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的城市
某个工作日的早晨，我一觉醒来发现床头的电子闹钟显示十一点一刻，拉看窗帘，雪白的阳光直射进来，让我感到刺目难忍。我平时都是不需要定闹钟的，无论在家或酒店，无论晚上几点睡，每天早上必然七点钟自然醒，想睡就再闭眼小憩会儿，不想睡就起床洗漱，开始安排新一天的工作。今天我睡超时了，我觉得自己浑身酸软无力，头痛欲裂。我生病了，只得休息。
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这才惊觉这一年时间过得有多快。现在已经是九月中旬，过去的日子像是一场梦一样。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经常早晨醒来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停地奔波，不停地说话，每一天都感觉到充实，可是突然之间就感觉整个身体被掏空。
我跟允真已经很久没见面了，我也很久没见到顾若云，甚至是方见鸿，尽管我们在同一层楼上班。突然很想念能一起饮茶吹水的日子，找个时间大家再一起聚一聚吧——我在心里这样想。想着想着，迷迷糊糊便又睡过去了，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五点钟，感觉身上轻松了很多，我大概就是太累了。我给允真发消息说，晚上一起吃饭，我过去接她。
六点钟的时候我在她公司楼下等她，再次遥遥看着荔枝公园门口的巨幅***画像，我深感亲切。在九月的阳光照耀下，画像更显得恢弘壮阔，我觉得，过去一年的经历也是对那份精神的呼应，心里也更加地踏实。
允真准时下班，她穿着一身深蓝色雪纺面料的套装，衣服是一个小V领的设计，露出浅浅的锁骨，下面是半身百褶裙，配着一双蓝色的中跟小皮鞋，显得既干练也很温柔。
“我长胖了没有？”允真跑上来抱着我的胳膊，笑着说。
“没有。”
“他们都说我长胖了，我觉得是真的。”
“管他们干嘛！自己花钱养的肉自己要珍惜。”
“说得对，我同意。”她扬着脸，满是骄傲。我们去吃了泰国菜，几道菜下来把酸、辣、咸、甜、苦尝了个遍，味道很不错。在允真的影响下，我现在胃口很宽了。她总是跟我说，这要尝尝那要尝尝，吃慢一点，生活是用来体验的。
吃完饭天还没有黑，然后我们又去了园博园，允真说，现在是看花的好时候。美丽异木棉高挂枝头，三角梅依旧红火，小叶紫薇花团锦簇，连睡莲也开了，一朵朵浮在水面，像一盏盏点亮的花灯，在日落时分，它们浸染着一层金色的光辉，鲜活而朦胧，不禁让人感到心旌摇曳。
然后我们聊到了我的工作。
“没想到你们发展得真么快。”
“是啊，谁能想到呢，我现在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听说你们完成A+轮的时候，哪个数字吓到我了你知道吗？”
“现在已经在谈B轮融资了，跟几个知名的机构在接洽，不出意外的话，年内能敲定。”
“我觉得你们应该慢下来，发展得太快不一定是好事，它会掩盖很多本身存在的问题。”允真认真地说。谈到这种商业上的问题，严肃取代了她身上的天真。
“不能慢，也慢不下来。”我跟她解释道，“现在就是要迅速抢占市场，上一轮融资到位就要谈下一轮融资，甚至是同时进行，新的钱进来人家是有条件的，是要看你运营数据的。”
“那你们就被裹挟了，很危险的。”
“战船已经起锚，我们注定要向着星辰大海。”
“阿朤，你知道伊卡洛斯吗？”见我一脸疑惑，允真接着说，“一个希腊神话故事。伊塔洛斯用蜡和羽毛粘成翅膀背在身上，他向天空飞去，想要逃离囚困他的小岛。他越飞越高，后边被太阳吸引了，他就想飞到太阳上去，然后翅膀就被融化了，最终掉到海里淹死了。”
“我知道你的担心，但我们的战船不是蜡和羽毛粘成的。”
“你现在是什么职位？”
“渠道主管，年底之前会升为华南区域负责人的。”
“你们的内部管理肯定会出问题的，我采访过很多企业老板，也见过很多很好的项目突然倒下，你们是时候把重点转向企业治理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当个区域负责人，我们企业管理就会出问题？你是觉得我能力不行。”我有些生气了。
“我是觉得，渔船漏水也就是个洞，航母漏水可就是系统性问题了。”
“你是局外人，我才是游戏的参与者，这些我们比你清楚。”
允真没有继续说下去了，我们沉默着走了一会儿，天也便黑了。
关于公司可能存在的问题，无论她说得多直接尖锐我都不在意的。我也知道，她说的肯定是有道理的，她是一个优秀的职场人，比我更有管理经验，她的观点对我是有帮助的。但我讨厌她对我的质疑，这让我感到十分的不舒服。“你该上我家了，我爸妈想见见你。”她突然开口说道，语气很平静。
“这么突然，再缓缓吧。”她突然提出来，我内心感到一阵慌张。
“行。”她依旧语气平静。
夜色很好，我们沿着园中的沥青路折返，树林的枝叶间透过远处城市的灯光，斑驳闪烁，月亮如白壁悬空，散发着清冷而温柔的光。我们相互沉默着，草丛间的夏虫啾啾地叫着，似乎在讨论这两个年轻人的心事。
到家的时候正好遇到顾若云跑步回来，她穿着贴身的运动服，细密的汗珠布满了额头和脖颈，在客厅乳白色的顶灯照射下，皮肤白皙细腻，汗珠粒粒分明。我们交谈了几句，然后互道晚安。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又梦到了顾若云，她说，我把她的“金鱼”弄丢了，我得去给她找回来。然后，我就慢慢地清醒了，房间一片漆黑，房门外“金鱼”——那只折耳猫在客厅里叫了一声，似乎在告诉我，它还在。但我的心，却更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