前的顾蒹葭是直系亲属,那姥姥和孙子辈的称姐妹,这不乱了辈分了吗。

“嗯,我叫顾蒹葭,你就是李无言吧。”双手平放在大腿处,顾蒹葭睫毛轻颤,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坐姿拘谨的李无言,“马上清明节了,所以我就拜托别人替我送了一枝花。”

理由很合理,合理到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角度,毕竟马上清明了我送枝花很合理吧,送支代表珍视之人已逝的荼蘼花,很合理吧。

“哈,那送花的人挑的时间还挺有氛围的。”昨晚的鬼敲门悬案终于找到了原因,李无言笑的轻松了些,毕竟昨晚恐怖氛围拉满,真的吓了他一跳呢,要是找不到原因,他还真没有勇气多住几天。

李无言在心里补充了一句,连张雪梨纸都顺走了,这氛围感确实是拉满了。

“我特意让她十一点钟送过去的。”拿起桌子上的杯子,喝了一口冒着热气的水,顾蒹葭会心一笑,“当时不知道你在那间房子里祭拜韩婆婆,没吓到你吧。”

“还真吓了我一跳呢。”将空了的纸杯放在绿色桌布上,李无言笑盈盈地见着顾蒹葭起身,双手举起茶壶重新斟满一杯。

“顾阿姨是怎么知道我的?”

“韩婆婆经常来我这里买花,闲聊时,她经常跟我说自己孙子小时候的事,韩婆婆说你不是很聪明,傻傻的,从小就是个心地善良的自闭爱哭包。”

说到爱哭包,掩嘴轻笑,顾蒹葭带着调笑的视线数次略过李无言,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听了顾蒹葭的话,轻快笑容僵在脸上,李无言低头喝茶遮掩尴尬表情,有些抑郁的闷闷道,“我姥姥就爱开玩笑,我可不傻,也不爱哭。”

“韩婆婆有一点说的不错,至少你看上去确实很,嗯~”食指点着洁白光滑的下巴,略微沉吟,顾蒹葭对着李无言点了点头,委婉的表示了对韩婆婆所说话的认可,“很憨。”

李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