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满山红
拉娣回到自己家以后觉着和在姑姑家,叔叔家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家里三个大人满心满眼都在两三岁的儿子身上,根本不会关注三个闺女,尤其拉娣从小不在身边,比带娣和盼娣要陌生许多。
带娣还好,虽然是女娃,也是第一个孩子,有些失望倒也希望还在,那时候成元又是头一次当爹也算是尽责,为数不多的父爱几乎都给了带娣,到第二个盼娣就差远了,因为怕给抓去带环,团毛的肚子一直都是遮遮掩掩,生下来也没有让盼娣叫一声妈,和拉娣一样都是称呼叔,婶。
团毛这个妈也在看着她们三个的目光里有好多说不清的意味,总是一种不愿意亲近又有些不可割舍的感情在里面,盼娣倒水的时候板凳腿断了摔倒撞了头,头顶破皮立刻就流了血下来,盼娣伸开双臂迎接走来的团毛,然而却被团毛迟疑了一下推开转而抱起了弟弟。
“嚎啥?光知道嚎,有啥用。”一只手臂抱着儿子,另一只手抓了一把草灰压在盼娣头上就算完了。
“二姐,不哭。”拉娣伸出小手帮盼娣揉了揉头顶,血水混着草木灰粘了盼娣半边脸。
盼娣的眼睛里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
拉娣从小就知道,这个家里只有爹妈,奶奶和弟弟才是一家人,她们三姐妹都是外人一样的存在,从小没有享受过一个来自父母的拥抱,那几年各家辗转的生活让她过早的懂事了,在姑姑家虽然姑姑对她很疼爱,可是姑父一家却不喜欢她,表哥表姐也都说她是个叫花子。唯一的温暖大约就是曾经跟着舅舅骑在马背上吧,然而舅舅家在远远的草原腹地,她也只在哪里住过短短的两个月。
过年领了粮票,布票,拉娣领到二姐盼娣的衣裳,盼娣则是带娣不能穿的衣裳,带娣身上是团毛的旧衣裳缀满补丁,这就是她们三姐妹的新年。
冬天挎着筐子拾粪,别人都是找干瘪的牛粪,盼娣和拉娣总是对着还冒热气的新鲜牛粪比赛,看谁先跑过去,牛粪的热气能够温暖她们冻僵的小脚,即便如此,盼娣的脚也冻了,走路一圈一拐回去张了几次嘴也不敢跟团毛说。
成元妈发现盼娣的脚是黑紫色时候已经离过年剩下两三天了,用了土方子泡了好久,盼娣的脚化脓了一个正月,开春愈合以后时常会觉着疼,到第二年天气变冷她的脚开始发痒难耐,留下了一辈子的病根儿。
盼娣在十八岁那年嫁去了外省,一个过路的商贩给自己的儿子订了亲,和做买卖的外地人结亲,成元十分满意,秋天庄稼活儿结束的时候,商贩也要回家了,带着盼娣去了那个据说长满沙棘树的村子,盼娣走的时候抱着拉娣说,“等你以后想姐了就到满山火红的地方找我,那个村子据说满山都是酸溜溜。”这是姐妹俩最后一次见面。
带娣早在前年已经出嫁,就在本村,是三姐妹嫁的最近的,对这个唯一叫妈的闺女,团毛还算有些温情,做了一件旧棉袄当做嫁妆,时常也会问问过的好不好,家里熬了粥也会惦记送一碗。
拉娣和盼娣有时候很羡慕大姐,她们不羡慕弟弟,因为那是男子,本该享受全家最好的待遇,可是大姐不同,大姐是她们三个里面得到爹妈关怀最多的哪一个,她们又同样悲哀,为什么自己不是个男娃?
前几年号召男娃女娃识字,村里好些人家的女娃都去了领村念书,拉娣和盼娣本来都可以去,但是成元觉着女娃识字没用,即便学会了也是别人家的,还不如多干活挣点工分好,所以她俩只能看着弟弟去识字念书,拉娣后来问了弟弟也不会写她的名字,还是好些年以后才知道自己的名字原来这样写,但是却不知道自己姓啥。
十七岁那年拉娣穿着补丁衣裳嫁去了山里,出嫁前团毛拉着她把齐腰的辫子绞了,卖给了收头发的贩子。
“嫁去人家里也是要绞了卖钱,还不如留给自己家,不能便宜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