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刁

黄健中总算是顺利入住了病房。后面等他的就是长期的住院观察治疗。这小子,花了3天才醒过来。大脑受到的创伤还不小。好在小命保住了。

他在家排行老末,上头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除了他以外都已经成家了。哥哥插队落户在外,至今还未回来,两个姐姐因为父母重男轻女的思想,一直有些矛盾,成家后就再未与家中有联系。他住院期间,父母轮流在医院值守,看着他这个卧病在床的病号。

我也时不时会到医院去看他,作为厂方与黄健中在这一段时间的联络人。虽然我与他在厂里的关系非常密切,但毕竟不像新博那样,我也是第一次与他父母见面。

他父母头几天,情绪一直很激动,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在参加了一次厂里组织的外出活动就突然变成这样了。看到我就一直拉着问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只能把我亲眼所见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可是关于事发那一刹那,黄健中究竟遭遇了什么,其实我和在场的几个同事都没有注意到,我们只是通过听他在那边“自言自语”知道他就站在那边。谁也不知道他的声音是什么时候中止的。

他父母就一直拜托我再多想想,是不是能想起更多,还托我找当时在场的其他同事到医院来,和他们说说当时的情况。这一点我感觉还是谨慎处理比较妥当,毕竟黄健中还在昏迷中,且医生判断他并不用太久就会恢复意识,等他调养一段时间,思绪就会渐渐清晰起来。所以到时候直接问他自己就行了,厂方内部也会组织会议研究这起事件的始末,最后给到黄健中的家属一个交代。在此之前,还是不要再起是非比较好。

为了安抚黄健中的父母,我也答应每隔一天会过来替他们看护床上的黄健中。在逐步的接触中,互相也了解了对方。经过了七八天的时间,黄健中终于醒了过来,他的父母天天坐在床边默念祈祷,当天见他睁开了眼,激动得已经站不起来了。大呼神仙显灵了。

经过一个月的护理,黄健中的意识总算变得清晰了,但令人遗憾的是,他始终无法起身,只能靠旁人的辅助,勉强坐起来。父母见一个多月仍不见好转,天天缠着主治医生,询问自家儿子的病情。医生也很无奈,大多时候都只能摇摇头。

最后,经过一个半月的会诊,最终结果出来了,黄健中因脑部受到硬物大力撞击,导致颅内出血,外加脊椎不可逆的损伤,导致高位截瘫,终其一生将生活无法自理。也就是这一辈子,只能依靠别人的服侍来延续自己的生命了。

我们在他意识清醒的时候问过他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回忆了当时的情况。

他第一个换完了衣服,站到了大堤上开始做起了热身,边做还边向我们科普热身运动的重要性,大概五到十分钟左右,他见我们都没有什么反应,就回头看了看,我们还在车上换,互相不知道在聊些什么,似乎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说的那些话。于是打算先下水游起来,但又嫌走个十几二十米到台阶下水有些麻烦,想偷个懒,就打算直接从这边跳下去,拿了块石头扔到水里试试深浅,看溅起的水花,水还是很深的。所以就毫无顾忌地纵身一跃,头朝下扎了个猛子。但是没想到,就在他入水的位置,水面下有一块非常大的石头,由于堤岸到水面的高低落差也有两三米,他这一下,好在海水还提供了点缓冲,否则非当场摔死不可。他当场已经失去意识,再醒来,已经是七八天之后了。

如今已经再也无法恢复正常生活了,他躺在床上,虽然内心也是非常煎熬的,但是表现出来还是很乐观的,反过来安慰他的父母,表示即使现在不行,将来也不代表没机会,国家会慢慢强大起来,讲不定四到五年后,就有办法了。他父母也知道,这些只是他自己为了欺骗自己,编出来安慰大家的话。一直躲到走廊里以泪洗面。

黄健中的女朋友也经常会到意愿来看望他,经常买一些水果过来,我看着她的眼神,也是充满了幽怨,我也明白,对于她这么一个年纪的女性来说,未婚夫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废人,实在让她难以接受,她的人生还没启程,就已经要面临这样一个局面。

我们隔壁床最近转进来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听医生说,是从江苏高邮那边被亲戚带到上海来看病的,手肘脱臼后,当地的郎中接骨头的时候,接反了,导致延误的最佳治疗期,不得不选择到大城市去开刀,重新接骨。

经常在医院照顾他的,是他的小姑姑,名字叫英子,因为等着顶替他的奶奶到路桥公司工作,所以时间上暂时还比较空余,再过两个月就要去报到了,因为他的奶奶到退休年龄了。

因黄健中长期卧床,清醒的时间较少,我在边上陪护的时候也是百无聊赖的。隔壁床位的小孩性格比较内向,又因为手部的伤势,经历了错误的手术,性格越发有些自闭。

通过和他的小姑姑聊天,才了解到他们家的更多情况。

他们一家祖籍在江苏高邮,五十年代末期,因当地闹饥荒,不得不举家搬迁,当时一家六口人就这么搬到了上海,在苏州河畔定居,在上海又生了老五和老六。这姑娘就是家中的老六,家里都喊她小六子,男孩就是她二哥的儿子。

她二哥在当时由号召上山下乡的时候,就主动申请去到XJ,据她说,是因为与父母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宁愿选择远走他乡也不愿意留在身边。后来在XJ的汉族聚居区与一名姑娘相爱,在当地结婚并诞下了一名男婴,也就是现在躺在病床上的这个孩子,取名“有才”。孩子在三岁前,一直在XJ成长,后因生活条件过于艰苦,被父母送到了上海,交由孩子的爷爷奶奶抚养。

每年农忙时节,家中行二的女儿在老家要帮着丈夫家一起收割农作物,在那阵子,他们家两个孩子缺少大人看管,老一辈不得不带着小有才回到江苏老家帮忙带孩子。但是,一个老人怎么管的住三个男孩子,偶然一天,老人稍有不注意,三个孩子在床上就打闹起来,小有才年纪最小,身体自然也最弱,被不小心从床上推了下来。也摔的不巧,小有才左手一撑,骨折了。

大人发现后,火急火燎地送到了村里的郎中那边,因为农村太落后,医疗水平都非常的差。当时就简单地用了两块夹板固定,两三个月后才发现,手臂固定的时候,把骨头接反了。整个左臂不能正常弯曲,若不再送到大医院进行手术,即将变成残疾人。小有才跟着奶奶回到了上海,带到了我和黄健中所在的华山医院。

医生看到这个情况,当机立断,必须手术,把长坏的骨头敲断,重新接骨。这一通折腾,真的是弄惨了这个才四五岁的孩子。变得郁郁寡欢,沉默寡言。

听完这些,我实在有些难以理解,农村那边的医疗水平可以如此的离谱。

随着时间慢慢地流动,我与这位姑娘也逐渐熟络起来。在她照顾小有才的过程中,也提供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在结束了所有检查和护理后,我与黄健中的父母一起到主治医生那办理转病房手续,因为黄健中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生活,因此厂方为他安排了在医院的常规病房里常住,厂方会承担所有的治疗费用和护工费用。这也算是厂方能做的一切了,仁至义尽。

我无意中在医生的桌上,看到一份病例,上面病人的名字是小军的名字。我拉医生过来,小声询问者这个病患的特征,听下来果然是小军。医生表示他现在正在抢救室,如果要见的话,还是要等他出来为好,他是今天刚刚被所里送来的,一直不省人事。目前只能判断,从血液中验出的毒性样本与所里的档案样本一致。

又是那档子事,这次终于把自己也搞到承受不起的地步了吗?

突然医生的电话响起,电话那头声音很明显,抢救室的病人情况不好,希望医生赶紧过去看看。

医生挂下电话就,戴上口罩和手套就赶往了抢救室。我猜测一定是小军,于是紧跟医生的步伐来到了抢救室门外。医生推门而入,我本想跟进去,被门口的护士拦了下来,抢救室内正在抢救,无关人等必须在外面等候。

我焦急地站在原地,两眼直挺挺地盯着抢救室的大门,随时随刻等着医生出来,好上去询问情况。此时英子也走到了我身边,看我焦虑的申请,满头大汗,就没过问,静静地陪着我等待着。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