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花之春分

虽然是自己主动辞职，但其实是被赶走的吧。

朋友圈里面，看到前公司国企的同事，还时不时发出关于教育孩子心态要端正、淡定不要鸡血，培养性格云云，然后各种点赞之类。

杨雪心里略起波澜。辞职原因写的是为了保证孩子学业，这个前领导应该是在别的部门面前宣扬了罢，所以杨雪给前公司留下一个心态不正、无心工作的鸡血家长的萧瑟背影……..但是真正的原因和孩子其实并没有半毛钱关系。

离职前领导已经大半年不给杨雪安排正经的工作了。原先负责的项目任务一个个被领导转给别人接手，原先例行参加的会议已经对她屏蔽。

当然，部门这么多人，杂事有时多少是有的。噢，对了，小推车。小推车最后就是杨雪的重点任务。推着小推车部门各种运货。这些和杨雪的项目文档工程师职位的工作一定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其他基本上就会一坐坐一天，以至于起身的时候会产生“我是谁，我在哪里的”时光恍惚之感。

恍惚中听到“杨姐，你帮我在楼下订一下午饭吧。”对面肥胖油腻的30岁单身男露出自认为年轻帅气的微笑。此人杨雪暗自起名叫“六一”，因为这位在六月一日的时候讨论完杨姐儿子的六一活动之后，觉得自己也应该在六一节度假，是某著名地域巨婴男。

每天下午固定时间，当前台摆出免费茶点的时候，巨婴男“六一”都算准时间，准时过去认真的从前台拿几块免费点心，带给自己并郑重分发给旁边同事，自己端坐在办公桌前陶醉地享用。这是一个习惯，也是一个仪式。

日常同事们与杨雪的交流是如下这个套路的：

“杨姐，请问报销手续怎么做？”

“杨姐，这次请假调休手续怎么办？”

“杨姐，给我请购一下这个……”

或者是：

“杨姐，这个你记录一下，我用的是python，噢，给你拼一下，p，y，t，h，o，n……”一位女开发人员体贴地教着杨雪。

呃， Python我也用过，我在这个岗位之前也是开发工程师啊，现在看起来已经是这么弱智吗？杨雪无奈地想，却只能无语点头。

无言以对。2年前，杨雪想多些时间照顾家庭，加上年龄问题感觉开发好像有点力不从心，于是从原有的软件开发岗位转岗应聘到这个公司软件部项目文档工程师这个岗位，除了杨雪自己，其他人除了领导就都是软件开发工程师或者。

入职时候的工作职责，写的只有需求文档、项目管理相关。可是，从一开始除了项目相关的工作外，部门很多杂事也同时堆了过来。需要每天到处东奔西走，安排会议室，借投影仪，给部门领物品，部门各种行政事宜。有时一天跑下来小腿都隐隐作痛，但是觉得刚入职多做点也没关系，能够参与到一些项目工作中仍然非常积极和开心，在工作中拼命学习项目管理方法。领导一开始也对工作还是支持的，时常有分配项目任务，有会议参加。甚至头一年还给了外出参加培训的机会。

工作中除了熟悉业务，要跟其他部门和本部门人员有诸多的沟通。项目进度很大的一块工作，是要催和问。要积极主动地去问部门开发人员做了哪些工作，进展如何，再反馈给其他部门；再积极主动地从其他部门询问项目需求，需求会在部门分配给开发人员。当然，以前杨雪没有来的时候，这些事情是他们自己沟通的。杨雪来了以后，边边角角一些事情是杨雪来进行这种郑重其事的转达，很多事情还是他们自己沟通。好几个外部部门和内部几十个开发人员一天天子这样问下来，当然，一件事情往往要问很多很多遍，持续很长很长时间。当然，被问的人次数多了，是不耐烦的，是厌烦的。杨雪要面对别人的厌烦，也要面对内心的崩溃。甚至这种崩溃也带回到家，当早上儿子赖床，需要叫两三次他才肯起床的时候，杨雪内心会产生工作中熟悉的剧烈的痛苦。

不是没有想办法改进，杨雪调研了很多项目管理软件。但是，项目管理软件一般大而全而且是公司级的，杨雪只是在软件部内部，不可能有权限在公司进行推广。杨雪一直在想，开发一个部门内部的网站，把对内和对外的沟通能够网络化的管理起来。她也翻出自己老本行，默默地在进行开发。但是，网站完成之前，她并不想想张扬，也担心受到领导的阻止，因此在无尽的沟通和杂事之余，一个人偷偷的在做。

但是呢，怎么把领导给得罪了？原先做技术的人不太能揣摩上意思，不太能察言观色、八面玲珑。可能是有些只是小事没有处理好，便成为了造成危机重重的大事。就如同是一只蝴蝶扇动一下翅膀，复杂环境下气流的小小波动，最后竟造成太平洋上空的超级飓风。

能回想起来的是，半年前，部门要出去吃饭。领导喜欢发扬民主，因此在提出了关于吃饭地点的建议征求，整个部门内部鸦雀无声，平时活泼灵动经常结伴外出聚会的同事们个个事不关己，勤奋工作。当看到杨雪被特意叫到领导办公室，然后出来逐一问大家有没有想去吃饭的地点的时候，眼尖的“六一”马上兴奋起来：“杨姐，领导是不是把安排聚餐的任务交给你了？我建议啊，部门聚餐你一定要找一个能好好喝酒的地方……”

下班时间到了，杨雪没有定好聚餐地点就自顾下班回家。直接违抗圣意当然是找死，但是看着“六一”等人的嘴脸实在是烦躁。

第二天，吃饭的地点领导是自己定下了。自然，领导一定是很生气了的，平常就阴着的脸更加阴暗了。不过领导毕竟是领导，板着脸仍让杨雪去行政领酒，杨雪赶紧颠颠的跑一趟认真的抱回一箱，看到这一箱酒之后领导立刻大发脾气，说这么一点怎么够喝，于是杨雪再跑去行政部门领半箱，领导仍嫌不够，但是第三次去领的时候，行政部门领导嫌领的多了拒绝发放。最后，看着两箱酒，领导面色阴沉的站了一会，总算悻悻而去。

饭局中，多数男员工自然是要拼命与领导好好的喝酒，这是饭局的重中之重。

本来杨雪还有点小小幻想，后来也听话的搬好几趟酒了，是不是可以算将功抵过，聚餐地点确定失职这个事情是不是算过去了。但是，最后的结果是，杨雪自从那次饭局之后，本来就比较边缘微妙的位置开始更加尴尬。所有手头稍微重要的项目工作都被领导否定，直至最后彻底开始了每天只有小推车拉货或者独自神游的奇幻工作之旅。网站做了一段时间，在小心翼翼探听领导可否用网络化把部门工作管理起来得到否定回答之后，也停止了实施的幻想，平时只是用来保持自己开发能力作为练手罢了。

类似的命运，杨雪并不是一个人。杨雪来的时候，就眼见到另外一个同事，由专门负责一份重点任务，从别的新人加入这个领域之后，他就慢慢变的越来越无事可做，直至经常睡觉，合同到期的时候就没有续约。等待杨雪的命运应该也是和他同样的吧。有次，偶然遇到，甚至看到了领导不带掩饰的厌恶表情。

半年过去，快过年了，希望新的一年有个新的开始，不想再继续这样的无聊。所以，杨雪提出了离职。

再见。额，杨雪其实并不想再见了，小推车。

杨雪在1月底的一个中午，办好所有手续，提着自己的物品，还习惯性地跟领导说了一下，和少数几个人略略告辞一下，就默默地离开了暖烘烘的办公室，当走到吹着冷风的阴云密布的室外的时候，不由稍微打了一个寒颤。

没有记错，那一天的下午天空飘起了零星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