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玉仙灵
上京城的繁华辐射到了方圆几十里的城镇。
鹿鸣不想惹人注目,徒步行走,仗着身强力壮,两个时辰便行到了上京城郊。
除剑、玉和葫芦以外,他只带了几件换洗衣物和十几两碎银,打算在城郊商铺中购买画符用的黄纸和丹砂。
骆驼镇是上京南部最后一个镇子,再往南是沃野千里的平原,种着大片待收割的小麦。
对于皇室和上京人来说,这些即将成熟的麦子价值连城。
鹿鸣走进一家招牌有些年头的杂货铺,进门问柜台后边的老板道:“您这儿有画符用的黄纸和丹砂吗?”
掌柜嘴唇上方有一颗黑痣,尖嘴猴腮,面相有点尖酸刻薄。
两只水汪汪的眼睛好似鼠眼,闪烁着不怀好意的精光。
他上下打量鹿鸣,见是社会经验尚浅的年轻人,笑着回道:“小店里上到法宝灵丹,下到芝麻绿豆都有得卖,又岂会没有黄纸丹砂。”
“我要一两银子的黄纸和十两银子的丹砂。”鹿鸣讲清楚自己的需求。
“好的,这就给您去取。”
掌柜的立马走进一排货架,从最上方的格子里取下几沓黄纸,随后又到另一个货架上拿出几瓶丹砂。
他只取了七文铜钱的黄纸和八两银子的丹砂,便回到柜台。
“客官,这是您点的货,需要小的为您打包吗?”掌柜的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鹿鸣打开玉葫芦的盖子,随手一招,丹砂和黄纸自动飞进玉葫芦。
杂货铺在骆驼镇开了上百年,传到现任掌柜这一代,已经传承了四代。
由于离着上京城不远,经常会有南来北往的客商或隐士出入杂货店,因此颇见过些能人。
鹿鸣收纳黄纸丹砂的灵术,还是暴露了他的身份。
掌柜的见鹿鸣转身要走,急忙出声拦住了他。
鹿鸣站定脚步,回头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今日幸晤小仙师,有一件难言之隐,想向您求个方子。”
鹿鸣精通易理,知晓阴阳,问卦占卜之术自然不在话下。
他初见杂货铺掌柜,观其面相,便知他是无后之人。见他提到难言之隐,心中已然明了。
“小人二十娶妻,这些年又陆续纳了几个小妾。可直到如今,膝下仍没有一儿半女,还望小仙师能赐个妙方,让小人能延续香火。”
鹿鸣并非无知之人,只是不愿为几两银子计较,见店掌柜要壮阳妙方,当即答应下来。
店掌柜急忙请来笔墨纸砚,供鹿鸣开方。
鹿鸣在宣纸上写下十二字真言——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乐善好施。
写完之后没看脸色红白相间的店掌柜,径直走出杂货铺,取道向南而行。
万亩麦田中间有条宽阔官道,任由客商和平民通行。只是有一条,不能随意践踏路旁的麦田。
即便是拉车的牲畜吃上两口,被鹰卫抓到,也要按十倍价格赔偿。
由于惩罚过重,行人往往会给牲畜佩戴嚼子,以免它们沿途乱啃,造成不必要的经济损失。
鹿鸣从未在玲珑大陆自由行动,除了常见的麦田,其余一切事物都充满了新鲜感。
甚至于拉马车的罕见灵兽,都能使他开心一阵子。
他身上是寻常百姓穿的布衣,行人不会认为他是修仙者,省去了被拉着问东问西的麻烦。
虽然走得慢,好在一直没歇过脚,走到日落黄昏时分,已离上京城百余里。
他用手搭在额头上,遮蔽夕阳晚照的光,看向远方,发现一座小小的村落。
“今晚不妨借宿在百姓家里。”
鹿鸣无需睡眠,夜晚皆是在修炼中度过。只不过想起古时好汉们住柴房的乐趣,也想借机体验一番。
没行出多远,忽听得近旁有朗声叱喝和哭哭啼啼的求饶之声。
鹿鸣快步走过去,借麦苗遮掩,俯身探查发生了何事。
只见身高马大的鹰卫抓着一位瘦骨嶙峋的妇女胳膊,将其牢牢擒住。
妇女怀中偷藏麦穗,拉扯之下,从布衣下摆掉到路面。
“你偷了麦田里的麦子,必须交出价值十倍的银两才能放你离开。”男人的声音中气十足,“不然我就押你回鹰卫府,重责五十大板!”
“官爷,我家中还有几个饿着肚子的娃娃,再没饭吃就要活活饿死了。”不知为何,妇人声音里有讲不清来由的愁绪,“您能不能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每个被鹰卫抓住的人都这么说,若都能逃过惩罚,那在前线与魔国大军对战的将士们,军饷从何而来?”高大鹰卫说得大义凛然,丝毫不为妇人展现出的柔弱和可怜而动摇。
鹿鸣跟随心地善良的藏宝道人学艺,受其熏陶,常怀悯人之心。
他见妇人衣衫打满了补丁,知道她没有撒谎,开口道:“官爷,不知她要缴纳多少罚银?”
鹰卫闻声转过头,只见是个穿蓝布麻衣的少年郎,浓眉大眼,透露出一股淳朴气息。
妇人也看向素昧平生的鹿鸣,眼中满是乞求。
“你是妇人的家属吗?”鹰卫有职业病,下意识盘问与之对话的鹿鸣。
“草民是过路的百姓,因见妇人可怜,想替她交了罚银。”
鹰卫松开了抓住妇人的手,说道:“既然有人愿意交钱,你可以带走这些麦子,回去救你的娃娃。”
鹿鸣发现鹰卫并非无情之人,只是碍于身份,不敢开渎职的先河。
妇人老实地将怀里剩余的麦子放在地上,任由鹰卫盘点。
高大鹰卫明显不常干这种事,略显笨拙地摆弄麦穗,随后根据上京交易面粉的市场价,折合成银两之后,以十倍计算。
“年轻人,你需缴纳三两纹银。”
鹿鸣的玉葫芦和乾坤袋功能类似,以前被常汉用来装酒,现在则是被他当作乾坤袋使用。
灵识探查其中,发现还余下六两碎银,召出一半交给了高大鹰卫。
高大鹰卫接过碎银,掂了掂分量,将其收进刻着鹰卫府标志的竹筒,递给妇人一枚木质鹰羽令,说道:“我是负责这一片治安的鹰卫,名叫高云朗。以后要是遇到麻烦,可以来鹰卫府找我。”
“多谢高大哥。”
“你的娃娃还饿着,快点回去做饭吧。”鹰卫记挂着妇人的烦心事,让妇人先行离开。
妇人谢过二人,用带来的破衣袍兜起地上的麦子,上了大路,急匆匆往小村庄赶。
高云朗低声叮嘱道:“你若是方便的话,不妨跟她回趟家,看她为何如此困窘。若是能帮上忙,在下愿意效劳。你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我。”
鹿鸣看向高云朗,发现他比想象中更宅心仁厚,答应一声,跟上了脚步匆匆的妇人。
“小兄弟,你可是来向我要钱的?”妇人面带愁容。
“我是受鹰卫大哥所托,助你解决心病的帮手。”
妇人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我家的情况,怕是连神仙都难救。”
这句话彻底勾起了鹿鸣的好奇心,决意探查清楚。
临近小村庄,妇人又开了口:“小兄弟,你最好别跟我一起走。村里人喜欢闲言碎语,万一给你安个莫须有的名头,我心里过意不去。”
鹿鸣领会其意,远远跟着妇人,进入面积不大的小村庄。
村里的大部分人家是草房,低矮篱笆墙视野开阔,吃完晚饭的妇人们坐在院中,眼睛盯着院外的马路,仿佛能从其中看出家长里短。
那是除了夜间的男女之事外,她们为数不多的娱乐消遣。
这个貌似与世隔绝的地方,潜藏着人类最原始的聚居生活习性,善恶美丑一应俱全。
有人会施舍困难户一些钱粮,也有人会从富庶人家盗取财物。
喜怒哀乐,与上京城的达官贵人们并无二致。
鹿鸣是从未在甘泉村出现过的陌生人,自然吸引了闲坐之人的目光。
人们心中都有差不多的疑惑——这个年轻人从何而来?
几个好管闲事的妇女从家里出来,远远跟在鹿鸣身后,想看他究竟意欲何为。
妇人兜着麦子回到家,见院中破磨盘上坐着她的丈夫,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僵立在原地。
“咋的,你不认识自己的男人了吗?”妇人的汉子马顺是个面黄肌瘦的男人,印堂发黑,隐约散发着阴郁之气。
他是个不务正业的人,专好干些鸡鸣狗盗之事。
村民们平时都躲着他,见他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都传说他是得了怪病,更是视之如瘟神。
妇人听不见娃娃哭,急忙问道:“娃儿们呢?”
“我正想跟你说这件事。”马顺把抽光了烟叶的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春风得意地说道,“骆驼镇的韩掌柜家中无子嗣,重金求购小孩,我把儿女都卖给了他。从今往后,咱也能过上好日子了。”
妇人闻听此言,像疯了似的扑向马顺,伸出脏兮兮的双手抓挠丈夫面颊,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传出几条街。
马顺身体枯槁,虽是男人,却有些敌不过时常下地干活的妻子,被抓了个满脸花。
鹿鸣见夫妻二人扭打成一团,翻越篱笆墙,轻松将他们分开。
他看向马顺,见他印堂发黑,面容隐有死气,厉声喝问道:“你这孽障,竟不知死期几何?”
马顺闻言像是大梦初醒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哀求道:“还望先生救我。”说完,声泪俱下。
妇人见此光景,心头一软,不忍再继续厮打。
只不过她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把失散的儿女找回来。