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的城市
我拖着行李箱打开大门的那一刻,顾若云和方见鸿从厨房跑出来迎接,手里分别拿着筷子和锅铲。
“回老家玩得开心吗?”顾若云关心地问道。
“快来尝尝我做的四川红烧肉,”不等我回答,方见鸿一脸兴奋地说,“正宗郫县豆瓣酱炒香上色。”
“不了,太累了,我得休息一下。”我强颜欢笑着说,然后直接走进了房间。
他们在厨房继续忙碌起来,铁器、瓷器碰触的声音,还有他们欢笑的声音不时传入耳中。坐在床上,我感觉到一种难以排解的痛苦萦绕在心头:我熟悉那种表情、欢笑与呢喃,那是暧昧。他们会发展下去的,他们肯定会发展下去,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我有女朋友,我刚跟她度假回来,而且我还跟他们隐瞒了这一切……
我曾好奇父亲与母亲是如何结婚多年仍保持着爱情的新鲜。父亲一脸严肃地跟我说:“这个世界的价值观纷繁复杂,我决定选择最简单的一条——男人为了女人,付出什么都不可惜。”那一刻,他不是一位农民,他是一位生活的学者。母亲则一脸洞穿真谛的得意,微笑着告诫我:“儿子,保持爱与受伤的能力。”
我跟允真开始吵架了,我们之间永远不可能达到真正的理解。她跟我说,不要追求钱,要追求幸福。我跟她不一样,金钱让我感到幸福。
她身上始终带着一股无休无止的活力,似乎所有的闲暇必须拿事来填满。喜欢的美食,想吃了一定立刻马上就要去吃,喜欢骑车,下班拉着我就开车直奔深圳湾。她喜欢旅行、喜欢露营、喜欢海、喜欢冲浪、喜欢美食、喜欢探访城市的咖啡店……她有太多的喜欢,而我只是一个苦闷的青年,每一次陪她外出都要提前在心里做预算,尽管她已经在用看起来十分自然的方式照顾我。
消费观念与消费能力上的差距让所有的行为模式开始变形,我感觉不舒服,她感觉不理解。
我们争吵、和好,和好又争吵。她在人前成熟,潇洒利落,她在我面前天真感性,眼泪说来就来。我越来越发现何允真是那样美好的一个人,这也越来越让我觉得我们并不般配。于此同时,另一个女人,顾若云,“她热切的脸,总是如夜雨似的,搅扰着我的梦魂”。我知道这很荒唐。
方见鸿与顾若云果然不出所料地在一起了。11月22日,节令上那天小雪,深圳也进入了凉爽的秋天,他们开心地请大家吃火锅,也接受大家的祝福。
“咋回事,说,什么时候开始的。”大山哥故作严肃地审问到。
“哎呀,火锅也堵不上你的嘴。”顾若云打岔道。
“这种事情哪有什么时间点嘛,一切不就是那样自然而然。”方见鸿一脸得意。
“莉莉,你呢,什么时候请吃饭?”顾若云看向莉莉和大山哥,大家的目光也一起聚过去。
“想吃什么,随时都可以呀。”莉莉答道。
“别想敷衍。”
“人都是这样吗?自己一谈恋爱就开始催别人谈恋爱,是这个组织有发展下线指标任务吗?”大山哥说。
“是关心你们的幸福,别不识好歹。”
“还是说你们,什么时候心动的?”
“记得那次喝茶谈什么是爱情吗?就是那天晚上,”方见鸿一脸喜悦,“现在,我是搞明白了。”
“爱情是什么?”
“爱情是墨菲定律,越是担心越是会发生,担心爱上你就一定会爱上你。”方见鸿转头看向顾若云,神秘地笑着询问,“你呢?什么时候心动的。”
“你管我什么时候心动的。”顾若云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一脸娇羞。
“这尘世的事啊,男女之间的战争,在第一次见面时就结局已定。”
那是一餐气氛热烈的火锅,每个人都是谈笑风生。透过火锅上升腾的雾气,顾若云更是满面春风,喜不自禁。
散场后大山哥拉住我,故意吊在后边。
“你跟莉莉咋回事?”我开口问道。
“你咋回事?”大山哥反问道。
“关我什么事。”我明白他话里有所指,有点心虚地脱口而出。
大山哥扫了我一眼,迟疑了几秒钟说:“算了。”接着他语气低沉起来,“这段时间我工作有变动,你准备一下,到时候可能需要你帮忙。”
“什么变动?”
“时机还没成熟,到时候再跟你说。”
走到马路边,我们互相道别,各回各家。我说,吃饱了,想再走走消消食。方见鸿与顾若云便先回去了。
我又一个人游荡在华强北的街道,这里的夜是最忙碌的。灯火辉煌,半个中国的电子产品批发、询价、进货都在这夜里完成,人们拖着平板推车匆匆忙忙。我想起了允真,我跟她又吵架了,大家都感觉十分地疲惫。这次情况有所不同,我明确跟她提出了分手。她又是泪水涟涟,她说我们应该换个环境换个心情。她说一起去东南亚转转,她想了很久。她说,我陪她去潜水,回来再做决定。我拒绝了。
此刻,我想清楚了,听她的,如果告别那也要好好告别。
12月24日,飞机从广州起飞,在午夜到达马尼拉机场。热带岛国的夜晚依旧炎热,直到的士开上驶离机场的高速桥才有海风吹进来。我看向窗外,道路两边的商业楼并不像国内大厦般笔直高大,外墙的广告布也随意而陈旧,它们与几幢看上去像是烂尾楼的建筑组成的共同意象,模糊地讲述着这个国家曾经作为“亚洲四小虎”的繁华故事。的哥热情地跟我们作介绍,一遍遍重复着马尼拉GOOD,马尼拉BEAUTIFUL的话,允真告诉我,他是希望下车的时候多给小费,我会心一笑。
没有高楼的遮挡,放眼远眺,天阔云低,异国的新鲜感让人彻底松弛了下来。允真把头靠在我的胸前,我吻了吻她的头发,一种柔软的感觉充盈了心房。
第二天圣诞节,你路过任何一家酒店或商场,熟悉的旋律飘荡在空气中,橱窗里的装饰Bling-Bling地朝你眨着眼睛,一切都在祝福:圣诞快乐。
我们在马尼拉待了一天,去海湾看了日落。巨大的太阳落在天际,染红了天空与大海,海风吹拂,一排排椰树枝叶窸窣,罗曼蒂克的情绪笼罩着马尼拉湾。
意料之外的一个小插曲,我在SM MALL阳台长廊外的餐厅上看见罗放了,他就坐在离我不到十米的地方。朋友们肯定跟我一样,几乎已经忘记了罗放是谁。让我们回忆一下,罗放——我的光明远房表哥,做金融的表哥。他依旧衣着严谨,头发打理地一丝不苟,尽管在我看来,这跟度假格格不入。他身边陪伴着一个年轻女孩,举止亲昵,不是“漂亮姐”。世界上长得像的人那么多,我如何断定那就是他呢?他手上拿着一支烟,烟盒就放在靠左手的餐桌上,那是我老家产的烟,黄鹤楼的满天星。
我低声跟允真耳语说:“我遇到熟人了。”
允真说:“那还不赶紧上去打个招呼。”
“不行啊,我不喜欢他。”
“女的呀?”
“男的。”
“那怎么办?”
“快吃,吃完走。”
我们迅速吃完,逃离似的转角下楼混进了人群中。
我不住感叹:“世界真是小啊,这都能遇到。”
允真笑得不能自已:“看吧,这就是旅行的奇妙之处,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会遇见谁,发生什么事。”
隔天我们离开马尼拉,从宿务乘飞机到达目的地——薄荷岛。纯白细软的沙滩上散落着零星的珊瑚、贝壳甚至海星,海水清澈见底,上下天光,一碧万顷,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允真动不动就大呼小叫,头几天去玩了跳海,从十米的跳台扎进海里,她说她害怕得要死,可是又连跳了三次。玩了心心念念的潜水,上来开心得跳脚说,在下面遇到了鱼群,吓死了。去土著部落,看土著围着棕榈叶的裙子敲着木鼓,突然凑到跟前“呼啦呼啦”,又是吓得要死。
在第四天去我们去爬巧克力山,从高处举目远眺,大大小小的山丘连绵起伏,错落有致,像是油画里麦田里的草垛。
“看,巧克力山。”允真又惊呼起来。
“分明是馒头山。”我打趣道。
“旱季的时候它们都会变成巧克力色的,那时候才像吧。”允真转头冲我笑着解释道。
“像荞麦馒头。”
“你真讨厌。”她打了一下我的肩膀,转头看向远处,“你知道吗,巧克力山是巨人的眼泪变的,传说一个巨人爱上了当地的一个女孩,但他长得太丑,结果表白时把女孩吓死了,然后他哭得很伤心,眼泪就化成了这一座座小山。”
“那巨人是有多丑?”
“跟你一样丑。”
游玩实在是让人精疲力尽,我们在酒店休整了两天便踏上了回程。
飞机要落地广州的时候,允真抱着我的胳膊,把头靠在我肩膀,她闭着眼睛呢喃着说:“你知道吗,人生就是由很多的时刻组成的,有快乐的时刻,有痛苦的时刻。快乐的时刻多于痛苦的时刻,那这一生就是快乐的一生。”
我听懂了她的话,谁也没提分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