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阶团圆
农村人家每年至少要养一两口猪，冬天能够冻住的时候杀了，卖上一部分，留下一部分供自己接下来一年吃。可今年，还是有些不一样，粮食收入少，家家户户还不够人吃的，更别说是喂猪了，一整个秋冬天没有足够的饲料用来喂养，猪都长得不够大，也就能称个百十来斤。
往年在农历十月份的时候就杀了，把肉囤起来，可今年，由于初冬时忙于供电，耽误了些时间，到十一月了，各家各户才开始杀猪的工作。今天又是星期六，尚全福大早上起来，出去外面一看，阳光明媚，冬天难得有这么暖和的天气，正好尚敬兄妹俩也在家，可以帮忙干些零碎活，就回家和他奶奶说：“老婆子，准备一下，今天上午杀猪吧！”
尚敬奶奶有点担心地说：“今天杀？还没准备呢！烩菜还没有豆腐。”
尚全福摆摆手说：“没豆腐也能烩菜啊，有肉就行了，你再压两把粉条，挺好，就这么定了，我让尚敬去叫他太叔叔，李驼子，四福子。”李驼子弯腰驼背，一辈子也没干什么大事，但就是擅长拿这一把屠刀，这些年来，尚家沟以及周围队里的猪，大多数都是他杀的，而且拿起刀来，在黑疙瘩村没有人比他更利索。这一本事也不是他天生就有的，也是从年轻的时候开始，慢慢积累起来的经验，到老了，自己一个人，没有经历养猪，就靠给人家杀猪吃肉，他去给人家杀猪，主人家多多少少给块肉就行了，也不挣钱。
上午，大山和四福都来帮忙杀，尚全福还准备了平板车，一会杀猪时放东西用，把猪摁倒在地时，李驼子看这猪长得甚是瘦小，光有个头，没有镖，摁起来也轻飘飘的，逗乐说：“哎呀，全福哥，你这猪赶上建农业社的时候养的了，这哪用的着那平板车啊，你就直接放你家案板上杀了不就得了嘛？”
尚四福听到李驼子说的话，笑的差点没背过气去，捂着肚子控制自己不笑，但还是大笑着停不下来，指着李驼子说：“驼子，亏你能想得出来。”
大家听李驼子说的，同样都在哈哈大笑。都没力气摁猪了，李驼子装作很严肃的说：“本来就是嘛，你们别笑，再笑我把它抱回去杀去。”
大山又笑着说：“好啊，你要抱得动，还不用我们帮忙了呢！”
李驼子瞪了大山一眼，说：“我才没那么贪心呢，这功劳是大家的。”
几个人一边干活，一边说话，没到中午的时候，猪脖子已经被割下来了，今天吃的杀猪菜要用到的肉，就是这脖子上的肉，这是很多农村地方的习惯，他们说这刚割下来的脖子最好吃。尚全福让尚敬把肉送到奶奶家里，给他们准备做饭用。尚敬奶奶手里接过肉来，掂量着真是不重，叹了口气说：“他婶儿，今年这猪可真是不行，杀不下肉，这脖子还不如往年的一半儿重呢！”
牛桂香正在和四福媳妇儿压粉条，接着全福嫂子的话说：“是啊，我家那个还不如你家的呢。不过应该够吃了吧！”
光景不好的那些年，大家都喜欢过节过年，除了这个，人们盼望的就是这杀猪了，尤其是孩子，在这一天，可以吃足够的肉，所以孩子通常都像盼望着过年一样盼着吃杀猪菜。因为大人不会像平时一样，在放肉的时候想着节省，久而久之，杀猪菜里油多肉多成了一种习惯。
中午吃饭时间到了，孙玉茹习惯了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在自己房里吃饭，所以每次都是尚敬给端到房间里，即使饿了，自己也不到婆婆家里找吃的，事实上，他已经不懂那些了，更不懂得如何去凑热闹。饭熟了，尚敬首先给妈妈端了一盘子菜和一碗饭送到她的房间里，然后才回来摆碗筷。
大家都围在炕上的一张小方桌周围坐下，尚敬奶奶在地下招呼大家。尚全福还拿出了平时都舍不得喝的二锅头，几个酒盅，四个大男人就这样边吃饭，边喝了起来，大家你说我说，好不热闹！农村人这点真好，人们之间相处的很融洽，即使有不愉快，也能很快烟消云散，尤其是尚家沟这几家，人本来就不多，都得互相帮衬着，哪家有任何大事小事，都得聚会一次。
晚上，尚敬和妹妹睡着了。忙完白天剩下的零碎活以后，尚全福和老婆子坐在炕上说话。尚全福抽着一杆旱烟说：“往年养两头猪，能杀个四五百斤，卖一个还能自个儿吃一只，今年就这一头，全部加起来还没有一百五十斤，卖了就没得吃了。”
尚全福媳妇儿说：“那就别卖了，它就是比去年贵，那也不能都卖了啊，咱们不吃，还有两个孩子呢！”
尚全福接着说：“这两天好像真的有点贵了，听说一斤能卖到五块钱，我是想着咱们卖上三十斤，还能换一百五十块钱呢，大山家那个电视是二百块钱，那买个十四英寸的，估计也就差不多了。”
尚敬奶奶有些惊讶：“啥，你要买电视？咱哪有那钱呀，即使卖了，也得充当孩子们上学的钱啊！”
“下学期孩子们上学估计有个五百块差不多了，今年咱俩一共乱七八糟加起来应该有个一千多块钱的收入了，暂时够用了。”尚全福算计着说。
尚敬奶奶还是有些不同意：“就算暂时的危机能解决，那欠别人的那些钱呢，给玉如治病欠的钱，到现在还没还完呢！”
“那些已经欠了很多年了，不急在这一时，即使多了这一百五，也还不完哪！”尚全福说，“你没看到虎娃和心心那天看到大山家电视那羡慕的表情吗？我也是可怜孩子们，咱们吃苦一辈子了，我想让孩子们能过的稍微好点儿。”
尚敬奶奶何尝又不是这样想的呢，可是没办法，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何况他们家差的根本就不是一分钱那么简单。她也没再阻止他爷爷的想法，只说了一句：“那你看着办吧，不过孩子们上学是最重要的。”
尚敬爷爷回答说：“我知道，不过这事暂时先不要告诉孩子们，万一买不成，他们会很失望的。”说完，两口子双双入睡了，估计在梦里面，他们的心思都是五味杂成的吧。
天越来越冷了，这几天猪肉已经冻得非常结实了，早上起来，尚敬奶奶手里拎了一块肉，大概有五六斤，对尚敬说：“虎娃，你今天上学把这块肉送给你梅叔叔，他家今年不养猪着。”
尚敬高兴地答应着：“好，奶奶。”
然后他奶奶又嘱咐道：“路上小心点，千万别掉了，弄脏了。一去了就给送去。”
“放心吧，奶奶。”尚敬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尤其是对奶奶，他总是让她安安心心的。很快兄妹两人就来到了学校，直奔梅叔叔的办公室，一如既往，梅叔叔在办公桌前端端正正的坐着，做自己的工作，还没等尚敬和尚心说话呢，梅叔叔听到开门声就抬起头来说：“哎呀，是你们两个小鬼头啊，来的正好，我正有话要对你俩说呢！”
尚敬问道：“叔叔，什么事啊？”
“梅林想带你们去我家玩儿，你婶今天中午给你俩做饭呀，中午放学就别回去了。”梅忠说。
“好啊！好啊！”尚心一听能和林姐姐一起玩儿了，别提有多高兴了，不假思索一口就答应了。
尚敬则有点为难的样子说：“叔叔，可是今天我们没和奶奶说要去你家，中午回不去，他们会担心的。”
梅忠一听，倒也是，于是说：“今天是星期四，你俩今天回去和你爷爷奶奶说一声，正好明天星期五，去我家还可以多呆个一两天呢。”
尚敬和尚心齐声说：“好。”
一高兴，差点把手里的肉给忘了，尚敬赶紧提到叔叔的桌子前放下，说：“叔叔，前几天我家杀猪了，这是我奶奶让我们拿给您的。”
梅忠一看，这么大一块猪肉，他知道他们家的情况，不忍心接受，顺手赶紧推回去说：“这可不能，拿回去，叔叔不能要。”
尚心人小但却会说话的很：“叔叔，这肉是我奶奶的一点心意，她感激你经常照顾我和哥哥，你一定要收下。”
梅忠看着可爱的尚心，打心里头疼爱这两个孩子，就没再推脱，干脆说：“好，叔叔收下啦，你俩乖乖回去教室上学。”说完，兄妹俩开开心心奔向各自的教室。
很快，第二天放学了，尚心兄妹两个跟随着梅林和爸爸一起来到了妈妈缝纫做衣服的地方，村大队里面，一共两间小房子，一间工作用，一间平时生活用。走到房门口，尚敬看到门前安着一个瓦白瓦白的“大锅盖”，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锅盖，上面还插着一根电线，中间有三根铁棍支着一个像是水杯的东西，他一下子就被这奇奇怪怪的东西吸引住了，目不转睛，死死盯着看，不用问别人，他心里头默默地猜想：这个锅盖肯定不一般。
尚心随着哥哥的眼光看去，还是忍不住问：“这大锅盖为什么装在门口呢，怎么不搬到家里去啊？”
梅林看到他们二人这表情，比当初自己见到时还有些惊讶，一直咯咯地笑。
梅忠则一边笑一边很温和的和孩子们说：“这个是接收电视台的锅盖，有它就可以看电视，看很多台，先进屋，一会再说。”
尚敬和妹妹听说这是用来演电视的，天呀，不停地发出惊讶声，这个东西看起来和太叔叔家的完全不一样，要比那个大好多，真的能行吗？心里面悄悄的嘀咕着，进入了家门。
梅林妈妈赶紧解下围裙，快步从厨房走出来说：“敬敬和心心来了，婶一直想叫你们来，可实在是太忙了，白天没时间做饭，一直耽搁着，今天好不容易叫你们来一次，快坐下。”
尚敬和尚心向梅林妈妈问了声好，然后规规矩矩的坐在地上饭桌的一个边上，正好看到柜顶上放着的大电视，尽是好奇。梅林也挨着尚敬旁边坐下，她再了解他不过了，知道即使自己不解释，尚敬哥哥也会问他的，就开口说：“哥哥，这是我爸前段时间去买的电视，是彩色的，听说这么大是十八英寸，好像比你太叔叔家的大吧，我早就想让你来看看了。可我妈顾不上。”
尚敬一直盯着不动一下眼睛，但却不停的赞扬着：“岂止是大啊，大了太多了，这按钮这些，也完全不一样，太漂亮了，全身黑黑的，这颜色，还有屁股后面，林林，你家这电视可真霸气啊！”
梅林和尚敬在一起，尽被他逗乐了，说：“尚敬哥哥，一会儿给你看更霸气的！”
梅忠听到两个孩子的对话，不由得想笑，可还的打断他们：“好了，林林，虎娃，吃饭吧，吃完了看电视。”
梅林妈妈做的饭很好吃，尚心吃得津津有味，赞不绝口，可哥哥尚敬却不一样了，心里面尽想着电视了，哪还能尝到饭味儿！
吃完饭，梅林爸爸躺在床上休息，妈妈收拾洗碗，三个孩子挤在一起，看电视。一打开电视，尚敬看到红红的颜色就禁不住想叫，这怎么不是白色的，这个红色可真耀眼啊！尚心则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直盯着，视线舍不得离开一下。
当屏幕上出现图像以后，兄妹二人更惊讶了，这个电视的图像太清晰了，没有雪花，没有噪音，听得清清楚楚。
梅林看了下尚敬，笑着问：“尚敬哥哥，好看吧！”
尚敬点点头说：“真好看，还有什么台啊？”
“还有十几个呢，我给你看。”梅林说完，用小手摁着手里面拿的那个叫“遥控器”的东西。
尚敬边看着电视，又注意到电视上面放了个小盒子，上面还有红色的数字，换一个电视，数字也变一次，又问：“这个银色的小盒子是什么啊？”
梅林又解释到：“那个叫接收器，外面的是锅，和我手里的遥控器是一套，有这些东西一起工作，才能看电视。”
尚敬对这些东西真是太感兴趣了，一直问一直问，尚心则沉浸在电视里，自娱自乐。不知不觉，一下午已经过去，快晚上了，兄妹俩好想继续呆在梅叔叔家里，可是想到奶奶说的，不得不起身告别回家。
一回到家里，尚敬就迫不及待把今天去梅叔叔家的事情全部说给爷爷奶奶听。爷爷和奶奶则安静的听着。晚上等这两个孩子都睡觉了，尚全福才把这会儿憋在肚子里的话和老伴儿说了出来。老两口坐在炕上又说起了昨天的事情：
尚全福无奈的说：“本想着娃们喜欢看电视，给买个小一点的电视，让他们也高兴高兴，可结果呢，今天见了忠儿家的电视和娃娃口中的‘大锅盖’，你说咱们再像大山家那样弄个架子，他们能高兴吗？”
尚敬奶奶也有些无奈，说：“要不干脆今年别买了，暂时卖了肉，攒上点钱，明年过去再攒点，干脆把电视和锅都买了，电视买小点，少花点钱，那样孩子们也不会失望。”
尚全福点了点头，又抽上一杆旱烟说：“我看也只能是这样了。”
就家里面的这些事情，两人一直谈话到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