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起的爱

阳光替代了蜡烛,为这个城市开了灯。雨淼合上本子,伏特加在她身体里已经不能再继续作乱了。她想弄清怎么一下子就从夜里跳跃到清晨,她还没做好准备,她需要一些时间,可偏偏时间在今天却比太阳神鸟更加宝贵。她的头有些痛,不知是酒还是内容的缘故。她首先用熨斗把日记本的每页如她老公之前一般仔细的熨平,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为什么当初她把本子拿在手里会平整如新。然后她把本子重新放回皮箱,她忍住了好奇心,没有抬起格子打开下面一层。底下装的是什么,她不知道也不清楚,也许是那瓶古龙水,或者是绣着生日祝福的围巾,能够百分百确定的,是那封没打开过的信。

她突然笑了,笑里带丝童真,她想起自己青春期时的暗恋,可能还没到青春期,小学,幼儿园?人与人之间那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她早有体会。所以,在遇见丈夫的那天,她知道她被吸引住了。每天经过的路上,上万个不同的面孔。有一张错过了,感觉有些可惜,因为习惯了这种可惜,所以学会了淡然。可当另一个人无法淡然的回身寻找,那种电流的碰撞,让人沦陷又渴望。她总好奇着这么优秀的人,是要经历些什么才能得到今天的智慧。她又想到人生了,这不是一个单纯的日记本,里面的痛苦虽然没有明显,但她能感受得到。他们相识到结婚四年,从未吵过架,遇见意见分歧,总有一方能做到绝对冷静。丈夫偶尔出差,但每晚都会准时在八点来条微笑的信息(又是微笑),她不论在忙什么都会准时回复。如若思念操控了大脑,俩人会视频,有时话不多,只留爱情做伴。在求婚那天,丈夫在他们租的第一间公寓里摆满了蜡烛,整间屋亮的如银河,他从西边拖着订婚戒指,来到她的面前。他单膝跪在地上,道出了他对她的爱,那份爱就是最好的承诺。此后,每当丈夫不在家,她偶尔会从储藏室里拿出一个当时求婚的蜡烛,他对她说过,在蜡烛空了之前,他们将不再分离。看着周围的同事和朋友,情愿的和不情愿的都生了孩子,她说她先不想要孩子,丈夫说等我们都准备好了,再要,两个人不需要第三个人来圆满,可第三个人需要两个人全部的并且只能是爱还有耐心来成长。她喜欢丈夫总是说些与众不同的话,他一看见街上有大人打小孩儿的情景就会说:人们忍受不了,当欲望打折之后,他们能支付得起的激动。

她嫉妒吗?那个只生活在纸上的女孩儿,现在应该是女人了。丈夫从来没提过她,不代表他忘了她。雨淼希望丈夫没有忘记,那片短暂的纯真需要留在他心里。没谁可以用尽全部去爱另一个人,那份爱里有一部分是要爱自己的。所以她会用幼稚本身来嫉妒幼稚吗?

今天,是丈夫三十岁的生日,也是所有的八零后进入人生中另一个重要时刻的一天。她比丈夫大一岁,却感觉在今天,她又可以重新回到三十。年龄是岁月给予的礼物,她有幸可以过两个三十岁生日。她拿起手机拨通了尾号0417的电话,另一端传来的确是两个人的说话声。他们已经取好蛋糕往这里赶了。屋里布置的差不多,雨淼拿起电话,给丈夫发了条实在太礼貌的语言:我爱你。

信息是许威过完安检,在候机大厅里收到的。那一刻,他知道妻子已经看过那本日子。他从没刻意藏起来,所以当这一天到来时,他也没有太多惊讶。只不过他不清楚妻子看到了多少,本子的全部还是箱子的全部?不管是哪一种,他都不在意。他想起了过去,那个成为他一部分的过去。太多的回忆同时开启让他有些晕眩。他想记起的是十二年前的那晚,他回到和平商场,看见满地的积雪和倒下的男人。他其实见过他,在他发现韩梅梅的秘密后,见过他俩有距离的在一起。即便在没有灯光,月光又远的照耀不到此处的黑暗,他还是认清了那张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面孔,可能对于现在的外地人来说,这是一张典型的东北脸——粗旷、野蛮、暴躁外加一抹歹匪的神韵全都体现在了倒地男人血色全无的五官上。人们不需要知道他是谁,就能讲出他的故事,就像和他从小长大的光腚娃,他集中了所有的刻板印象,也许到了国外,他可以代表的更广阔,连带着那些厌弃他的人一起代表——浮在红芒中的五角星。许威每朝前走一步,嘴里就会念一个名字:许威,许微,韩梅梅,本……走到那人身边,他嘴里念叨的正好是‘韩梅梅’,那种未知的情愫又从他心底升起。好像有人把他的记忆翻开,一页一页满满的她的身影。他看到了,终于,他看到了那种情愫是什么。那是一个人在爱别人之前先学了爱自己,即便整个世界都在对她进行指责。那里面包含了太多的能量,善意的自信,大于生命的激情都是它的影射。只有先爱上自己,才能去原谅,对吗,韩梅梅?那夜是有声钝响,不过不是来自于汽车。他捧起身边的一堆雪放在脚下的垃圾袋上,然后小心的拽起,又任由它华美的坠落。工作后,他去过很多地方,但没有任何一个城市有他家乡的雪那般洁白。

随着一声钝响,他与没来得及狂欢的青春正式告别。这一声钝响,窒息了他所有没得到答案的问题,他要继续往前走。他的问题也将跟随垃圾袋的坠落成为别人的问题,他无助的喃喃。

“看,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