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烟火
第二天傍晚，青木醒来后坐在酒店的床上对着交完房费还剩下的20多美元陷入了沉思，前一阵子还在为豪赚700万美金欣喜，曾几何时怎么就沦落到这般田地，这剧情的发展着实让人有点接受不了啊。
青木仰头向后倒去，看着酒店白色的天花板，想了想，要不打电话让莫莉从账户里取出一点现金吧，但是这才过去没多久就要往回取钱，这样会不会让当初的豪言壮志显得格外尴尬……
翻来覆去思考了一会儿，最终青木决定起身换套干净的衣服出去再碰碰运气，毕竟再不行动起来，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了。
本来就没买几件衣服，T恤昨晚还被脑子有包的黑人划破了，公寓暂时是回不去了，碰到安德森的手下可能会给雷诺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吸取昨晚打黑工的教训，饱餐一顿后彻底身无分文的青木决定去市中心商业区转转，虽然正规工作比较难找，但总比扛了两个多小时木头最后一毛钱没拿到要好。
NY市中心商业区人潮涌动，车水马龙，美轮美奂的霓虹灯将夜空都渲染得五彩斑斓，青木今天的运气显然还不错，在接连被餐厅、便利店拒绝后，临近晚上七八点的时候又发现了一家临时招聘驻唱的酒吧，浮夸的海报上用颜色记号笔画了一个巨大的WANTED，让人想不注意好像都不太容易。
酒吧开在街道的转角，虚掩的巨大金属门开起来格外沉重。青木走进去，酒吧分为上下两层，一楼逼仄的空间只用做过渡，除了一扇带着卫生间标识的厚重木门看不到任何功能性的房间。
穿过工业风的水泥楼梯，空间豁然开朗。和NY市纸醉金迷的CLUB不同，这是一家为数不多的看起来比较高级的清吧。
两面巨大的酒柜上放满了种类各异的酒水，威士忌、干邑、龙舌兰以及陈年朗姆酒，精美的酒瓶中灯光流转，如梦似幻，像极了烂醉如泥后每个光怪陆离的梦。
酒柜之间有一面狭长的石墙，上面有一个类似于鹿头的浮雕。
酒柜前方有序地摆放了许多张桌子，供微醺的客人喝酒休憩，宽大舒适的布艺沙发，方便恋人缱绻。空间的角角有一块不大的空旷，应该是歌手唱歌的地方。
暖色偏暗的灯光配着酒桌上摇曳的烛火，恰到好处地让浪漫安逸的氛围在整个酒吧缓慢滋生、发酵。
打着领结的侍者站在酒柜前，等待着客人的到来。
因为还未到夜生活的正点，里面只有寥寥数人。青木走进去的时候，两个服务员正小声聊着天，说明来意后，两人从石墙后叫出了老板，青木这才发现，原来鹿头浮雕后还有一个隐藏的廊道，不仔细观察留意倒真看不出。
“hey，你好，是你来应聘驻唱么？”
“你好，是的，不过我不能长久地在这工作，可能就这几天。”青木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老板，简单利落的短发，收腰的黑色女式西装，踩着一双白色的休闲球鞋，偏瘦的身材，看起来很是干练。
“我想说的是，我们已经找到了驻唱，就在刚刚。门前的海报还没来得及撕下来，抱歉。”
“哦，好的，没事。”青木双手插在口袋，耸耸肩，正欲转身离开。
“不过你愿意的话，你可以今晚在这里工作一晚，因为新来的驻唱今天搬家去了，明天才能开始工作，工资我会照付，前提你能试音过关。”这个叫克里斯汀的女老板看着被棒球帽遮掩了大半张脸的漂亮少年，那一双星辰般好看的眼睛仿佛黑夜都不能掩盖其光芒，忽然接着说道。
停下脚步，青木回头问道：“薪水多少？”
“800美元。”
“唱完现结么？”
“是的，现结。“
“好的，现在试音么？”青木顿时有些开心，露出一口白牙，笑道。
“那边。”克里斯汀指了指角角那一小块空处，看了看那双似乎更亮了的眼睛，默默地笑了笑，这个少年好像有点贪财啊。
“我没有吉他，能借我一把么。”
“好的，没问题，稍等。”
几分钟，女老板从浮雕后出来，递给青木一把木吉他，“请小心使用。”
“哦哦，好的。”青木愣了愣神，看着手中的吉他，Martin D28，曾在无数名人手中大放异彩的经典，这是一把青木前世垂涎许久的木吉他，那个时候因为没钱，从同事那里买了一把二手雅马哈，休息的时候还弹得津津有味。
忽然拿到记忆里遗忘了许久的渴望，青木竟然有些激动，一时间竟忘记了还有人在等着他唱些什么，旁若无人地欣赏起来。
精致漂亮的外形，光滑细腻的面板，云杉、玫瑰木的材质，仿佛还能闻到淡淡的木头香气。轻轻拨动，甜美却又不失力量感的声音，饱满的中频，完美的延音，钢琴一般的低频，无不彰显着这把吉他在历史中无与伦比的地位。
“这是一把好吉他，不是么？”克里斯汀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是的，这是一把极好的吉他。”青木头也不抬，答道。
“我觉得你更应该拿它伴奏唱些什么。”
青木这才反应过来，“好的，马上。”
坐在高脚凳上，稍稍犹豫了一小会儿后，轻扫吉他的琴弦，带着旧时光味道的音符倾泻而出，轻快的节奏，明亮的曲调，好似一缕阳光照进心房，让人感受到一股夏日干燥的芬芳。Top of the world，卡朋特乐队于1972年发行的一首歌，曾登上全M流行音乐榜榜首。
整首歌曲中洋溢的简单淳朴的欢快氛围让人忍不住想跟随音符的律动而轻轻舞动自己的身体，好似夏日午后一场年轻男女的野餐聚会，开心愉悦让人沉醉。
与主唱Karen醇美、轮廓鲜明的声音不同的是，青木的嗓音偏于低沉却富有穿透力，演绎出欢快的同时多了几分与原唱不同的故事感，加上歌曲中本身具有的岁月沉淀，同样让人回味无穷。
从青木坐在凳子上准备试音开始，就有一两位客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此刻一曲唱罢，包括侍者在内，几乎所有人都站起来鼓掌，无不被青木精彩的演奏所折服。
克里斯汀走到青木身边，赞叹道：“没想到你会弹奏这么老的曲子，并且唱的相当不错。“
“谢谢，平时没事的时候会听一些老歌。所以我算是试音过关了么？”
“当然，酒吧现在客人还不多，所以还没有到你工作的时间。你只需要在9点至10点，11点至12点两个时间段工作就可以了，其余时间可以随意找个地方休息。除了基本的工资，唱的不错的话，客人也会给一些小费。像你这样出色的演奏水准，今晚可能会赚到不菲的一笔呢。”克里斯汀笑着说。
“是么，谢谢，我非常地期待。”青木礼貌地回应。
“等会儿时间到了，你自己上台就可以了。”
“好的。”
目送老板转身进了浮雕后的办公室，青木将Martin D28小心搁好，在吧台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着，看了下手机，离晚上九点也就还有半小时左右了。扎着马尾的女调酒师给了青木一杯龙舌兰日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青木聊着天。
“其实你比昨天来应聘的驻唱唱得要好，只不过来晚了。”
“是么，谢谢，可能运气不太好。”青木看着眼前金发碧眼的调酒师回应道。
“你多大了，看起来好像还在上学。”
“十五，马上十六了。”
“天呐，还未满十六么…？”
“嘘…请小声点，我并不想更多的人知道。”
“啊，好的，抱歉。”
……
随着时间逐渐流逝，酒吧陆陆续续来了更多的客人，吧台也开始忙碌起来。青木看了下手机，时间差不九点，于是拿着吉他，坐在了高脚凳上。也许是酒吧有一段时间没有驻唱了，今天突然有人坐在高脚凳上，一些经常来的顾客好奇地朝这边观望，其中不乏有直接开口问的：“你是新来的歌手么。”
“是的。”青木简单地校对了下吉他的音准，回应道。
为了营造更加安逸舒适的氛围，整个酒吧的灯光都偏暗，只有一束微弱的暖光照着青木的这一小块地方。空气中荡漾着某种不知名的香氛，混合着淡淡的酒精气味，让人觉得暧昧又放松。
青木想了想，又继续唱了一首卡朋特的经典老歌，Yesterday once more。缓慢的节奏，轻柔的声音，让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渐渐忘记疲惫，开始享受这个夏日宁静的夜晚。
随着青木将Suede于1999年发行的一首Everything will flow 唱出，酒吧的氛围开始缓慢地走向高潮，在酒精地作用下，人们逐渐流露真实的情绪，热烈地与同桌的朋友聊着天，恋人们也依偎在一起耳鬓厮磨。
这首Suede乐队最后一支在M国上榜的歌曲，其华丽迷幻的风格，配上略带颓废忧伤的歌词，与眼前NY市纸醉金迷的夜生活很好地融合在了一起，一切都将流逝，一切也都将过去！
一曲结束，伴随着掌声，青木轻轻地放下吉他，将推到恰到好处的氛围停住，把中间空余的时间留给客人自己，稍后再进行下一次的演唱。酒吧里大部分被青木声音所吸引的客人开始发脸书，呼叫自己的伙伴，说酒吧新来的歌手唱歌十分的好听，今晚酒吧的氛围如何如何的好云云。
而刚洗漱完毕，为了新学期准备入睡倒时差的苏婳就是这样在朋友的电话轰炸下，不情愿地起身化好妆来到这家靠NY市中心的清吧。
“嗨，格斯。”苏婳一边和上学期同一节Ethics课程认识的女孩儿打招呼，一边对着旁边的男生抱怨，“卢克，我希望这次你不再是为了找人AA酒水而叫我过来。”
“噢，不是，当然不是，你在说些什么呢”，卢克反驳道，“这次真的是发现了一个唱歌很好听的男孩，而且好像和你一样是Z国人，不信你问格斯。”
“是的，这次他没有骗你。”发现苏婳的目光移向了自己，格斯随即补充道。
苏婳将手机放在桌上，顺势坐下，问道：“是么，在哪儿呢。”
“瞧，那边。”
顺着卢克手指的方向，苏婳看到了一个身穿白色衬衫带着棒球帽的少年坐在吧台的角落，正游刃有余地应付两边搭讪的女郎。
昏暗的灯光下只能看到其侧脸好看的轮廓，黑色微鬈的头发从帽子的边边露出。也许是察觉到了自己的目光，少年瞥了自己一眼，嘴角流露出几许轻佻的笑容，苏婳赶忙有些心虚地避开，坐在了沙发上。
“怎么样，没有骗你吧。”卢克邀功似地问道。
苏婳有些懒得理睬这个奇葩的M国同学，敷衍道：“那也要等会听听看是否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好听。”便不再说话，喝了一口刚送上来的莫吉托，脑海里不禁回想起刚刚眼神交汇的瞬间，隐约看到的那双和她对视的漂亮眼睛，有一种想再偷瞄一眼的冲动，又怕对方察觉。
酒吧里的人越来越多，正当苏婳还在自我纠结的时候，青木看了下时间，发现差不多到点，起身走向放在微弱光束下的高脚凳，拿起吉他，正准备新一轮的演奏，突然人群当中一个声音传来：“你好，可以点歌么？”
青木抬起头，看到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举着几百美元暴发户似地问道，顿时眼睛一亮，嗯…几百美元…当即答道：“当然可以，你想听什么歌？”
“没有特别的曲目，来首偏当下流行的可以么，毕竟你已经唱了一晚上的老歌了”，女子耸耸肩，盯着前方只能看到半张脸的漂亮少年调侃道，“能不能摘下你的帽子唱歌？”
听到有人这么问，台下的人顿时都来了兴趣，一齐起哄道：“摘帽子，摘帽子，摘帽子……！”苏婳也抬起头，看着陷入两难的男孩，也是十分好奇棒球帽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一张脸，毕竟露出的那半张就已经足够的惊艳了。
望着全场起哄的人群，青木一阵头疼，更无语的是，这一众人当中竟然还有那个女老板，靠在吧台的角角和别人一起怂恿。
但青木还是不想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毕竟纽约地下黑帮最近可不太平，最终咧了咧嘴，还是十分坚定地说道：“抱歉，不行，但我可以尽最大努力唱一首让你满意的歌。”
虽然没有如愿以偿，但女子也没有强人所难，微笑着说：“好吧，很期待你的演唱。”台下其余的观众也偃旗息鼓，安静下来。
青木拨动了几下吉他，想了想，风格一转，一种单调简单的伴奏从那把音质极佳的Martin D28的琴弦上荡漾开来，近乎清唱的表演形式将青木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体现得淋漓尽致，“For all the times that you rained on my parade. And all the clubs you get in using my name…….”
Love yourself，这首贾斯汀·比伯在2015年创作的歌曲一经发布就迅速霸占了各个国家的音乐榜单榜首，并一举获得2016年全M音乐奖“最受欢迎流行摇滚歌曲”的奖项，足以见得这首歌超然的影响力以及受各国听众的欢迎程度。
诉说般的歌词，干净的曲调，将一件本该伤感的事情变得轻快而洒脱，突显了比伯在音乐上的才华横溢。
此刻台下安静得仿佛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调酒师不再调酒，喝酒的也不再喝酒，聊天的就更不可能了，一票观众都聚精会神地听着青木唱歌，生怕错过每一个歌词，因为所有人都发现，这首品质极佳的歌他们完全没听过！
而青木此时也没有意识到他将比伯在2015年创作的歌曲在2011年的今天，在这个处于NY市中心的酒吧唱了出来！一些单纯觉得好听的听众已经赶忙掏出手机，将现场拍成了视频准备Po到社交媒体上分享，可以预见经过几天的发酵过后这将会在各国的网络上刮起一场怎样的风暴。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在吉他的延音中结束，热烈的掌声从各个角落传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个歌星在这边开唱了。刚刚点歌的姑娘迫不及待地问道：“请问这首给叫什么名字？”
“Love yourself。”还在为到手的几百美元开心的青木完全没有想过她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随着台下越来越多的观众开始举着钞票点歌，青木心情愉悦得像发现了财富密码，终于解决了目前的困境，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呐~
苏婳将一只手臂搁在桌上，慵懒地托着下巴，看着好像变成了点歌台的酒吧，觉得有些有趣，似乎是发现了那个看起来生人勿近的男孩暗藏的某一种特质，贪财，嗯，就是这个，他应该挺穷的吧，苏婳如是想道。
于是，在一首歌接近尾声，刚结束的时候，眼见男孩收起吉他准备离开，苏婳鬼使神差地从皮夹子里掏出所有的现金，举在空中，用汉语说道：“能不能唱首中文歌？”
青木刚准备离开高脚凳，突然听到熟悉的母语，随着声音循去，发现是刚刚与他对视的姑娘，精致的瓜子脸，齐腰的长发，被酒吧暖色的灯光衬托着，很是漂亮，此刻正举着一沓不薄的美金，盯着自己问道。
看着女孩儿颇有一副要临幸自己的架势，青木忍不住嘴角向上扬了扬，略带调侃地说道的：“那自然是没有问题。”
说完又坐了回去，暗地自我辩解，“绝对不是因为钱，嗯，也不是因为颜值，嗯，异国他乡遇到同胞的惊喜，嗯。”
青木坐在微弱的光束里，突然不知道唱什么，沉默了一会儿，也许是因为突然与来自祖国的人有所交集，恍惚间，让青木想起了曾经的宁一，想起了这么多年自己换了一种身份在外漂泊了这么久，现在还不知道下一站会在哪儿，一时间竟有些五味杂陈。
最终，一首陈粒的《空空》像是自我呓语般被青木有些伤感地唱出，“时间变成沙，灵魂说成话，只剩下沉默无价，掩盖我心里，太多余的挣扎……”
苏婳看着台上突然落寞的男孩，蓦地心里竟有一丝细微的心疼，好像全世界的热闹与他无关，那一束光里竟全是冷清。
棒球帽下，昏暗的光影里，轮廓清晰的半张脸，略薄的嘴唇随着歌声翕张，抱着吉他的衬衫男孩，这一幅光景竟让人觉得有几分乱世的凉薄。也许是歌声过于煽情，酒吧的氛围过于暧昧，又或许是酒精作祟，一时间苏婳有些迷离，这该死的…心动！
直到歌声结束，青木将吉他归还给老板，把各个桌子上的小费全部收走，苏婳都没有回过神来，眼神跟着青木四处走动。
值得一提的是，当青木将吉他还给克里斯汀的时候，这个女人竟然拿出一只签字笔，微笑着让青木在吉他上写下他的名字，青木想了一会，写下了“青木”两个汉字，然后告知克里斯汀不要将他的名字说出去，快速离开了酒吧。
被卢克用胳膊肘轻轻撞醒的苏婳，这才意识到青木已经离开了，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快步追出酒吧，却还是晚了一步，只看到男孩骑着机车疾速远去的背影，引擎沉闷的轰鸣声越来越远。
最终还是，匆匆一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