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遇

到赵思辰快休完产假，孩子谁来带的问题又摆在了眼前。

母亲是坚决表态，肯定不会过来的。婆婆也依旧不松口，她现在换了一个口吻，不再说她不想带，而是说哥哥嫂子的孩子没人带，哥哥嫂子不肯放她过来。赵思辰让林哲做婆婆的思想工作，林哲说：“我哥哥嫂子家孩子还小，才两岁多，刚上幼儿园，没人带不行的，而且，我哥哥嫂子不同意的话，我妈确实也没办法过来！”赵思辰明白了，林哲知道自己是他母亲的儿子，他哥哥嫂子的弟弟，就是不知道是她赵思辰的老公和她儿子的父亲。她冷冷地说：“我不管什么问题，总之，你儿子谁来带的问题你自己想办法解决！过几天我就要上班了，我没办法带了！”

过完国庆节，赵思辰就该去上班了。但国庆假期已经过去快一半了，孩子谁带的问题还是没有任何解决的迹象。林哲也着急了，但他既没办法说服他妈过来帮忙，更不敢请丈母娘，本来话就不多，现在彻底沉默了，在家里走来走去唉声叹气。赵思辰看在眼里，恨透了丈夫那副无能的样子。她不想再跟他吵了，她讲的道理都把自己感动到了，林哲的思维却在另一个维度狂奔，她感觉和他吵架就像一个拳头狠狠地打到空气上，完全无法发力。她只能用冷战的方式向他施加压力，表示自己强烈的不满！

国庆放假，婆婆到哥哥家去了。赵思辰早上喂完奶，就狠心抛下孩子走了。世界之大，她也不知道去哪里，出来的时候她也压根儿就没想过去哪里，就是这样一种强烈的冲动、怨气和委屈让她走出了家门。她知道她迟早是要回来的，她的孩子她割舍不下。像孤魂野鬼一样，她游荡到了另一个小区的中庭，那里有花有草有喷泉。她坐在台阶上，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前方。小区里有一些老人带着孩子在玩耍，有的孩子好像刚学会走路，歪歪扭扭地走来走去，老人伸着胳膊面色紧张地跟在后面，这些孩子对世界充满好奇，看到什么新鲜的玩意都要去碰一碰拉一拉，吓得身边的老人战战兢兢面色紧张。有的孩子比晨晨稍微大一点，不甘寂寞地躺在婴儿车里看热闹，时不时地动动小胳膊小腿，显出要参与到这个热闹的世界的迫不及待的神态，身边的老妇人慈祥而疼爱地凝视着，喜悦之情从眉眼间荡漾出来，仿佛一层霞光笼罩在婴儿车周围。赵思辰有一种恍惚的感觉，面前温馨祥和的世界和她无关，却刺痛了她，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又回到了带孩子的问题。她的要求不高啊，孩子生出来老人帮忙带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别人的孩子都有老人带，可能还有两边的老人抢着带的，就是她的孩子最低贱，从一出生就遭人嫌弃，像臭狗屎一样谁都怕沾上一点点。一想到这里，眼泪又啪嗒啪嗒地滴了下来。就这样，她似看非看地盯着前方出神。也不知道身边换了几拨老人和孩子，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林哲打过来的，她一看时间，不知不觉已经中午12点了。她愤愤地想，林哲现在给她打电话，肯定不是担心她，而是儿子饿了。一念及此，她厌恶地挂断了电话。但眼前却突然浮现出晨晨脸色哭得发紫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哇哇”的撕心裂肺的哭声好像正在耳边回响，震得她的心一阵柔软的疼痛，眼泪又流了下来。她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深深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快步向家里走去。她知道，不管她多么不想回那个家，她的孩子正嗷嗷待哺地等着她。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拼凑出完整的音调，就被赵思辰挂断了，还是林哲。林哲好像和赵思辰较上了劲，电话铃声刚挂断又响了起来，继续被挂断，就这样，循环往复，直到赵思辰进了家门。

一到家，赵思辰就看到林哲愁眉苦脸地抱着孩子，在客厅走来走去，焦急的神态溢于言表。晨晨并没有赵思辰想象的哭得那么惨烈，只是时断时续地哼哼唧唧，赵思辰丝毫没有理会林哲的责问，一声不吭地从他怀里抱回晨晨。晨晨一看到她，却突然哀嚎起来，赵思辰看得出来，那是一种喜出望外的激动和迫切，是的，她的孩子饿坏了，她这个狠心的母亲啊！眼泪又开始在眼眶打转。孩子喝完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赵思辰轻手轻脚地出来，看到餐桌上摆了几个菜，应该是林哲做的。她的饭和筷子已经准备好了，在她喂奶的时候，林哲应该已经吃好了饭，此刻正在厨房洗碗。他没有说什么，只听到碗碟碰撞的声音和水流的哗哗声。也许人处于强烈的情绪中生理的感受会变得麻木，赵思辰并不觉得饿，但她想到了晨晨，就坐下来，大口大口用饭菜把自己塞得满满的。她知道，没几分钟，晨晨就会醒来，哇哇地发出哭声，呼唤着爱抚和呵护。那时候，她也许就不忍心离开这里了。她用手抹抹嘴，好像下定了决心，站起身来，不声不响地出了门。仍然是来到了那个中庭，同样保持那个姿势坐在那里，呆呆地坐了一个下午。第二天，如法炮制，只是已经不像第一天那么伤感了。她觉得自己像一个胜利者，谁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一想到林哲在家里着急生气的样子她就有一种复仇的快感。这天，她甚至给多年没联系的研究生同学打了电话。同学跟男朋友的关系还没稳定下来，男朋友迟迟不愿意跟她结婚，她羡慕地说：“你多好啊，结了婚买了房买了车，还生了儿子，太幸福了，你看我，到现在一无所有！”赵思辰没说什么，她没把自己正在经历的不幸告诉同学，因为她觉得倾诉就是允许那痛苦的一幕幕再出来折磨她一遍，她不正是因为不想面对才像个难民一样逃到这里的吗？她承受不起！

晚上，林哲跟她说：“我已经做我妈思想工作了。但现在的问题是，我嫂子不放。我妈说了，只要我嫂子同意，她就过来带。”哼，赵思辰冷笑一声，原来最大的症结在这里，她真正的对手看来不是婆婆，而是一直躲在幕后暗中把控全局的另一个女人。

林哲的嫂子是一个嘴巴很厉害的女人，是他哥哥家实际的掌权人。别看婆婆在赵思辰这里姿态挺高，在嫂子那里也不得不忍气吞声，经常被嫂子当着很多人的面一阵呵斥。听林哲以前说，他妈在哥哥家带孩子，有一次被嫂子气得背着包裹就回家了。但在两个人的较量中，还是嫂子笑到了最后，彻底把婆婆拿下，她再怎么当众呵斥婆婆，婆婆也只是笑笑不说什么。一家人互相安慰，说，嫂子的性格就是这么直率，没有坏心眼，她就是这个脾气。跟林哲谈恋爱的时候，赵思辰跟他哥哥嫂子吃饭，第一次看到嫂子呵斥他妈，很是惊讶气愤，私下里还替他妈打抱不平，并狠狠批评了不作为怕老婆的哥哥。

看来，婆婆斩钉截铁地不肯来给她带孩子，很大程度上是迫于嫂子的淫威。赵思辰明白了，还是她太老实太好说话了，才连累了她的孩子一起受欺负！那就让你们看看，我赵思辰也不是好惹的！

第二天，赵思辰命令林哲：“你，今天跟我一起出去买婴儿床！”林哲很奇怪：“家里不是有婴儿床吗？为什么要买？”赵思辰说：“家里的婴儿床是你哥哥嫂子送的，是他们家儿子睡过了的旧床，凭什么我们家儿子要睡别人的旧床？我们家是没你哥家有钱，但我们穷要穷得有骨气，他们的旧东西，我不稀罕！还有你嫂子之前送的旧的孕妇装和他们家儿子的旧衣服，我待会全都整理出来，一起退给他们！我们家这么困难的时期，孩子才几个月，我和你都要上班，他们儿子都上幼儿园了，两个人还是任课教师有大把的课余时间，也不肯体谅我们家的困难，稍微牺牲一下帮一下忙，他们只为自己，为你考虑了吗？算什么哥哥嫂子？你妈可以不来带孩子，但是，我告诉你，从今往后别指望我踏一下你爸妈家和你哥嫂家的门，别指望我以后叫一句爸妈和哥哥嫂子，他们不配！”

看赵思辰这样，林哲慌了，他虽然极不情愿，但还是陪着赵思辰去买了一张新的婴儿床。一到家，赵思辰就到房间把哥哥嫂子送的所有衣服都拿了出来，一股脑儿甩到了旧的婴儿床上，一脚踢到林哲面前，像发怒的母狮子一样吼道：“你给我还回去！”

后来，赵思辰就听到了林哲给他妈打电话了。照样听到母子俩愤慨地控诉赵思辰是多么的可恶和不讲道理，但赵思辰已经不在乎了，反正都撕破脸了，还有什么好在乎的！但她心底又有一阵凄凉和可悲，生活啊，真是太残酷了，为了带孩子这么件破事就把她逼成她自己都讨厌的样子！

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跟别人讲道理，别人觉得你好欺负，你真蛮横起来了，别人倒不敢小看你了！国庆第七天，婆婆终于被她逼来了。婆婆来了以后，先把赵思辰叫到了客厅，说：“思辰啊，我跟你说几句。有的话不好听，你听了别生气。你说，你是不是不讲道理啊？哥哥嫂子送给你的东西，特别是孕妇装，你都穿过了还有还给人家的道理吗？而且，你把东西退回去是个什么意思？有这样做事情的吗？你嫂子是很大度的，她说了，算了，妈，赵思辰都这样了，你就去帮忙带晨晨吧，我们的困难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决。既然你嫂子这么说了，晨晨呢，我来帮你带，但是，你之前的做法是很不对的，这个我要严厉批评你！”婆婆的话确实不好听，赵思辰是有些生气，但她转念一想，她的目的达到了啊，她历尽千辛万苦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博弈，终于把婆婆给请过来了，她是胜利者，说几句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她低着头，没有吱声，算是承认错误了。婆婆看赵思辰不做声，倒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起身就去了厨房。

婆婆在厨房忙晚饭的时候，赵思辰成了她从来没想过会成为的那种人，那种主动讨好别人把自己放低的人。她走到厨房，亲密地站在婆婆身旁，腆着脸问：“妈，你晚上做什么好吃的啊？”她知道，自己成长了，是生活锤炼了她，让她变成了那种为了达到目的能屈能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