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的城市
天气越来越炎热了,空气也变得越来越湿润而黏糊糊的,虽然说南方春夏划分不好界定,但夏天来了的感觉明显不同。荔枝树、榕树、木菠萝、棕榈、洋紫荆……它们的叶子变得愈加饱满,浓郁的绿色像是要从叶尖儿尖儿上滴落下来。
放假的日子,我会在傍晚去屋后的笔架山公园跑步,每天的这个时分是公园最惬意的时候。各种的鸟类在林叶间啾啾个不停,一时这里一阵扑腾,一时那里一阵扑腾。到了晚上,许多种类的夜虫也愈加活跃,偶尔有几只调皮鬼从阳台飞进我的房间,围着台灯绕来绕去。夏天总是最有活力的,它们或许也正在忙着谈生意或是恋爱。
就这样又过了些日子,大山哥终于有空了,在一个周末我们约了去爬莲花山。我想起上次方见鸿说带我去莲花山,便准备喊他一起,结果他表示,既然有人带我,那他就要在家补觉。
大山哥跟我是一个县城的,我们同读的高中,又一起在同一个城市——武汉念的大学,我们算得上是多年的挚友。他有着双面的性情,乐观的时候放浪不羁,说起话来大开大合,悲观时又容易极度地敏感忧郁,一个人悲慨万端。据他讲,他的性格很好地解释了遗传的学说,他的父母都是我们县城里的高中老师,父亲教语文,母亲教物理,父亲喜欢写诗,常有“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幽情,母亲喜欢夜观天象,仰观宇宙之大,快然自足。
那是一个阴沉的午后,天气难得的凉快,新闻里说近几天有台风要来。我到达莲花山南门的时候,大山哥已经站在门口等我。他穿着一身运动的短衣短裤,拖着一双人字拖鞋。看到我过来他笑着迎了上来,久别重逢,我们象征性的拥抱了一下。
“你这个拖鞋咋回事?”没办法,爬山搭配拖鞋实在太过抢眼,我开口表达了我的疑问。
“一样的,比你走得还快。”他大手一挥,表示我多虑了。
“你这一身腱子肉可以呀。”我锤了锤他的肩膀,他比一年前更健壮了,一米八的身高配着一身匀称的肌肉,的确可配他“21世纪赵子龙”的自夸。
“你得练。”他抬了抬臂膀,冲我戏谑一笑。
“听说她们管着叫‘恶心的肌肉男’。”我回击道。
“是吗?”说话间一个年轻的女人笑盈盈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大山哥接着说,“介绍一下,这是莉莉,苏莉莉,我同事;这是秦朤,赵钱孙李的秦,跟你说过的。”
“秦齐燕楚赵魏韩的秦。”
“还有其它的秦吗?”
“好像还真没有。”我们不约而同地哄笑了起来。
莉莉是一位极为标致的女人,她身材高挑,看上去有一米七五的样子,体态丰腴,皮肤白皙像是泛着光,一头乌黑顺滑的头发绸缎一样披洒在肩头,与脖颈形成强烈的对比。她有一张标准的鹅蛋脸,始终带着一丝亲切的笑容,还有灵动的双眼和线条明晰的嘴巴。最迷人的还是要数她那说话时的声音,很酥软,像90年代香港电影里女星,这让任何苛刻的男人都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美女。
面对这个实打实的“靓女”,我自然好奇大山哥跟他的关系,私下询问,大山哥一再表明只是同事,在继续追问下,他表示不好说,我也便明白了一二。
“怎么样,新工作?”
“一般般,编辑嘛,审审稿挑剔语句毛病,有时候润色一下,主要是做一些排版,也会有一些平面设计的工作,都是很基础的,也算合了大学的专业。”
“后面会跑一线吗?我是说,出去采访。”
“会的,这个也是我所看中的,不然也不会入职。”
“到时候跟我说,这边有些资源你可能用得上。”
“感谢,肯定会找你的。”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以示感激,“不过估计这个要到明年,我们属于做深度稿的,这种采访需要功力,你知道的,我没经验。”
“慢慢来,我认为你会做得很出色的。”他无比肯定地说。
老朋友的认可让我很受感动。
“会的。”我轻声道,是回应着大山哥,也像是在跟自己说。
“说说你,你呢?”
“我现在就是个司机,给老板开车。”大山哥接着又继续补充说,“一个香港女老板,在这边开公司,搞投资的。”
“怎么样嘛?”
“马马虎虎咯。”
边聊边走,我们已经来到了风筝广场。游人牵引着各种造型、各种颜色的风筝在草地上东走西顾,孩子们奔跑着、翻滚着、打闹着。我们驻足观望,抬头看那些风筝凭风而上或是游弋在苍穹之间,心也被悠荡得恍恍惚惚,一种久违的感动沁出心田。
“你说,风筝最高能飞多高?”大山哥突然发问把沉浸在眼前景物的我们拉了回来。
“一百多米吧。”我答道。
“我也觉得差不多,一百二三十米吧。”莉莉补充说。
“如果没有线拉着呢?”
“风筝又不是氢气球,没线的话就落地啦。”莉莉答道。
“我小时候在村里,朤,你知道的,我老家在一个很偏僻的山村。有一年夏天,我看到天上远远地飞过来一个东西,很高很高的,我开始还以为是飞机,”大山哥又抬头看向天空,悠悠地说,“我盯了它半天,是真的有半天,至少我觉得,后来它终于晃晃悠悠地落下来了,正落在我家门前的槐树上,那就是一只风筝。”
“哪里来的?”
“谁知道呢。”
“有一点是肯定的,”大山哥故意卖了个关子,“那只风筝飞了好远好远。”
“你们觉得是风筝比较快乐呢,还是放风筝的人比较快乐。”
“这不好说。”
“那你们随便说个答案,直觉是啥就说啥。”
“人比较快乐。我是无神论者,风筝没有意识。”
“无趣。我觉得辩证地看待,要说风筝比较快乐呢,虽然看着逍遥,但总有一根线牵着,要说人比较快乐呢,要是快乐谁又来放风筝呢?”大山哥又搞出些奇思妙想惹得我们一阵哄笑。
“我们上山顶吧,看看这些风筝到底有飞多高。”
穿过棕榈林,绕过一片宽阔的人工水域,沿着小径直上,很快我们就登上了山顶的广场。
大山哥自顾自地跟我介绍着眼前的城市,基本上就是把方见鸿在笔架山上跟我讲的重复一遍,只是此刻深圳第一高楼,平安大厦穿过云层,就在眼前。他讲得有条不紊,就像我还是第一天来到这里。其实,近段时间在下班后以及放假的日子,我一个人无所事事地在街头游荡,已经对它熟悉得差不多。
“这是一种美好的愿望,是获得一种信念。”大山哥满是认真地说,“‘让思想冲破牢笼’,还是要有伟人引领的。”
“这个城市寸土寸金,你可以理解成,下面遍地都是黄金。”大山哥顿了顿,又回头看向我,“你觉得有没有属于我们的。”
这是一个问题,如果有,我知道这不是一句“相信”就能得到的事情,如果没有,那我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
我们静静地沉默着,也许各有所思。
山顶起雾了,悄然之间,下面已经是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在我们准备下山的时候,莉莉突然在身后兴奋地喊道:“看,风筝。”
我们回头,看到一只五彩的蝴蝶风筝正摇摇晃晃地穿过雾气,向着天空扶摇而上,它越升越高,以至于吸引了广场上所有人的目光,我们一起仰着脖子注视着,很多人开始惊呼了起来。片刻之后,在大家的视线里,它变成一个越来越小的黑点,直至消失在更高更远的云层之中。
晚上在莉莉的安排之下,我们去吃了杭帮菜。那是一家很不错的馆子,我跟大山哥喝了点小酒,很久没吃得那么开心和满足了。
回家的时候路过公告栏,我看到上面新贴了一些招租的信息,而803招租的信息却没有了。我本以为是被新的纸张覆盖掉了,还特意去细细查看了一番。房子估计是租出去了,但依旧没有人来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