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的城市
我租住在一个城中村里的八楼,是顶楼,但我还是很满意的。房子是三房一厅一厨一卫,格局很好,虽然说是老小区,但并不显得陈旧。唯一的缺憾大概就是没有电梯,但年轻人体力好,严格上来说这并不算一个很大的缺憾,加之每个月只要一千一百块的房租更是让这点缺憾显得不值一提。小区背靠着笔架山,山脚下便是面积超过一百四十多公顷的笔架山公园,这也方便了我跑步、健身等活动。
我的室友叫方见鸿,年龄跟我差不多,大概一米七的个子,皮肤黝黑。他为人很热情,总是一脸的笑意。据他介绍,他是四川人,毕业于上海的一所名牌大学,具体是哪所大学他说过几次,我却总也没记住,目前在一家教育机构做网站运营类的工作。
还有朝南的一间房是空着的,跟我的房间一墙之隔。我在楼下的公告栏里看到还在招租,方见鸿说这间房会住进来一个妹子,腿长胸大的。我问他咋知道,他只是神秘地笑着说,让我尽管等着看。
我用两天的时间把房子简单收拾了一下,买了一套茶具和一些个人用品,又去二手市场淘了些旧书籍摆放在桌上——大多都是以前读过的,这样就算是安定下来了。我虽然并不怎么喜欢看书,但到哪里都喜欢摆几本书,一方面算是装装样子,另一方面是总觉得书就像是生活这艘船的锚,无论漂向哪里,有锚在才踏实。换一个城市,人是陌生的,街道是陌生的,植物是陌生的,饮食是陌生的,新买回来的书却是熟悉的。
周五晚上方见鸿回来了就约我一起去爬山。我调侃说这两天都没看到他,是在哪个温柔乡留宿。
“留宿个锤子哦,天天回来了你不知道?最近加班多哟,早出晚归,辛苦地要死。”方见鸿说道,嘴角挂着一丝无奈的神情。
“有这夸张?我十一点才睡你还没回来。”我有些惊讶。
“正常,忙过这一段时间就好点。”他答道。
我们简单换了身穿戴就出门了,我第一次来到探访屋后这座并不算太高的山峰。爬山的小道还是相当陡峭,山上的树木很茂密,在这个刚下过雨的有些闷热的夜晚,更是把风遮挡地严严实实的,让晚饭后爬山的人们像是在蒸一场户外的桑拿。
方见鸿在山间走得飞快,对于这条小道他早已是轻车熟路,我只好跟着他的速度,一路小跑着。不消半个小时,我们就登顶了,与山脚的沉闷不同,山顶上的风一阵接着一阵,吹着汗水浸透的衣服甚至让我连着打了好几个寒颤。
“嘿,阿朤,你看,那里是地王大厦,深圳第一代第一高楼,看那个大楼,京基一百,取代地王大厦成为第二代第一高楼。”方见鸿跟我介绍到,“不过它们现在都被超越了,现在的第一高楼是福田中心的平安大厦,这边看不到,哪天我再带你去莲花山看。”
“好啊。”我接话道,“发展得真快呀!”
“我们前边这是福田,远处那一片是罗湖,那边呢,那边就是南山,没想到真的有好多山吧,再远就看不到了,你肯定都会跑到的。”他自顾自地继续跟我介绍着,“看我们正脚下那个圆形建筑,那是……”他如数家珍,似乎对这里的每一幢建筑都了如指掌,但这反而让我意识到,他跟我一样,是一个刚来这个城市并不久的年轻人,只是在把上一个带他爬山的人对他讲的这些话迫不及待地对我讲一遍,这座城市对于我们都还是新奇的,有那么多的未知等待着去探索。
“你了解得挺清楚呀。”
“这些东西不需要去了解的,你在一座城市待的时间长了自然也就知道了,也不知道是哪一天在哪个街边或餐馆就听来了。”
“虽然这样说,还是得有留心才会记下的。”
“看那个小区,这样看就在我们隔壁,走过去才十来分钟吧,那是个学区房,旁边那个是深圳最好的中学之一,那个小区均价要十二万一平。”
“了解得这么清楚!”
“我干这行的,我知道,深圳跟教育相关的我都门儿清。”方见鸿不无自豪地说道,“这里的水深着呢。”
“教育是核心需求,永远都不会失业。”我顺着他的话题说,“你这工作挺好呀,了解的信息将来自己也用得上。”
方见鸿没有接话,他依旧看着山下整个福田、罗湖的夜景,灯火璀璨,车流如织。
“还没问你,”半晌,他像是回过神来突然问到,“你工作确定了吗”
“还没有呢,下周才开始面试。”
“准备做什么工作呢?”
“我是学新闻的,之前在老家那边电视台做过一些编导工作。”我有些不知道怎么跟他讲,犹豫了一下说到,“还是往这个方向去找吧。”
“有一技之长,你这个工作好找。”方见鸿语气肯定地说到,“放心好啦,下周面试肯定顺利。”
说起在老家那边的工作,说是电视台编导,其实我就是在一个小栏目组打打杂。我们的栏目就是每周跑几所中、小学校,带着些物料搭几个简单的游戏场景,带着孩子玩一场游戏,回来制作成一档三十分钟的节目,在每周的周四与周六播出,让市民朋友了解一下全市中、小学生积极的精神面貌。节目本身并没有什么技术难度,台里也没有什么收视率要求,所以这份工作做得还是很轻松的,当然,工资也就不会高。组里的前辈们说这工作就是要熬,熬出经验,熬个编制,另外他们常挂在嘴边的就是,不要犯错误。工作了一年多我也没有搞明白,熬出个什么经验?如何熬出个编制?以及不犯什么错误?于是年轻气盛之下在家人的痛心疾首中辞了这份在老家看来体面的工作。
辞了电视台的工作,母亲一个劲儿地数落我如何不懂事,不争气,父亲倒是相当地沉默。我跟他们说,我要去一线城市闯荡,这位老实的农民出于惧怕母亲把我要“远走高飞”罪责的归结到他头上而整日唠叨的缘由,他并没有跟我说什么鼓励的话,只是多次言简意赅地跟我提到,“发财靠运,发财靠运”,但我能从他脸上的笑意中看出他内心是支持的。
总之,在跟朋友吃过几次饭、喝过几次酒后,我开心地辞别了家人便出发了。由于上一份工作的经验根本不足道,反倒是那种体验让我对媒体行业生发出几分抵触,这次其实是指望一切重新开始的。
“我们下去吧。”方见鸿双手互搓了几下臂膀,“风吹得挺冷的。”
我们开始慢悠悠地往回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我这才注意到,每一盏路灯下面,大大小小的飞蛾围绕着奶白色的灯光不知疲倦地旋转着,倏尔一个猛子扎上去,或是撞地回弹半尺,或是直线般的坠落了。道路两侧幽暗的树丛里也传来有无数的虫鸣,山脚下有萨克斯吹奏的旋律悠悠地飘过来,这场春夏之交的协奏曲让夜晚显得更加幽静。雨后翕动的泥土、慢慢发酵着的枯枝败叶、肆意生长的草木,还有悄悄蔓延的苔藓,它们各自散发着的独特气味又混合出某种无可形容的芬芳令人迷醉。
这是南方的气息,我已经准备好打开每一个毛孔来感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