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我梦
连着歇了快十天了，刘明达开始上班。
说好了一个月干二十天，也并不是连续上二十天班。
一般来说，主家有事的时候，需要刘明达顶班，其他时间相对自由，可以商量着安排休息时间。
没干够时间也没关系，少算点钱罢了。
不过这一次肯定要一气把歇的时间补回来了，刘明达不是干事吊儿郎当的人。
两铺子都在帝陵老县城，现在早已改叫区了，在城区政府街上，旁边挨着大学，商场，写字楼，地段相当好。
铺子老板姓林，林老大做卤肉饭，林老二做肉夹馍。
随着时代的变化，许多餐馆都已经采用预制食品，特别是快餐行业，很多都不炒菜了，只要用微波炉给工业加工好的食品加热就行了。
两个林老板坚持手工做饭，为此要增加数倍的人工成本，但口味是实实在在的，在附近打出了很好的口碑。
生意好，人就累。
刘明达一天的活不少，因为每天一个铺子最多的时候四个人，但大部分时候别人都要顾着前面，后厨基本上是他一个人的事。
这就是基本上上午十点左右才开始来生意，他却要七点就上班的原因。
他要先和老板两口子一起洗菜摘菜，处理好新买来的肉，根据生意的情况开锅炖肉。
肉夹馍不用老盯着炒菜，但要一直烙馍。
卤肉饭光炖肉就有牛肉、猪肉、鸡肉三种，而且辅菜是要一锅锅上的，这个就比较费事。
这天在卤肉饭这边干活。
林老大对刘明达很客气，不光因为他跟房东是一家子，也不光因为他以前干高科技，主要是觉得这么一个大学生，家里又有钱，还能打这份工，什么苦都能吃，这人就不简单。
不怕丢人，就不会丢人。林老大想。
然而事实也可能是，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林家铺子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
现在来店吃饭的已经不是主要客流了，外卖占了绝大多数，这才让铺子生意越做越大。
刚开张那几年，林老大两口子顾一个店，虽然辛苦，却也能挺过去。
不过赚钱也是赚的辛苦钱，上门吃饭的客人再多能有多少？来了没地方坐等着也会流失客人。
有了网络外卖，可以网上点餐，这就让他们这种小本经营获得了更大的发展机遇，像去年最难的时候，生意也还可以。
中午闲聊的时候，刘明达问林老大，赚了钱有没有想过多开几家店，然后坐着当老板收钱。
林老大的回答是，他是皖省的农民，当年出来讨生活的时候，是八十年代末期，当时国家规定，私营企业主雇佣三个人以上，就叫资本家。
他说：“你知道吗达子，我当时做梦都想成为工人阶级。”
“现在，你看我要不是和弟弟分了家，我们就是资本家了。”
林老大不想实现阶层的跃升，从小作坊经营者变成资本家，除了情怀，最主要是他觉得自己看着一家店，心里才踏实。
“做快餐的，做连锁当然赚钱，不过投的钱多，担的风险也大，我俩孩子都大了，不想折腾了。”
刘明达说：“你是不想当资本家，我是想被资本家剥削都不行啊，创造不出剩余价值，连资本家都嫌弃啊。”
“其实前几年也有连锁快餐店找上门来，说是让我们把店给他们经营，我们就成了股东，有保底收入，还有分红，当时你嫂子还动心了呢。”林老大笑话媳妇。
“说的好像你没动心一样，那是老二精明，劝住了你！”林老大媳妇揭短。
林老大说：“人家开的条件确实好，我当时想我一边拿钱，一边去别的地方自己再开一家，那不是两不耽误！”
“我家老二一根筋，他就问我，人家说没说亏了怎么办，老板跑了怎么办？我们几个一合计，就没理这茬。”
“这条街上有两家，这一片得有七八家，当时都稀里糊涂就加入了，结果没两年全黄了，现在一个个肠子都悔掉了。”
刘明达对这种操作有点印象，按说要搞得好，这种模式可以说是两全其美呀？
他问：“那怎么亏得呢？按说资本进来后，管理都更正规，目标更明确，成本也可以摊薄，再说这个市场现在也够大啊？”
林老大苦笑着说：“你都说了管理，问题就处在管理上。”
“管理正规就要有人专门抓管理吧？没有老板带头干活，还多了一个监工看着你，这打工的也不跟你讲感情了，效率就下降了。”
“餐饮这一行，说一千道一万，你做不出好吃的来也白搭，员工没积极性，好多厨师都自己干去了，最后能不黄吗？”
林老大接着又说：“快餐连锁搞起来是费事费力的，可是资本哪里有耐心！他们今天投了钱，明天就要有收益！”
“就说幕后老板一口气吞下几十家店铺，店长都现招，管理怎么跟得上去呢？”
“老板想的是不错，只要能撑到下一轮投资到位，他就进退自如了，可以套现离场，也可以继续做大博取收益，甚至上市捞钱！”
“可是业绩出不来，现金流堵不住窟窿，资金链一断，那还玩个屁啊。”
林老大心有戚戚的说：“可怜那几个小老板，钱没赚到，店还差点黄了，亏了钱不说，重新再来可就费了劲咯！”
“咱跟资本斗不过，亏了只能自认倒霉，就算这连锁做大了，甚至上市了，每一轮都让你投钱，你跟投得起吗，还不是半路就被挤出离场了？就算你跟到最后，能占几个股，能拿几个钱？”
“人呐，就得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什么人什么命啊！”
人生处处皆学问，刘明达真没想到在林家铺子还能学到这么深奥的经济学理论。
学院派有一千个数学模型，而市井百姓却有身边血淋淋的教训。
放下别人的悲喜剧，刘明达继续搬砖人生。
干着活就没工夫思考，这时候是最快乐的。
一旦不干活开始思考，很大概率就会没有钱，然后就会不快乐。
这是一般来说，非一般的人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